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云川走后,霜降痛苦地蜷缩在抱住自己的头,他恨自己还会为了李钺的事情伤神,他现在在李钺的心里就是个早就无关紧要的死人而已,死人为什么要去担心李钺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霜降几次欲言又止,可惜乔云川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看不出霜降有话要说,吃完饭擦擦嘴便去院子里练剑了。
霜降在他走后放下碗,悄悄叹了气。
他还是放心不下,就算他曾经在棺材里躺了好几天,在床上神志不清地躺了两年,他还是在李钺出现的那一刻全部崩溃。
他太没出息了,他做不到对李钺的事情无动于衷。
但是他又实在没脸去找乔云川帮忙,乔云川已经在他的身上耗费了很多精力,就算他知道乔云川真心拿他当朋友,他也不会无所顾忌地求乔云川。
更何况,因为他的事情,乔云川对李钺并不待见。
入夜时分,天上下起了绵绵小雨,金陵地处南方,长年多雨湿润,在这开耕作业的春天,更是小雨不断。
霜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是他习惯获得安全感的方式,随着窗外的水汽弥漫进屋里,他的腿也疼得厉害。
这几年乔云川找了宫里的不少御医给他看过,但是因为他当初没有及时治疗早就落下了病根儿,治疗也不容易。
治来治去,霜降已经不抱希望了,疼就疼吧,反正和后背的伤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霜降翻来覆去半宿睡不着,终于他还是套上了衣服,到书桌前毛笔蘸墨汁慢慢写了起来,等洗完后,他把纸细细收到手里,然后戴上帷帽出了门。
夜里,安静的长街上传出不轻不重的几声扣门声,没多久,厚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面无表情的侍卫看着扣门人,问:“有何事?”
双降透过薄纱看见侍卫的脸,心里一跳,他认识这个侍卫的,是李钺身边的侍卫长,但是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信纸递交给侍卫长。
侍卫长奇怪地看了霜降一眼,他认出来这就是白天陪小皇子玩耍的那个双儿姑娘,似乎小皇子挺喜欢她,他也不敢随意把人撵走,便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霜降记得自己是个哑巴,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只是咬着嘴唇,固执地保持着呈递的动作。
侍卫长问:“您是要我把这信交给主子吗?”
霜降藏在帷帽下连连点头,侍卫只看得见他的帷帽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侍卫长脸色有点为难:“我们主子现在有事情,这信可能暂时交不到他手上。”
霜降不知道侍卫长为何这么说,他心里着急,手上跟着比划,却什么也比不出来,两人正僵持着,又有一个侍卫从里面跑出来,满脸焦急:“小主子哭了好久,我们实在哄不了,你去看看吧。”
侍卫长一听也着急:“主子呢?”
“主子还跟那道士在书房呢,说了不让人打扰,我也不敢去啊。”
霜降一听心里就窜了火,这是怎么做爹的,孩子哭成这样他也不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侍卫长眼睛一亮:“不然双儿姑娘去哄哄我们小主子吧,我们主子必当记得您的恩情。”
霜降也顾不上什么入了狼窝,他一路上被侍卫长带着,直到走到一间院子外,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
大概是哭了很久没力气了,这声音已经很沙哑。
霜降心疼得紧,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几个大男人正手忙脚乱,有的手里拿着拨浪鼓,有的拿着风筝,还有个端了一碗蜜饯,在七手八脚地哄着李降。
李降看也不看他们,就是一直哭,哭得可怜兮兮的,一脸鼻涕泡。
“让开让开,让双儿姑娘来试试。”侍卫长把几人拨开,把霜降轻轻推了过去。
李降一看见霜降来了,就愣了一下,随后他被霜降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奇异地让他安心下来,他也不哭了,只是止不住地打哭嗝。
白团子的脸哭成了粉团子,霜降温柔地拿袖子擦掉小团子脸上的鼻涕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背。
侍卫长知道霜降手无缚鸡之力,也不防着他,招呼几个兄弟:“咱先出去,麻烦姑娘哄哄小主子睡觉。”
等房门关紧了,霜降凑在李降耳边轻声问:“霜儿做噩梦了吗?”
李降嘴巴瘪起来:“梦见大灰狼要吃我。”
“没有大灰狼,快睡觉吧,小乖乖。”霜降温柔地哄着,李降呵欠连天,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侍卫们看霜降果然把李降哄睡着了,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侍卫长看着霜降依旧坚决递给他让他帮忙转交的信,迟疑了一下,道:“我带姑娘去找我们主子,姑娘亲自给主子吧。”
跟在李钺身边这么多年,看着他为了霜降的死痛苦不堪,侍卫长也是担忧的,他直觉双儿姑娘不是普通人,所以想让她去劝劝,没有用就罢了,万一有用呢?
