局势越是不利,内心的忧虑就越是强烈。
失神下冰凉的药膏在薛北望掌心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晕抹,直至薛北望唤他姓名,他才茫然回过神,抬头对上薛北望的目光。
薛北望道:“你在担心我。”
他呼出一声鼻息,缓缓松开手道:“料到你不会听话,就该让叶归给你下剂猛药,现如今我还真不知如何将你平安送走。”
“来得路上我已经记清周围的路,刚才我在的附近已盯好了马匹,只要你点头,我立刻便能带你走,排兵布阵马上作战向来是我强项,哪怕他们真追上来,我也能找到漏洞带你平安与车队回合。”
白承珏低声道:“既以来此,我断不会无功而返。”
薛北望慢慢收拢双拳,沉声道:“为了小皇帝能坐稳吴国江山,做别人的可敦也行,是吗?”
“可汗手上的东西,足矣名正言顺扳倒整个昭王党。”
他坐在黑暗中紧咬着牙根,等着薛北望发作,等这人恍然看清他这幅以利为先的模样。
没想到,薛北望竟勾上他小拇指,轻轻拉扯,他眼角余光瞥向薛北望皆时无可奈何的笑意。
“罢了,”薛北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向来于你而言更重,我不阻你的路,你也别想将我从你身边赶走,中间若生变故,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处。”
“……当真不聪明。”
薛北望拉过白承珏的手:“我以为你一向知道。”
“是,一向知道。”
薛北望打开药膏,学着白承珏刚刚那般,轻轻将药膏在白承珏指端晕开:“藏在牙帐外听你弹了许久,差一点都没忍住闯入牙帐将那劳什子可汗丢出去。”
白承珏轻声道:“还好你没进来,要我俩都在这被她一个人打,场面当多丢人。”
薛北望讶异:“真那么厉害?”
“我也没在她身上讨到好处,之前便听过阿喀佳首领的雄风,没想到这一见果真不凡。”
塔娜力气虽大,但与草原上魁梧的男子相比,也显得天差地别。
可交手中塔娜完全不是用莽力战斗,有几次甚至能预估到他下一个动作,白承珏自认身手数一数二,都在这塔娜面前败下阵来,想必这草原中单靠莽力的莽汉,塔娜亦能轻松拿下,白承珏估计过若塔娜再年轻十岁,兴许不到二十招他自当败下阵来。
薛北望道:“不见得,兴许你只是身子骨未痊愈。”
“阿喀佳不是母系氏族,她一女子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屹立不倒,绝非运气,据我看来她肆意圈养男宠绝不可能是依靠男子夺位,一介女子若不能服众,哪能有今日光景,所以你谨慎小心一些,切莫让她察觉到你的存在。”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薛北望这句话倒一点不假,翌日清晨,白承珏从牙帐中搬出时,薛北望已不见踪迹,草原上的人也并未发现有人潜入营帐周围,薛北望毕竟是常年南征北伐,对地势草原周围情况了解更甚,借着这些经验也更易躲藏。
来到新的营帐,里面一切用品都不输牙帐,还比起牙帐内多了个精致的大暖炉。
塔娜站在白承珏身边道:“可敦喜欢吗?”见白承珏浅笑不语,她拿起放在床边的衣物递到白承珏跟前,“换上。”
白承珏看着那件黛蓝色的衣袍,心知塔娜把他当做舅舅替身这一事,全然不做任何避讳,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衣袍:“可汗可否暂且回避。”
塔娜道:“不能,你是我的可敦,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白承珏不得已当着塔娜的面将衣袍换上,塔娜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待白承珏穿好衣物,她一拍手,侍女进屋将换下的衣袍抱走,白承珏望着侍女离开的背影不由收拢掌心,没曾想他唯独留下三颗缓解痛楚的药也随着衣物一道带走。
“换上这套衣服更像了,”塔娜走到暖炉旁,手覆上暖炉,“这炉子原看着漂亮便留下了,没想到也能用得上,你们中原人身子骨单薄,本汗会每日命人送炭火来,往后一切吃穿用度,只要你想要便于本汗说,不会薄待你。”
白承珏欠身道:“多谢,”白承珏直起身复言,“只是不知可汗何时能将我要的东西送出去。”
“再过五日便是你我大婚,按照中原的习俗来,礼成,本汗便会命人将你要东西送出去。”
