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终沉默片刻,道,“世子殿下不能出屋 ,我却是可以探望他的,对不对?”
南王大笑一声,竟然立刻同意,“请跟我来。”
南王的年纪已经不小,养尊处优下看着却也还算年轻,与他坐在一处时,还觉察不出,等他站起来,你就会发现这人实在是体虚,走几步路就要喘一喘的。
极其柔软的紫色丝绸袍子,穿在南王身上也多出好几个褶子来,通通都叠在他的肚子上。
南王在前面领路,沈百终在他身后跟着,诺大的王府,他竟连一个仆人卫兵都没有见到。
南王没有回头,却突然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里没有人。”
沈百终还没有回话,他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这是因为王总管就要过寿了,他请的人实在是太多,就连我这里的人,也给他借走了。”
“我们这里虽没有了仆人杂役,但我却还是一点都不害怕的。”南王停在一个房间前,继续道,“因为南海的白云城城主叶孤城就在我这里。”
说话间,南王已伸手敲起房间的门来,一边敲一边喊道,“我儿,你在不在里面?”
里面传出闷闷一声,道,“父王请进。”
南王推开门。
外面的日头正高,门缝里穿过去好长一道光,一直打到房里的桌椅旁,南王进来时,又拉出好长一道影子,一直盖到南王世子的脚面上。
沈百终默然不语。
南王世子面色苍白,道,“父王找我有什么事?”
南王道,“你看我带着谁来了?这位就是你一直很仰慕的沈百终沈大人,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么?”
南王世子面上一喜,道,“原来是沈大人,久仰久仰,沈大人的故事我已听说很久了!不管是沙漠里的石观音,还是神水宫那个水母阴姬,都是被沈大人解决的,是不是?”
沈百终道,“是。”
南王目中突然流出泪来,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通通掉在南王世子的床榻之上,哭道,“我儿,你也不用太羡慕旁人的,等爹治好你的病,你想练什么武功,我都能为你找来的。”
南王世子也掉下泪来,道,“父王,我实在已拖累你多年,若我也像寻常人一般有个健康的身体,怎么会劳烦您为我难过?您怎么会被那些人暗地里笑话?”
这两个人哭得眼睛发红,简直是见者伤心,闻着泪流,再多呆一刻,都是对他们这真情实感的侮辱。
沈百终慢慢退了出去,轻轻阖上门。
等他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南王父子的哭泣声。
沈百终站在栏杆后盯着不远处的荷花池看,只见陆小凤急匆匆地从他背后的长廊里走了过来,一眨眼就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陆小凤问道。
“他们在哭。”
“他们在哭?”陆小凤瞪大眼睛,道,“他们怎么会在哭?难道你已经把他们打了一顿?”
“我没有。”
“难道他们一看到你就害怕得哭了出来?”
“不是。”
“那他们为何要哭?他们总不会是在悔过吧。”
“他们在为南王世子的病情哭。”沈百终淡淡道,“他们在哭世子的身体。”
“你见到南王世子了?”
“嗯。”沈百终点点头,“既见到了,也没有见到。南王确实带我见了世子,房间是世子的房间,衣服也是世子的衣服,人却不是我们见到的那个人。”
陆小凤叹道,“本就没有人见过南王世子的,南王说哪个人是他的儿子,哪个人当然就是他的儿子,父亲总不会认错孩子的。”
“嗯。”
“他们若是哭起来,你当然也就不能留下了。”
“我刚刚在这里转了一圈,连一个人都没有瞧见。”陆小凤皱眉道,“这里不仅没有杂役和卫兵,连厨子都没有半个,更不要提丫鬟小厮,除了我们以外,这里已是一个空宅。”
“那个扶桑人也不在?”
