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俩人纵横朝野二三十载,倒也不至于被这点小风浪镇住。
所以才有了沈康进屋前不动如山嗑瓜子的举动。
沈康也不坐下,用行动表示他不想多谈。
“我今天得知个有意思的消息,分享给你们听,还是说,你们先猜猜?”
卫星湖抓了一把瓜子肉吃了,“师父,有事你就说吧。”
“你们口口声声说合作要诚心,可在我看来,却全然不见得。”
卫星湖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有事情要分享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顾飞舟端起茶喝了一口,他斜眼瞥见红枫鞋跟有一小块红泥,全长安有红泥的地方不多,司马府就是其中之一。
让他们去杀老太后,却带着杀气过来兴师问罪?
带着前世的恐惧,顾飞舟不禁心想:“这个女人能是有多厉害!”
但面上他还是镇定自若,从容笑道:“看来人是没杀成。”
“啥?”卫星湖皱眉,圆滚滚的小脸成了个包子,“你们俩大男人,杀个小丫头都杀不成,咋这么废呢?”
红枫吐槽:“那你怎么不去?”
卫星湖一拍桌子,“那能是不想去么?可你看看我去得了么!”他跳下椅子,头还没有桌面高。
红枫接着吐槽:“你可以过两年再去。”
“不成啊!过两年她就……哼唧!”
顾飞舟一脚踩在卫星湖脚背,阻止他说下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卫星湖发出猪叫声。
通过两人言行举止,沈康确认两人有所保留,对今天红枫探听到的消息已然有了初步的推断。
“你脸上的红点,是瘟疫!”
顾飞舟微微凝滞,卫星湖目光惊愕。
沈康恍悟此言非虚,怪不得这俩人提出离开定国侯府,要来沈府暂居,还选了最偏僻的宅院。
他开口道:“你们实在是太龌龊了!瘟疫的事情刻不容缓,但你们却当成谈判的筹码,置长安城上百万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红枫怒道:“你们不想把病传染给定国侯府的人,可沈府的人就无关紧要了吗?”
卫星湖道:“修仙的大概会好一点吧。”
“修仙的也是人!也是要生病的!”
沈康伸手制止红枫,“先别说这个了,这不是重点。”
顾飞舟对着沈康说道:“没有爆发的瘟疫,没有人会去重视。就算你现在立刻上奏,朝廷也不会重视,除非,你能拿到其他士族的支持,但以你的人缘,你是拿不到什么票的。”
他当了二十年的右相,对大晋朝廷的一整套官僚制度再熟悉不过。
士族间同气连枝,与皇室均分天下,就连皇室本身也是士族。
因此决定朝廷要事,票数决定了一切,在皇帝本身也只有一票的前提下,士族的重要性就被无限放大。
皇帝必须拉拢士族,才能将自己的政令推行下去。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寒门的上升途径几乎被掐死。
顾飞舟上辈子跟老太后对抗,无非是因为他跟卫星湖加一起有两票,司马曜中立,燕无忌受老太后控制,也只有两票。
两票对两票,在这样的情况下,互有胜负,僵持了很多年。
燕无忌的去世让天平失去平衡,老太后只有一票,不得善终。
而他和卫星湖扶持幼帝上位,拿走了皇帝那一票,就此权倾朝野,无人能敌。
顾飞舟继续说道:“一旦大家投票的时候,你的意见被驳回,朝廷最多按照现有的流程,根据各个部门的反馈,一步步操作下去。等到那个时候,瘟疫同样已经爆发了,这段时间你做的所有事都会是无用功,既然这样,不妨把这段时间拿出来,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
沈康心知顾飞舟所言不错,心里更确认了他俩重生的经历。
除非重生,否则不可能知道“投票”这样的黑话,这是只有王朝上层,才会进行的决断。
就连卫英都没有投票的资格。
沈康负隅顽抗,“你这是草菅人命。”
“师父,这是你教我的。”顾飞舟笑了,他说的情真意切,连眼角都带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仿佛真真的陷入了过往的回忆,怅然若失道:“你当然不会知道,但我决不会忘记。”
沈康闻言哑然。
两人走后,卫星湖问顾飞舟,“这是真是假。”
顾飞舟说:“当然是假的。他们又没有重生,死无对证的事情,我说什么他们都只能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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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沈康回去后, 还没能逃出“那是你教的”这句话的困境。他自诩君子,爱惜羽毛,从不行腌臜之事,结果临了了, 他竟也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浊流之辈?
红枫安慰道:“阿康, 别去想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偶像包袱太重了。”
沈康本想顺着红枫前面的话悲春伤秋一番,情绪都酝酿好了, 生生被“偶像包袱”这四个字给打了回去。
“你这是在安慰我?”
“人嘛, 自私、自利、虚伪、贪心……都是天性。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红枫爽朗一笑,“阿康也是人,有这些不好的习性, 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阿康也有可爱的地方,也有闪闪发光而别人都没有的品质,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啊。”
人总是喜欢听好话的。
沈康端起架子,“那你说说, 我有什么别人没有的。”
红枫如数家珍地抖落出来,“阿康虽然自利,但能跟别人共情;虽然自私,但在国家大义面前愿意让步;虽然虚伪, 但你们这些文人,有哪一个敢说自己不虚伪呢?最后一个贪心,你只贪自己应得的东西,而不会因为贪心去伤害别人。”
沈康高兴不起来,“可为人师表, 我教坏了一个孩子。”
红枫也无法反驳,“那最多是他的一面之词, 我想,或许是他对你的话有了别样的理解,又或者,他跟你一样身居高位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不然,我相信,你一定会阻止他的。”
沈康长长的叹了口气,“或许我的确不适合做别人的师父,我教导了灵儿这么多年,他依然吊儿郎当,是个纨绔少爷,没有长进啊……”
“等等。”红枫醍醐灌顶,掰了掰手指,“阿康,刚才说话的是那个姓顾的小孩,不是星儿。他不是你徒弟啊。”
沈康回过神,瞳孔微缩,“是啊,我没收他啊……我收他了吗?”
