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院问他:“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做校长很辛苦吧?”
其实一路走来,他花了不少力气。那些老橘子们一个个讨厌得要命,他想奋力往上爬,他想复仇,他想为老师铺平一切道路,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艰难。
人类和咒术师的关系、咒术师和人类的关系,一切都让他苦恼极了。
他朝前走着,无数次想要回头询问老师,他所走的路究竟有没有背离正道。
老师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并不明白离别的含义。但当他回头喊出那句“老师”的时候,忽然间便意识到了,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直到那时,他才忽然间理解了什么叫“死亡”。
数年前,他在某个封闭的山村中救下了两个小女孩,她们天生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成为咒术师的天分,是万中无一的优秀人才。
可是,对于愚昧无知的人来说,那是诅咒,那是灾厄,那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那时候甚尔也在。
愚昧不堪的人们身边围绕着不值一提的咒灵,这些咒灵在照射到太阳的一瞬间就会消失,是最为弱小的那种存在,几乎不用他们费力去战斗。
可那些村民们却说:“她们两个真是恶魔啊,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自从她们降生之后,我家的农作物就经常枯萎呢。”
农作物枯萎跟这个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这几年的天气很奇怪,对于植物来说,是最不适宜生长的天气。
禅院甚尔虽然有着“天与暴君”的称号,但谈吐却温和而彬彬有礼,至少要比夏油杰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禅院甚尔只是随口问:“还有吗?”
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爆发开了激烈的议论。
“因为她们,我的丈夫得了癌症。”
“因为她们招致的不幸,我的孩子出了车祸。”
“我如此贫穷,因为盗贼失去了所有财产,都是她们的错。”
……
咒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也许可以,但这样弱小的咒灵,就连在阳光下活动都不可能做到,这两个小女孩还没有觉醒属于自己的术式,未经训练的她们比这些咒灵更加弱小,长期营养不良令她们看起来像是会呼吸的骨架,身上散发着恶臭味,不似人类,比咒灵更加可怖。
她们被关在笼子里,紧紧拥抱着彼此,用惊惧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笼门处是铁栏栅有长期被啃咬的痕迹,那是她们挣扎过的证明。
当夏油杰救下那两个被虐待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小女孩时,曾经回头问过甚尔。
“甚尔,要怎么办?”
那时候的禅院甚尔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生死,他的心早就随着恋人一起被带走了。沐浴着阳光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他这样回答:“是杀是留,随你的便……但是别被你老师知道。”
他的语气笃定,就好像确认自己的恋人一定会复活似的。
距离跨越人的理性只有一步之遥,夏油杰觉得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他憎恨愚昧的普通人,也憎恨着肮脏腐朽的咒术师高层们。
要解决这一切痛苦吗?
他冷静地想,他是老师唯一的学生,甚尔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的。五条悟一定不会帮他,但他太意气用事了,最后一定会因心软而放任他们的。
的场静司不在乎这些,他既不会参与,也不会阻止。有他在,老师的孩子们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庇佑,不至于被他所连累。
这些人只是普通人,觉醒了咒术的就只有这两个小女孩。只要他不动手,而是用自己调伏的咒灵吞噬这些人的生命,那群废物一样的咒术界调查员一定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查出真相,这点时间足够他离开了。
如果要去做的话,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紧接着是人类的清洗,他会创造一个再也不会有痛苦的世界,善良的人被庇佑,幸福生活。恶人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要去做吗?
