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呢?”
“我?”
希尔德不想举这个例子,但心中的不安让他无法控制地想知道答案。
奥斯卡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问,如果我的家人被这样残害,司法不能为她们报仇的话,我会不会选择自己去复仇?”
是的,很抱歉。希尔德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如果只靠正义的力量无法让最爱的人安息,是不是就能用另一种方式?
——我可以找到杀害你弟弟的凶手,我还可以让你亲手杀了他。
那我要做什么?
——只要你成为我的搭档就好,这个世上有很多为非作歹的人,多杀掉一点,像你弟弟那样无辜的人就会更安全。
他是个骗子,他只想要一个忠于自己的杀手。
但是希尔德自始至终也没有想明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可以就这么算了吗?忘记丹尼尔的死,忘记杀害他的凶手。克雷尔·潘克警官可以忘了妻子的惨状,继续当一个警界之星除暴安良吗?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波比呢?
突然之间,希尔德的心脏像被巨锤击中一样沉痛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抓住胸前的衣服,脸色苍白地看着窗外。对啊,波比不会选择这条路,有的人永远都不会选择歧路,哪怕那条路可以走得更轻松。
“我有个故事想告诉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奥斯卡说,“是一个叫68号杀手的人。”
“没有。”
“案子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另一个城市。如果你那时还没当上警察,可能不会听到太多关于他的传闻。这个名叫康尼·纳尔森的人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连续杀死了68个人。他把死者的尸体埋在家附近的山林里,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从房子后面的树下挖出了累累尸骨。”奥斯卡说,“他被控68项一级谋杀,最终判处9次终生监禁和2320年有期徒刑,你认为这是正义得到伸张,罪恶应得的下场吗?”
希尔德无法回答,他听出奥斯卡语气中隐含的并不是正义伸张、罪有应得的褒赏。
“康尼·纳尔森在监狱里服刑,有单独的牢房,一个卧室一个起居室,可以看书、看电视,甚至还能玩游戏。他过得舒适又自在。因为觉得太无聊了,他向政府投诉监狱不人道的精神和身体损害。这个投诉竟然被受理了,最后监狱改善了牢房环境,为他增加了一台健身器。”
怎么会有这种咄咄怪事?
每一项罪名都有一位受害者,每一段刑期也意味着一次正义的惩罚,可到头来,凶手却在宽松的环境里享受生活、安度晚年。那些埋骨在树下的死者之灵该如何告慰?
“虽然他们都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还是认为,只有死刑才能安抚枉死的人。”奥斯卡说,“只是死刑不该由我或者你来执行。”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样的死刑永远不会到来呢?只要凶手在没有死刑刑法的地方犯罪,结果也只是另一个68号杀手。”
奥斯卡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希尔德觉得他不是词穷,只是他的心中有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我会告诉你的,希尔德,我一定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但不是现在。”
希尔德又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奥斯卡终于发现他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
“没有,只是我的习惯。”
“那就放松一点,别这么紧张。”
希尔德无法放松,直觉告诉他和自己有关的恩怨远没有结束,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还是顺从地上了奥斯卡的车,是不是因为想到小女孩纯洁的蓝眼睛和天真的神情,就放任自己做出了错误决定。
艾许莉在厨房的桌子上给他们留了苹果馅饼,虽然现在已经快到早餐时间了。
奥斯卡把馅饼放进烤箱加热,然后悄悄上楼去看女儿。
希尔德既没有感到饿也没有丝毫困意,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如果他打算和奥斯卡一直合作下去,而不只是完成这一次案件的话,就必须把潜在的危险彻底清除。
苹果馅饼的香味散布在空气里,希尔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奥斯卡又轻轻下楼的声音。他正想回头时,一双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希尔德。”莉莉稚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奥斯卡抱着小女儿,女孩穿着卡通睡裙,手里还抱着一只柔软的兔子玩偶。被孩子的双手连同玩偶一起搂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陌生了,希尔德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挣扎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奥斯卡:“你把她吵醒了?”