“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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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田斋彦左卫门当然不在。
他在蛇王的小楼里。
第58章 灵蛇剑
窗前的山茶花开了几朵,有一种非常浓烈的生机在这几朵花上迸发出来。
蛇王捂着嘴咳嗽几声,把这盘花搬到了桌上去。
他以前是很喜欢闻一闻这盆总是在开花的山茶的,只可惜他最近的病情又重了一点,连这样的花香也已闻不下去,闻一闻就要咳嗽,咳嗽起来没有十几天总是好不了的。
蛇王还不想死,他想活得再久一点,能有多久就有多久。
有一些病人总是不愿意听大夫的话,蛇王却绝对是最乖的那一个。
但即使是最好的大夫,也治不了多年的内伤,所以在这样热的夏天,他也还是穿着厚厚的貂袍,坐在裹着虎皮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炭盆。
他已经结束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工作,刚刚才从寒冷的江边回来,王安要的东西他全部已亲自监督着卸下了货船,也亲自安排人手送到了王府去,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那个老太监都与他没有关系了,这岂不是很让人舒心?
蛇王实在不愿意管王安的事情,可他身在五羊城,是这里的地头老大,就不能不为自己的手下考虑,王安虽愚蠢,却曾是大内总管,怎么也不能轻易得罪的。
窗边吹来夏风,吹进一阵浓浓的烤肉香气,再一吹,就又吹进来一股酒香。
这正是楼下传来的香气。
蛇王的手下们已在喝酒,此时虽是正午,但他们却从不会在乎这些的,要喝就喝,要吃就吃,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世上能束缚住他们的只有恩情与义气,别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大笑声、吆喝声、酒碗碰撞的声响、酒气、烟气还有肉香通通蒸腾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冒出汗来,红光满面,像是在赌钱,又像是在斗殴。
就在二楼,这里已用了巧妙的设计减弱声音,蛇王听着朦朦胧胧的声响,慢慢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就在蛇王要睡着时,小楼里悄然出现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当蛇王发现他时,他就已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楼下的声音还在继续,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要守护的小楼已被人闯入。
蛇王虽然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却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石田斋彦左卫门?”
来人穿着一件和中原很是不同的服饰,外面套着一件外褂,脚上踩着已很少有人会穿的木屐。
头发花白,身体矮小,这已是一位老人了。
老人点点头,脸上皱纹随着笑容堆起来,道,“阁下认识我?”
“不认识。”蛇王淡淡道,“我虽不认识你,却能猜出你是谁。所以也请你不要高看了自己。”
石田斋彦左卫门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消息也很灵通,想必已看出五羊城要到的风雨。”
“你是不是想要我加入你们?”
石田斋彦左卫门道,“没错。只要你同意,五羊城就会变成一块铁板,谁想来踢一脚,都会折断骨头。”
“沈百终也一样?陆小凤也一样?”蛇王皱眉道。
“自然。”石田斋彦左卫门道,“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我们能做出什么,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出自己这一次投资后会带来多大的效益。”
蛇王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最起码这一座五羊城会是你的。”石田斋彦左卫门温和道。
“既然你能给我五羊城,为什么现在还来找我帮忙?”蛇王冷冷道,“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会看上我这么点地盘。”
石田斋彦左卫门道,“我们不要你的地盘,要的是你这个人。”
“哦?”
“我们要你的手下。”石田斋彦左卫门继续道,“你管着五羊城里所有的黑街,逃犯、打手、小偷都听你的对不对?”
“没错。”
“你的手下有三千人,是不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蛇王冷冷道,他面上虽冰冷不屑,左手却已悄悄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剑柄。
“当然有关系。”石田斋彦左卫门的神情还是很温和,举止也依然很优雅,他的口音虽奇怪,这种场合下听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你可以不同意,我也可以让你永远也无法同意。”
“你在威胁我?”
“对。”石田斋彦左卫门四下看了看,突然拾起蛇王放在矮几上的一根银筷子,直直举起,对准了蛇王的咽喉,笑道,“在下发现阁下腰间似乎也是缠着一把软剑的,我们为什么不比一比?”