霜降只是来送个信提醒一下,可没想要跟李钺面对面交流,他连连摆手,侍卫长却当他是害羞,拉着他手臂就走:“哎呀,双儿姑娘不要太过于害羞,我们主子平易近人脾气又好,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霜降无奈跟着他,心想您说的是你们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吗?
侍卫长当霜降不了解内情,一路上跟他大致说了一下:“就是我们主子的心上人几年前去世了,他一直走不出来,我就想让双儿姑娘劝劝。”
一直到李钺书房门前,霜降还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袖,这怎么劝?他又开不了口说不了话,戴着帷帽和李钺干瞪眼吗?
他就是来送个信提醒一下,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幅场景?
况且,他有什么立场去劝?
书房门口没有侍卫值守,侍卫长敲了几声门,好久才听见里面传来干哑压抑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进去,霜降跟在侍卫长身后,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李钺坐在地上,样子颓废至极,房里没有其他人,看来是道士已经走了。
书房正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霜降稍稍走近了看,看见八仙桌上是几个烛台,几张符咒,还有一张红纸。
霜降刹那心神巨震,他看见那红纸上只写了一个名字:霜降。
他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帷帽下的脸已经褪去血色,耳边还传来李钺低沉痛苦的声音:“他连生辰八字都没有一个,我只想看看他。”
第八十六章 疯魔
霜降双腿灌了铅一样,他脑子里一片混沌,陛下是要给谁招魂?给他吗?
可是他只是一个死去多年无关紧要的人,陛下这么做是为什么?是看他在地下过得好不好?想把他的魂魄也拖出来鞭打吗?
亦或者不是招魂,陛下只是想让他永世不能转生而已,想让他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记得,那些甩到身上的鞭子带着倒刺勾近血肉里和脊椎断裂的疼。
在他成鬼了以后,还不放过他。
这么多年了,还不放过他。
霜降满眼血丝,他好像成了一个真正的魂魄,他忘记了自己早就侥幸活了活了过来,只觉得脚步虚浮,自己的身体是飘荡无所依靠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的李钺书房,他一直不回头地跑,连侍卫长在后面的呼喊声都没听见,他只想逃离这个与李钺有关的地方。
侍卫长喊了好几声,但是见人理都没理他就急切地跑走了,他也不好再强迫人家留下,只是在霜降站的地方捡到了那封信。
他把信交给李钺:“陛下,这是双儿姑娘让臣交给您的,您要不要看看?”
李钺正失魂落魄着,他揉了一下眉心:“什么信?”
“不知道。”侍卫长见李钺没有要看的意思,他不禁想说几句好话:“今晚小殿下一直在哭,多亏双儿姑娘把他哄睡着。”
他又道:“这信,怕是双儿姑娘有求于您。”
李钺这才把目光转到那封信上,侍卫长见他有要看的意思,赶紧把信递给他,李钺拆开信,只见上面的字还很幼稚,说不上有什么笔锋,只是算得上规整而已,一看就是才学会写字没两年的人写的,李降写的都比这好。
话不多,短短几句:道士多为小人,常以五石散迷人心智,忘君莫信。
李钺当然知道那些道士没什么真本事,但是听着他们天花乱坠地吹嘘说可通阴阳,可让他见到已逝之人,他还是想试试。
万一真的能看见霜降呢?他只是太想霜降了,他这几年来从来没有梦见过霜降,只能靠着脑海中的记忆撑过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他想再见见霜降,想看他对自己笑,想听他软软地喊“陛下。”
不入疯魔,不信神佛。
可他连请道士做法这一步都做到了,却在写霜降的生辰八字的时候功亏一篑。
他想起来,他的霜降是个被捡到皇宫来的弃儿,他在这世间没有来处,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什么都没留下。
见霜降一面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只沉浸在崩溃里。
霜降跌跌撞撞跑到皇子府,大概是守门的家丁歇觉去了,皇子府的大门是关上的,没有人能给霜降开门。
霜降就这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像是累极了一样,垂头丧气,看起来毫无生气。
大门被打开来,乔云川从里面出来,他站在霜降身后,像是叹息像是遗憾:“霜降,你还是放不下他。”
霜降睁眼到天明,乔云川大早上来敲门,看见霜降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吓了一大跳:“你不至于吧,一晚上没睡?”