“怎么会呢?我走到床边的时候就发现她睁着眼睛在看我,小孩子就是醒得很早啊。”奥斯卡想起了不堪回首的休息日清晨,天还没有亮,小姑娘就拽着兔子耳朵一下跳到床上,差点把他的肋骨都踩断了。在告诉她不能这么做之后,莉莉就开始悄悄溜进卧室,趴在父亲耳边吹气,以孩子气的方式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希尔德。”莉莉再一次依偎着他。
“她非要下楼找你。”奥斯卡无奈地说,“怎么回事?我的女儿这么喜欢你,让我提前有了危机感。”
莉莉紧搂住希尔德的脖子,迫不得已,希尔德也只能伸出双手把她从奥斯卡怀里接过来。
“你去哪里了?”莉莉亲昵地问。
“我和你的爸爸一起去工作。”
“你也是警察吗?”
面对她充满童真的双眼,希尔德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撒谎,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对,希尔德也是警察。”奥斯卡毫不犹豫地说,“天亮之后我们就要出发去抓坏人。”
“那你能保护我吗?”莉莉扑在希尔德的怀里问,“爸爸说,警察是保护我们的人,你也能保护我和妈妈吗?”
“我……”希尔德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他一时难以发声。他求助似的看向奥斯卡,对方却也像自己的小女儿一样等着他回答这个问题。
“……我当然会保护你们。”希尔德艰难地说。只要他能办到,他当然会保护她们,保护身边所有的人,可是他更怕自己的厄运像病毒一样传染给别人。
“好了,莉莉,希尔德说了会保护大家,所以你要乖乖在家和妈妈一起等我们回来,好吗?”
莉莉柔软的金发擦着希尔德的下巴,恍惚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第一次抱起丹尼尔的感觉——那么小的婴儿,那么柔软的四肢和身体,是一个必须小心翼翼去对待的生命。
小女孩靠着他的肩膀问:“今天你们能回来吃晚饭吗?”
“我们尽量,亲爱的。”奥斯卡说,“但我不能保证一定可以。”
莉莉把怀里的玩偶兔子放在希尔德的臂弯里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蕾蒂,如果你们回来晚了,就让她陪你们吃晚饭。”
希尔德抱住那只对年幼的莉莉来说显得过于庞大的兔子。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不再有黑影和恩怨,内心变得温暖而平静。
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十分陌生的语调轻声说:“你好,蕾蒂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第32章 旧时代的声音
这个面色阴沉、神色疲倦的老人用颤抖的手给自己戴上一副老花镜,皱着眉去看艾伦递过来的名单。
“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克雷尔·潘克这个人?”
“是个警察对吧?”
“那你有没有听说他妻子被杀的事?”
“听过。”
“你也知道凶手是谁?”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克劳斯就知道,所以这在情报圈里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吧。”艾伦说,“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些线人明明可以打听到消息,却连一点情报都不肯传给警方,导致这个简简单单的案子石沉大海始终找不到凶手,到底是谁让他们同时闭嘴?”
“露比怎么了?”
“他在忙别的。”
“你要是不老实告诉我,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
“陶德,我是迫不得已才来找你。”艾伦说,“在情报这方面,我得承认我们都不如露比。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有意识地回避让我们深入他的情报圈。”
“这是对你们的保护。”老陶德说,“他没有错,情报比子弹还危险,比什么武器都危险,更何况你们去杀人的时候可以全副武装,他却是手无寸铁,如履薄冰。”
“你把他说得太可怜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露比每天都和那些全副武装的人眉来眼去,他们生怕他死得太早,想尽办法在保护他的小命。”
陶德像个生锈的铁皮人一样笑起来:“他要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是出事了呢?艾伦,臭小子,你要是担心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想象露比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帮手来自我安慰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麦克说:“露比已经失踪了三天,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哦他失踪了啊。”老家伙事不关己地说,“你们现在才来找我,是不是他说过不准你们和我打交道?”