忽然,夏油杰想起了那尊裂开的佛像。
老师离开之前,新铸造的佛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巧是在眼下的位置,像是泪痕。大家都说那是不吉利的征兆,会带来不幸。
谁都会畏惧死亡,渴望生存。这是刻在基因上的本能,怕死并不是羞耻的事情,人类正因如此而得以延续。老师那时候一定也害怕极了,可他最后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望着裂开的佛像,夏油杰感觉到浓重的悲哀意味,他意识到,那只是老师在向他道别。
他悄悄留下了那尊佛像,将之放在了仓库中,时至今日,他仍旧会定期坐在老旧的佛像前,思考迄今为止自己走过的路。
沉默了好久,望着两个因被虐待而瑟缩的少女,最后夏油杰只是说。
“算了。”
善人也好,恶人也好。他们也是曾被老师庇佑过的人,即便再怎样憎恨,他也无法伤害这些人。他如今仍旧憎恨着这些人,杀意仍旧充斥在他的胸膛之中。
可是,老师一定不希望看到那样的自己。
所以,算了。
几天以后,在征求了两位小女孩的同意后,偏远山区愚昧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虐待事件,出现在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上,甚至在海外也能听到这件事。
名为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小女孩被妥善安置了起来,一对无法养育子嗣的咒术师夫妇收养了她们,她们会获得正常人的家庭,爱着她们的父母。
更多人行动了起来,也许未来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事件还会发生,但已经得知的事实是,从她们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之后,陆续有很多同她们一样的孩子也得到了救赎。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彻底杜绝这样的事件发生,也许需要很长时间,但……即使需要的时间再长,也一定会有实现的日子。
夏油杰想,当时的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不过好在最后,他并没有真的踏出那一步。
如今他的老师就站在他的面前,精神百倍,笑起来仍旧那么让人喜爱。
夏油杰忽然就眼眶湿润了。
“老师,我真的很努力了,非常努力了。”
他喃喃道。
明光院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对方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看起来比自己年龄大很多,西装革履,一副年轻有为的样子,可忽然之间,他就在自己的面前痛哭流涕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成年人果然都有各自的难处啊。
明光院蹲下身,慢慢拍打着他的后背。
身材娇小的少年就这样蹲坐在夏油杰的身边,像许多年前那样,安慰着那个满身是刺的少年。
一切都好像变了,一切又都如从前。
对于现在的明光院来说,这大概只是一件虽然很奇怪,但并不值得他留意的事情吧。普通的日子,他安慰了一个痛哭流涕、再寻常不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2021.6.15改错字
第55章 启明星14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哭了一场后,忽然意识到了现在他的举动是多么丢脸
他闷闷道:“这件事你会告诉甚尔吗?”
原来他和甚尔认识啊,难怪会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明光院拍着胸脯说:“放心吧。”
他放心得太早了。
明光院本人的确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禅院甚尔的打算,但这并不代表甚尔就无从得知这件事了,男人对自己的恋人太过了解了,那天晚上,当他见到自家恋人比平常还要雀跃的表情时,他略做思考,就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毕竟他的恋人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禅院甚尔不确定道:“白天有谁去见你了吗,是……杰吧?”
原来那个人的名字叫杰哦,真是很适合他的名字呢。明光院睁大了眼睛,说谎的时候不自觉攥紧了甚尔的袖口:“没、没有哦。”
明明对凤梨头说谎就很自然,但对面前的人就不行。明光院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跳动比平常更加激烈。
看到他这副样子,事情的真相甚尔也猜了个大概。想到那个从小就让他头痛的小鬼,他像是开玩笑般随口说:“那家伙不会又哭鼻子了吧。”
甚尔怎么什么都知道,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
明光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禅院甚尔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难以置信道:“他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会哭鼻子?”
为什么甚尔会知道?
明光院丝毫没有发觉是自己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内心,他不确定地想,难道甚尔会读心术吗?
明光院捂住他的嘴巴:“甚尔别说啦,他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呢。”
被他捂住嘴巴的禅院甚尔就真的不说话了。他反手抓住少年的手腕,用舌尖舔过他的掌心,这感觉太奇怪了,战栗感从脊椎攀到了头皮。
明光院手忙脚乱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霸道的男人拦腰抗走,扔到了卧室柔软的床铺中。
明光院也不挣扎,甚尔根本就舍不得伤到他,就连把他扔到床铺上时,都用托着他的脑袋防止撞伤。
新帐旧帐一起算,昨天明光院那种异常的举动,那种生涩又别有目的的行为——
禅院甚尔慢吞吞说:“昨天那个,是谁教的。”
明光院还没有沦落到供出自家队友的地步,这次他吸取教训了,为了不让甚尔大魔王使用读心术,他凶巴巴地把男人按在床上,又骑在他身上,防止甚尔挣脱。
明光院用自认为凶狠的语气说:“甚尔!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禅院甚尔的角度能看到漂亮少年暴露在外的腰线,他的恋人正坐在他的身上,呼吸的节奏也传递了过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使用的是多么危险的姿势,那是一种随时都会被面前的男人吞吃入腹的危险动作。
明光院现在没有记忆,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尔这样反复告诫自己。
虽然他这样想着,但他的嘴巴却比身体行动得更快:“会的哦,读心术。”
明光院这种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他的想法简直太好猜了。而且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读心术这种东西,最多是擅长读取他人肢体语言的人罢了。
明光院却相信了。
准确说,不管甚尔说什么,他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跨坐在他身上的漂亮少年脸颊一点点红润了起来,他的眼睛里藏着热切的爱意,于许多年前如出一辙。
明光院小声说:“那你、那你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吗?”