霜降点点头,坐到桌子边倒了杯茶,隔夜的冰凉茶水泛着苦,一路从舌头苦到喉咙管里去。
他想了一夜为什么要给他招魂,思来想去得出结论:李钺就是不想放过他而已。
乔云川:“刚才书院夫子可让人送信来了,说你要是再不去念书,以后也不用去了。”
霜降猛地抬起头,他惊慌失措问:“夫子真这么说了?”他起身茫然地走动:“那我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是故意不去的。”
“那就去吧,你喜欢读书,就不要因为一个李钺就不敢去了,大不了帷帽上多加两层,他肯定认不出来的。”乔云川虽然也不希望李钺认出霜降,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呀?”霜降很是焦急。
“不知道,好像和大梁谈的事情没谈完呢,中间耽搁住了,估计还有一段时间。”乔云川老实说道。
霜降又急着去书院又怕李钺,他眼睛里包了泪,眨眨眼就落了下来。
“我说,你都敢去给他送信了,还那么怕他做什么?”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要是他真的认出我来,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毕竟连死人都不放过,更别提活人了。
“那你还和那小孩儿玩吗?”乔云川知道那孩子竟然是李钺的儿子儿子之后,心中是感叹过这段孽缘的,命运弄人,这金陵城那么多孩子,为什么那偏偏就是李钺的儿子呢?
“不去了,我不去了。”霜降摇摇头,瞪着无辜的眼睛,圆圆的杏仁眼让人一看就心疼。
“我才不信你呢。”他知道霜降就是总爱心软,现在说着不去了,到时候肯定还是巴巴地跑去。
乔云川给一脑子线团的霜降拍板:“所以,反正你都会去找人家儿子,去书院也不会有影响的,放心吧。”
霜降问:“真的吗?”
乔云川面对全然信任的眼睛也有了丝心虚:“可能是真的吧。”
果然如乔云川猜测,吃完午饭后霜降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出门找小屁孩儿玩儿去了,他撇撇嘴站在一旁,反正今日休沐无事,就看着两人在解一个据说是李降新得的九连环。
霜降的脑子不灵光,平时读书都很费力了,更别说解这种奇巧玩意儿,帷幕下的脸皱成一团,实在是不好意思跟李降说他不会。
李降乖乖地坐在一旁,还眼睛放光,仿佛霜降有多厉害一样,这搞得霜降更不好意思了。
就在乔云川自己都急得想上去帮霜降解了的时候,旁边的大门打开,李钺从里面走了出来。
乔云川发现霜降身子僵硬了起来,手上也明显开始发抖不利索了起来,他赶紧跑到李钺身边,不满地问:“你出来做什么?”
李钺冷冷看他一眼:“我自己的儿子,我不能看吗?”
“……看就看呗,你别过去打扰他们俩。”
李钺也没有走过去,他想起昨晚侍卫说的是双儿帮忙哄了李降,他心里存了感激,信纸上不好看的字浮现在脑子里,又见人解九连环时那种不灵活的样子,问道:“双儿姑娘是不是……智力上有些问题?”
第八十七章 掉马
乔云川“啊”地大叫了一声:“你才有病,管好你自己吧,人家正常得很。”
其实李钺没什么意思,他感激双儿姑娘对李降的照料之情,只是想着帮她找些名医,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他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而已。
李钺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我只是想帮双儿姑娘。”
“不要你帮,我皇子府什么都不缺,再说了人家好得很。”说到这里,乔云川眼珠子转了一下,故意道:“双儿是我未婚妻,我肯定会给她最好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李钺听到“未婚妻”几个字,心里沉了沉,他看向那个还在为了解个九连环手足无措的人,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霜降其实听到了李钺说他脑子不好,他当时气得抬头悄悄瞪了李钺一眼,但是因为帷帽挡着,李钺没发现。
李钺和乔云川不再说话,霜降的九连环死也解不开,场面逐渐有点尴尬。
李降像是看出了霜降的不自在,很善解人意地说:“姐姐,让念霜玩一玩吧。”
霜降赶紧把那九连环给李降,李降小手这里弄弄,那里弄弄,竟然就把九连环解开了。
场面更尴尬了。
下午,霜降去书院。
进了书院后霜降取下帷帽,头发花白一把胡须的陈夫子见他来了,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千金之躯受不得苦,一点小病就能好几日不来上课,老夫真是三生有幸教了这种学生。”
陈夫子嘴巴毒但是心眼好,治学严谨,霜降很敬重他,他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垂头站在陈夫子面前:“夫子,以后肯定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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