“中原礼数繁琐,我还未将此事告知家中爹娘,恐怕于理不合。”
塔娜眸光一沉,道:“你恐怕是忘了,你只是用来做交易的物品,能成为本汗的可敦,当感谢上天赐予你这张脸,要不然单是你来此的目的,本汗就可以将你捆好送到昭王面前,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的利益。”
“所以可汗是为了在下这张脸,才决定出卖盟友……”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可敦留在这只需弹琴,穿本汗给你的衣服,装好本汗想见的人,”塔娜抬手拂过白承珏颊边,“本汗的可敦,不止可以不用走路,必要时也可以不用说话。”
白承珏退后半步,浅笑欠身道:“是在下逾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 02:32:57~2021-04-28 23: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段白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威胁
更换衣物时被意外拿走的药物, 让本该在今日服下的第一颗药,如今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机会。
在阿喀佳逗留不足三日,有关舅舅的事, 从白承珏口中说出铺垫时间太短,定会惹来塔娜生疑, 为今只能暂熬, 再寻时机。
白承珏也趁着塔娜离开,试图将衣物找回,奈何寻衣未果, 临近傍晚塔娜带着琴谱而来,比起塔娜认定的可敦,更像是被强掳回来的琴师, 若不是先前从兰芝口中得知当年的细枝末节,他或还以为可汗爱好附庸风雅。
悠然悦耳的乐声随着手指在琴弦上跳跃而起,白承珏看着眼前的纸谱,手指如同古琴上飞舞的蝶。
塔娜坐在案边,狠狠灌了一口兽皮水袋中的奶酒, 视线盯着不远处的抚琴的身影有些失神。
这一坐便是三四个时辰, 营帐内烛光昏暗, 侍女拿着银剪又一次烛心,光线渐明。
塔娜站起身时, 已有些微醺,双眼迷离的看着白承珏罢手道:“今日便到这吧……”
正欲离开, 古琴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塔娜回过头,只见白承珏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沾染上琴身琴弦,未干的血迹顺着下颚, 将内衬的衣襟染红,她还未反应过来上前将人接住,皆时一道黑影传入账中,接住白承珏向前倾去的身体。
血沾染上薛北望前襟,他双手搂紧白承珏竟在浓重的血腥味下失了神。
塔娜拉住要闯出营外唤人的侍女道:“别惊动其他人,请巫医过来。”
“……是!”
账内剩下薛北望搂着白承珏与塔娜面面相窥。
僵持下塔娜呼出一声鼻息:“先扶他躺下,”
见薛北望不动,塔娜紧了紧后槽牙,沉声道:“你这样他能醒吗?”
薛北望冷瞥了一眼塔娜,抱起白承珏走到床边放下。
行为举止仿若当塔娜不存在,于白承珏身边坐下,袖口轻轻拭去白承珏唇上的血迹。
事到如今,薛北望也全然不在乎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下场,琴声落地时,脑中一声哄响,他顾不得大局,慌忙闯入营帐,见到白承珏时心中那根本就脆弱的弦也断了。
塔娜道:“假意孤身一人入营,实则派好亲信潜入,中原人当真狡猾。”
薛北望握着白承珏的手心:“齐国皇子,可汗找到了吗?”
听见这个称呼,塔娜眸光一暗,匕首从后抵住薛北望脖颈:“你们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薛北望从怀中摸出用红线栓好的玉珏,低声道:“知道的不多,但有关齐国皇子的事都刚好清楚。”
玉珏上刻着再熟悉不过的齐国徽文,塔娜收拢双拳,双眼死死盯着薛北望手中的玉珏,眼角余光再度望向那张与爱郎相似的面孔:
“他是戚云彦之子?”
“看样子可汗倒是对齐国皇子在心,可我又凭何将一切与你明说?”薛北望微勒的唇角透露出寒意,“不过可以告诉可汗,他若有何好歹,往后身死可汗定无颜面再见心悦之人。”
塔娜双眼微眯,将匕首收回镶满宝石的刀鞘,严声道:“你在威胁本汗?”