“他只是觉得你应该退休了,既然你说情报这么危险,我们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该找你帮忙。”
“哈哈哈,是吧,露比就算关心别人的时候嘴巴也一样那么毒。不必这么含蓄,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陶德那个老家伙,打算一直干到死吗?”老人看着那份名单说,“你们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非要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才肯去找人?”
“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线索。”
“难道你们没有觉得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艾伦问。
“更好的办法就是用露比自己的方法去找他。”
“露比的方法?”
“对,不要顺着对手的计划,打乱它,让他猜不透你们的想法。”陶德说,“你们相处了这么久,办成了那么多大事,我还以为你对露比很了解,他什么时候按过规矩出牌?”
“只有这点你说对了,虽然他一直把各种规矩挂在嘴边,自己却从来都不守规矩。”
陶德摘下眼镜:“这个让你们头痛的对手目前为止做了点什么?”
“他一直在杀我们要找的人。”麦克非常认真地说,“陶德,你也要多加小心,我们来找你,有可能给你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我。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个时代,我们这种老家伙无论从精神还是身体上,都和死了是一样的。”
“你精神很好,身体也不差。”
陶德笑起来:“和你一样懂礼貌的年轻人多一点就好了。真不甘心,时代永远不老,老的只有人而已。看在你奉承我的份上,给你一点小小的建议。既然对方一直在杀你们要找的人,你们为什么不多找一点人,让他疲于奔命来不及杀。”
“我们不想用无辜的人当诱饵,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露比失踪的消息会传得越开。”
“那又怎么样?你们一开始就错了,情报圈的事只有让情报贩子们自己去解决才对,和杀手、警察都没有太大关系。从这份名单来看,那个杀人的家伙只是在杀和警方有联系的线人,那你们就去找和警察无关的人。你们找过克劳斯,他死了吗?没有的话,不就证明凶手也不是每个人都杀对不对?只要跑腿的小家伙人数足够多,活动起来又分散,即使像你们这样的杀手也会分身乏术无从下手吧。”
老陶德继而又露出狡黠的一笑:“而且我也很想看看,露比用自己那一套方法去做和安格斯同样的事,到底能不能超过他的父亲。”
“我们认识的街头情报员并不多。”
“刚才有一个小家伙来找我,他说在外面转转,要是你们出去的时候遇到他,可以让他帮你们一个忙。”陶德说,“我会试试替你们调查那个幕后黑手,但你们应该在我之前找到露比,否则就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知道这是个暗示,还是因为他活得太久而越来越准的直觉。
“年轻时我和安格斯打过一次交道,可以说,全是因为他我才能活到现在。我们甚至谈不上是认识的人,不过只要是特罗西家的事,我还是愿意尽一点绵薄之力。去吧,从现在开始到这件事结束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再给任何人开门,所以不用担心有人来杀我,不要给我打电话,有消息我会打过来。”
麦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会是情报圈里的人吗?”
“当然是,否则不可能对这个圈子这么了如指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要太早下定论,未必他自己是圈内人,情报这种事有人帮忙就能万事顺利。”
离开时,麦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陶德住在一个书店楼下,附近有个警局,路边到处是监控,他在这里确实很安全。老人家活得越久越明白,真正的庇护所往往在人多的地方。
“他说的小家伙是谁?”麦克问正在热狗餐车前买早餐的艾伦。
“是替他跑腿的小鬼吧,街头巷尾有很多这样的小家伙,让他们干一点送信传话的事很方便。”
“陶德说得对,我们太执着于找那个剃刀杀手和杰米·卡尔的下落,所以才一直落于下风这么被动……”
“这个热狗好吃吗?”忽然间一个男孩的声音从餐车边的角落传来。
麦克转头看了一眼,看到皮肤黝黑的阿利克正一脸嬉笑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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