不用再忍耐了。
甚尔想,他忍不住了。
于是他勾着恋人的脖子,就这样吻了上去。细碎的呢喃也因此消失在了唇边。
“在想……我爱你。”
听到了他的话,被他亲吻着的恋人就露出了既羞涩、又惊讶的神情。他心中的想法真的被甚尔猜到了,于是更多说不出口的情话被他放在了心中,等待着对方在这一吻后一点点道出。
浓烈的爱意是一把钥匙,以爱为养分的少年身体中悄悄逸散出了一些不可见的黑气来。这些黑气缠绕这愈来愈浓郁,被人世的污浊感染,轻飘飘浮动在城市的上方。
甚尔望着恋人的睡颜。
他好不容易才让恋人复活,好不容易才让这份奇迹延续下去。从此满腔爱意有了宣泄之处,寂静的深夜也不再变得难熬。
他开始害怕失去,开始担忧未来。
这份奇迹究竟还能延续多久?
他不知道,可他拥有此刻,他已经拥有了这一切,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无论用怎样的手段,无论用多么肮脏的方法。
生活还在继续着。
大约是因为明光院的影响,校园之中,泪痣开始变得流行。经常能够在学校的角落里听到这样的对话,正在换鞋的两个人偶然间瞥到了对方的脸,于是其中一人就状似无意地问:“你脸上这是什么?”
他随手蹭了蹭,没能蹭掉。
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拿起镜子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角下,那颗小痣带着勾魂夺魄的熟悉感,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张原本应当平凡至极的脸上。
对方随意道:“只是一颗泪痣啦,不觉得这样很好看吗?就像明光院同学似的。”
“这样的泪痣放在你身上虽然好看,但和明光院同学相比,还是差了一些啦。”
他这么说着,瞳孔却隐约透出了些许鲜红的色彩。
两人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泪痣,他们避开阳光,笑闹着离开。
经过了那天的事情以后,虽然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明光院被这样对待的确是有点可怜,但沢田纲吉还是决定,要跟对方保持距离。
——他毕竟是个正常人。虽然明光院同学的确是很可爱,长相上来说,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可周围人那种狂热的态度,让人完全没办法理解。
就像他至今也无法理解身边的人一样。
沢田纲吉,十四岁,
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家族[彭格列]的未来十代目首领。他的家庭教师据说是世界第一杀手Reborn。
事情到这里还勉强在接受范围内,但,Reborn是个小婴儿。Reborn的身上甚至还戴着奶嘴,沢田纲吉毫无防备之下,被这个斯巴达小婴儿每日训练着,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
他的日常生活也在那一刻彻底破碎了。
正因为有了这份经验,所以当他看到明光院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是个怎样的大麻烦——一旦沾上,平淡的校园生活就要和他说再见的程度。
狱寺隼人每天来学校都很早,他虽然一副不良少年的做派,但学习却意外很不错,脑子也很聪明。在看到沢田纲吉的时候,他兴奋地打招呼:“十代目!”
沢田纲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狱寺这种称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松了口气:“早上好,狱寺君。”
山本武也笑着打招呼,眼看着狱寺和山本武又要吵起来了,沢田纲吉只能选择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最近生病的同学好像很多呢。”
狱寺随口道:“也到了季节变换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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