“除我之外想必无人再能告知你齐国皇子的下落,”薛北望站起身,冷眼看向塔娜,“如今主动权在我,除非可汗永远都不想知道他在哪。”
两两相对,塔娜紧握着刀柄的手始终未松开……
无言之下,巫医恰好赶来打破了眼下的僵局,其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床边坐下,他看着这张脸失神片刻后转头看了一眼塔娜,见塔娜点头,老者满是斑纹的手覆上白承珏腕口,手捏开白承珏的脸颊观察舌面,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毒积累太深,难以拔除,这毒过多过杂都不是烈性毒,现已有衰败之色,按理来说这身体恐已缠绵病榻多时,早该找大夫在旁好生调养。”
塔娜道:“这两日未见异样。”
巫医眉头微蹙,手捋着呼吸:“不该啊……除非有什么猛药吊着,按照这模样,不然怕连下床走动都不易。”
“奴婢突然想起这个……”塔娜贴身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包,递到巫医跟前,“收拾白先生衣物时,偶然得见,奴婢担心怕是会对可汗不利的,特意收好,准备交给可汗。”
听着他们说着阿喀佳特有的语言,薛北望没有紧蹙,视线不断在三人身上流转。
塔娜接过方帕,将帕子里的药丸递给巫医,巫医拿起一粒在鼻尖嗅了嗅,道:“短时间还无法立刻告诉可汗这药里有什么,不过这也许就是其近些天未见异样的关键,我先开药为他调理身体,他体内的毒,一时半会也无法确定,请给我一些时间。”
塔娜点头。
巫医拿出匕首正准备划开白承珏腕口取血,却被薛北望一把抓住手腕:“想做什么?”
“取血,弄清他身体里的毒到底是什么。”巫医对薛北望开口时,说得却是中原话。
薛北望看向塔娜:“你们最好别耍花招,可汗应当清楚,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
塔娜道:“十多年来第一次遇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有事。”
巫医看了一眼二人,刀刃划开白承珏腕口,取了小半碗血后,用白布将腕口的伤包扎好与侍女一同离开。
屋内能说话的有只剩下薛北望与塔娜两人。
塔娜道:“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薛北望对塔娜的疑问避而不答,反客为主道:“可汗与齐国皇子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找他?你若不想答,也不必再问我。”
塔娜看着薛北望叹了口气:“你想听,你便告诉你,可之后你要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见薛北望点头,塔娜在一旁坐下,缓缓道:
“我初次遇见戚云彦那年,刚及豆蔻之年,与阿布一同到齐国觐见,我总觉得齐国的皇都远比草原更美……”
那一年,她有幸陪同阿布走出齐国皇城,园子里有塘子,周围立着漆红的木柱,水中亭上雕花精美,一个身着罗裙的少女从花台中跌倒在二人跟前,紧跟着另一个仅有七八岁垂髫女童跌翻在其背上。
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时,她呼吸一滞,原来中原不仅雕花楼阁美,便是连齐国的两位公主竟也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齐国国君见家中顽劣孩童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脸上笑意尴尬。
塔娜见那与她般大的少女,抱起女童得欠身浅笑后,急忙退离。
齐国国君无奈道:“小…小女顽劣,令诸位见笑了。”
那时吴国国君看着‘女子’的背影竟回不过神。
毕竟谁会想到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竟是男相尚未显露的齐国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已修文,大家晚安好梦
第92章 牵魂引
“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子, 当夜我便偷瞒着阿布偷溜出去,再次见他,他已是一身男儿扮相抱着哭啼小公主柔声哄着, 直到那小家伙头靠在他肩上睡着,我看的着了迷向他走近, 哪知踩断了枯枝, 他抬起头看向我单手搂着小家伙,手指竖在唇瓣前,他那时笑的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耀眼,
“之后每日我都偷偷溜到他寝宫附近,远远的看着他逗弄梳理着垂髫的妹妹, 看他在寝宫外抚琴,练剑,直至与阿布离开齐国,与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之后阿喀佳可汗遇刺重伤,塔娜兄长意外身死, 眼前无路可走时, 她从那个连与心悦之人说话都不敢的小姑娘, 变成了骁勇善战、沾满鲜血的女可汗。
短短六年,齐国频遇天灾, 举过上下乱作一团,原为同盟的兄弟国吴国在齐国身处劣势之下, 举兵攻陷了齐国皇都, 那时她才刚刚坐上可汗之位不久,阿喀佳各方势力压迫下远没有如今的话语权,她终不顾后方, 带领援军支援齐国,却为时已晚,庆幸的是在尸堆中搜寻时,捡回了身穿战甲奄奄一息的戚云彦。
之后她赶往齐国皇城,看见了六年前温和有礼的齐国君主头颅高悬,尸海里再没那么幸运,没能帮戚云彦找回妹妹。
塔娜深吸了一口气,续而又道:
“将他带回来阿喀佳时,他因为伤重险些死在路上,若不是在流民中遇见如今这位巫医,恐怕已经死了,他昏迷了一月有余,全靠灌流食吊命,他醒来后,我少看一眼,他都会结果了自己,记忆中我为了找来上好的古琴,他砸个粉碎,趁我离开,用木片将腕口刺开,血染上衣袍,他倒在营帐中看着我笑,似马上便会解脱,我从未想过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竟也会颓靡至此,
55/75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