两人:“?”
哪里来的便宜徒弟?
沈康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他思量再三,关于司马仙琴的事情,他想到个己方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那就是女人的事情,女人自己解决就好。
“我会去会一会司马仙瑶,让她出面解决那个庶女,不管是远嫁还是内宅厮斗,至少那都是司马家自己的事情,也不会有其他恶劣的影响,你说呢?”
当沈康站在顾飞舟面前,看似考虑周到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顾飞舟知道沈康经过昨天的事情,已经有所保留。
他点点头,“师父想了一晚上的办法,只要能有用,自然是好的。”
沈康听到他又喊“师父”,心中存疑,但卫星湖不在,他不方便开口问,于是就这么走了。
司马仙瑶在宫里,于是沈康便带着红枫进宫,顾飞舟有病不方便出门,便让卫星湖跟着一起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三人才回来,面色都颇为难看。
顾飞舟看到卫星湖憋了一肚子话,看眼着要把肚皮都撑破了,他开口道:“红枫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啊?”
卫星湖本来都已经准备打拳,突然被无视,头顶窜起一股火焰。
红枫也很迷茫,同行三个人,怎么就喊到他了?于是无奈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让这小孩跟你说吧。”
卫星湖闻言重新准备打拳,又被顾飞舟伸手制止,“你们也知道,星儿说话会比较复杂。我虽然看得懂,但需要消耗很多体力,我现在生病了,是病人,两位不妨照顾点?”
沈康笑了,对着红枫点头,算是默许。
红枫叹了口气,将白天他们三人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早我们进宫,本想着找到司马仙瑶好好聊一聊,谁知到了御花园,突然看见一群女人围着拉扯。
“女人打架,我们不好掺和,就等着她们自己解决。过了大约一盏茶,她们该打打、该闹闹地都结束了。只见一群宫女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按在地上,皇后坐在首位,贵妃淑妃分坐两侧。王夫人次之。
“被按在地上的女人似乎很不服气,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口大骂,这时柳莲儿从王夫人背后走了出来。”
顾飞舟突然听到自己老娘的名字,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红枫右手握拳锤在自己掌心,“啊,对,就是你娘。”
“你娘真是不容易,只见她自信满满地走过去,伸手对着那女子就是一巴掌,高声喝道‘司马仙瑶,铁证如山,何容你狡辩?’接着又连抽十几个巴掌,接着整个御花园都兴奋了,贵妃站起来鼓掌,被王夫人拉着坐下了。”
顾飞舟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红枫接着说道:“十几个巴掌下去,司马仙瑶那脸就废了,满脸都是血,再也不是美女了。啊……女人,真是可怕。”
沈康咳嗽一声,“说重点。”
“哦。”红枫点点头,“总之她就被拖下去了,说是要遣送回家。那个时候皇后看到了阿康,我们也不好转身就走,只能眼看着合作对象没影了。”
“最开心的要属贵妃,夸你娘随机应变、足智多谋,不然绝不能整治了那小浪蹄子。你娘说承蒙贵妃不弃,这都是应该的。淑妃笑着说,宫里的高级女官还差一个,要我看她是人才,就录用了吧。”
“你娘真是太精明了,知道不能直接答应,一辞二辞三辞,把戏做足了这才答应。”
顾飞舟额头留下一滴汗。
红枫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所以你娘现在是宫里的女史了。”
顾飞舟颤抖着双手,喝了一口茶。
红枫摸着下巴,对沈康笑道:“我这解释,还算是清楚的吧。我念书不多,别闹了笑话。”
沈康表扬道:“挺好的。”
顾飞舟想了一会儿,对沈康说道:“师父,能劳烦您再详细地跟我说一遍吗?”
红枫困惑,“你没听懂我说了些什么吗?”他那表情的意外,似乎在说:“你连地上这家伙说什么都听得懂,怎么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但是……”顾飞舟正色道:“我娘上一世早亡,从没来过长安。或许是她的出现,让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才能对之后的事情做出更详细的判断。”
沈康明白这其中变化的重要性,“好吧,那我再仔细地跟你说一遍。”
顾飞舟拿出纸笔,记录下几个重要节点,仔细询问沈康前因后果,沈康一一做出了解答。
“贵妃和淑妃,我是有过交集的,但唯有皇后,我不太了解,能否请师父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顾飞舟闻言,顿时心中哀惋,难怪整个后宫,竟没有一个人是老太后的对手。
居然全员草包!
跟沈康复盘完,夜已深。
沈康和红枫两人走后,顾飞舟给自己倒茶,突然觉得很安静,再看卫星湖,发现那人不但头顶冒了火焰,连两只眼睛都冒着火焰啦!
哎呀,把他给忘了。
顾飞舟试探道:“星儿,你不去洗澡吗?”
“洗个屁!我说话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卫星湖熊掌高举,声音里都是委屈,“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嫌弃我。”
那话里颇带了酸溜溜的意思,顾飞舟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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