蛇王也一笑,已是皮包骨头的手握住椅子扶手,撑住自己站起来,缓缓自腰带中抽出了一把又细又窄的百炼利器。
正是他已十多年没有再见过血的灵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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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吃,拿去换。”皇帝淡淡道。
“是。”张平野端起桌上的大群翅,慢慢拿下楼去。
皇帝拿起桌上放着的折扇,饶有兴致地将其打开看了看,他很少摆弄这些风雅的东西,这次出门,却给自己带了不少。
折扇,玉坠,宝石,腰带,宝剑,世家公子哥该有的东西他全部都为自己配了一套,所以他现在不仅觉得新鲜,还觉得有些好玩。
司空摘星战战兢兢地坐在旁边,一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大腿,却还是觉得它们马上就要不听话了。
若是人的身体能分成两半儿活动,你一定会见到一双腿自己跑下楼去。
这双腿也一定会马上就被人套麻袋带走,偷王之王的腿总不会是好找的。
但司空摘星还是要特别一点,一般人觉得害怕,只有腿不听使唤,他有点害怕的时候,连嘴也不听使唤。
现在他的嘴就不听话了。
“您已经换了五六道菜了,还没有半道满意的?”
皇帝诧异地看了一眼司空摘星,似乎是在疑惑他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菜不好吃,我叫他去换,有什么问题?”皇帝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司空摘星赔笑道,“只是在我看来这菜已经不错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扇面上的山水画,似乎对司空摘星说了什么一点也不在乎。
“我这个人的胃口已经被养刁了。”皇帝淡淡道,“我家的那些厨师做得确实好吃一点,难道不是吗?”
这实在是句废话,御厨做得饭要是还不够好吃,全天下就找不出一个厨子来了。
更何况他也并不是真的胃口刁,起码司空摘星在路上时已见到他吃了干粮。
但他只能道,“是。”
就在这时,张平野已端着一盘新菜上来,恭敬得把它摆在了桌子上。
司空摘星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盘百花鸡,这菜也难做得很,做好了也好吃得很,就是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位祖宗满不满意了。
一想到这里,司空摘星就悲从中来,他从大漠回来以后,又背上了偷窃独孤九剑剑谱的嫌疑,从那以后就一直很乖很乖地呆在京城,没想到这次却又被北镇抚司那几个老爷子以“特别擅长溜肩耍滑”的优点给派了过来。
造孽啊,陆小鸡,我可恨死你了!下次抓到你,我一定要剁了你的鸡爪子,砍了你的鸡屁股,拔了你的鸡尾巴,做成毽子踢……
咔哒一声,茶碗落在桌上,吓了司空摘星一个机灵。
都说小偷最怕捕快,这位可直接是天子,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已经倒霉到家。
而且这位天下共主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司空摘星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当然能看出他是在故意刁难张平野。
因为这份百花鸡刚端上桌来,皇帝就搁下了筷子,连一口也没有动。
“我们为什么还不走?”皇帝问,“从这里到五羊城还要多久?”
“两天。”司空摘星道,“要是快一点,只需要一天半。”
“嗯。”
司空摘星一边追着皇帝下楼梯,一边问道,“皇,老爷!”
“你讲。”皇帝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车夫去牵马。
“您老人家真的只带了我和张平野两个人?”
“还带了四个人。”皇帝淡淡道,“只是这四个人你是见不着的。”
“竟然有人比我还会躲?”
“他们的轻功也许不如你,但论起敛息来,十几个你加在一起也是比不过他们的。”
司空摘星懂了一点,却还是问道,“六个人也不够呀,我们最起码要带上几百个人才像话!”
“那么他们应该怎么跟上我?”皇帝问。
司空摘星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却又问道,“这位车夫是不是我们的人?他是不是那四个人里的一个?”
“不是。”皇帝道,“他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司空摘星一下子紧张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去看看哪里有刺客,“难道宗也白竟要我来保护您?”
“你是用来挡剑的。”皇帝拍了拍司空摘星的肩膀,笑道,“遇到危险时,你就要先冲上去,我相信你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对不对?”
司空摘星勉强笑了笑,挺着胸脯道,“我当然是!”
“很好。”皇帝笑道,“那么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的那位叔叔绝不会允许我死在半路上的,你大可把心放下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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