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似乎是他的父亲为他取的名字。”阮时青看向小龙崽，确认道：“是吧？”
小龙崽迟疑地点点头。
其实过了这么久，龙蛋时期贫瘠的记忆被新的记忆挤占，他已经不太记得在蛋里的事情了。
最后他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叫卡尔、卡……”
他“卡”了半天，也没能说完整。
“是卡尔弗利和伊格纳缇伍兹。”赫克托看着懵懂的小龙崽，哑声接上了他没能完整说出来的姓氏。
加兰·卡尔弗利，和赫克托·伊格纳缇伍兹。
第48章
众所周知，龙族族长加兰，和准将赫克托，是见面就掐的死对头。
两人见面就掐的深仇大恨，往前追溯，能有百来年。但没有人记得，在一百多年前，他们其实是一对情侣。
龙族六十岁才算成年，而赫克托和加兰的相识，还要更早。
从少年到成年，从挚友到情人，他们相伴走过几十年。直到加兰六十八岁那一年，两人正式登记结婚，并繁育了一颗属于两人的龙蛋。
同性结婚的龙族，是无法孕育龙蛋的。一些想要拥有自己孩子的龙族情侣，会选择领养，甚至极端些的，会去偷别人家的蛋。
而他们这颗特别的龙蛋，是加兰通过熟识的人鱼族教授，提取了两人的基因，用最新的繁育技术繁育而成。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对这颗拥有两人共同基因的龙蛋充满了期待。
为了更好地孵化龙蛋，他们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回到卢索星，在他署名的火山内部，开凿了一处孵化巢。巢穴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他和加兰亲自置办，里面是他和加兰所有对家的期待。
他们会为孵化出来的龙崽更像谁而争论，也会为了龙崽的取名权而打一架。
“赫里”这个名字，就是他某次打赌获胜赢来的取名权。加兰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后来，又为了龙崽要跟谁姓而和他打起来……
但那颗备受期待的龙蛋，却一直没能孵化出来。
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过去了，他始终只是一颗蛋。
龙蛋的孵化期最长也只有三年。
而属于他们的龙蛋，整整孵化了十年，依然没能破壳。孵化巢里，为迎接新生龙崽的用品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怀疑龙蛋孵化出了问题，提出要去医院给龙蛋做个全面的检查。但加兰却说人工繁育的龙蛋和自然孕育的龙蛋孵化周期不一样，并且坚持认为去医院做了基因检测，会破坏他们对于龙崽的期待感。
于是他们又耐心等了一个十年。
这期间，龙崽依旧没有破壳的迹象，而加兰将研究室搬到了孵化巢里。
也就是在这期间，加兰提出要给龙崽储备一些龙晶。
赫克托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只是他那时候太过粗心大意，并未留意到对方的反常。
他说：“幼崽在蛋里待久了，身体可能会比较孱弱，我在古籍记载中发现龙晶可以增强龙族的力量，用于幼崽，可以促进发育。小赫里出壳那么晚，身体素质肯定比不过其他幼崽，我们得提前给他准备好龙晶。”
于是他们又去挖龙晶。
卢索星火山遍布，到处都是矿脉。按照加兰的选址，他们挖了一条又一条的矿脉，才攒了那么一小袋的龙晶。
但龙晶攒的再多，龙蛋一直无法孵化，也是枉然。
他忍不住再次提出了带龙蛋去医院检查。
加兰那次发了很大的脾气。
虽然两人平时没少打架，但实际上加兰真正生气的时候很少，他虽然表面冷淡，但其实内心非常柔软。
可那次他的反应十分激烈，反而让赫克托的疑惑更深。
他笃定龙蛋是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故意哄骗加兰离开孵化巢，偷偷带着龙蛋回了锡金的医院做检查。
未孵化的龙蛋，一般会附带基因检测。
他也是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加兰坚持不肯来医院检查，他是锡金大学的教授，主修方向就是生物相关，不需要到医院进行基因检测，他估计早就看出了龙蛋的问题——这是一颗有基因缺陷的龙蛋。
可能是繁育技术出了问题，龙蛋内的幼崽发育十分缓慢，生命迹象微弱，就算勉强孵化出来，也会存在巨大缺陷。
比如龙角和蝠翼发育不全，日后可能无法战斗，也无法飞行。
他这才恍然明白，此前那么多次，加兰问到他对幼崽的期待时，并不是无意提起，而是一直在小心试探他的态度。
而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拥有我们基因的小赫里，当然是最强大的。我会亲自教导他飞行和战斗的技巧……”
龙族崇尚武力，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种族。就算生育率再低下，很多龙族也不会接受带有重大基因缺陷的幼崽。这也是每颗龙蛋做检查时，基因检测是必备项目的原因。
一旦发现存在基因缺陷的龙蛋，医院会建议父母停止孵化。
那一次他去医院，医生也是如此建议，并且告知他，这颗蛋孵化的概率极低。
他怕加兰知道后难过，甚至还仔细询问过，有没有办法再找一颗蛋，万一这颗蛋当真无法孵化，至少还有另一颗蛋可以安慰加兰。
结果当然是没有。
龙蛋如此珍贵，他更不可能去偷别人家的蛋。
最终他拒绝了医生的提议，带着蛋回到了孵化巢。彼时他还在思索着如何告知加兰这个消息，但没等他找到机会开口，龙蛋却丢失了。
加兰疯了一样找了许久，最终没有找到龙蛋，却发现了那张基因检测的报告。
顺着报告，又牵扯出了他故意骗加兰离开，偷偷带着龙蛋去医院的事……
加兰怀疑是他得知龙蛋有基因缺陷后，故意骗自己离开，遗弃了龙蛋。
他甚至还从医院监控里，找到了他曾经询问医生的那番话。
一切都太过巧合，他百口莫辩。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在第一个十年时，加兰就知道龙蛋存在重大基因缺陷了，人鱼族的繁育技术属于违法技术，加兰熟识的那位教授不过是拿他们的基因，做了一场实验。
而那颗饱受期待的龙蛋，只是一个失败品。
加兰早就知道，并且饱受愧疚的折磨。
他认为是自己不够谨慎，才导致了这出悲剧。
他不许为龙蛋做任何检查，是怕他发现龙蛋存在缺陷，会提出停止孵化；将研究室搬到了孵化巢，是为了研究如何补龙崽的先天缺陷……赫克托不知道他为了这一切暗中承受了多少压力，他只知道，龙蛋的丢失，是压垮加兰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从未见过那样歇斯底里的加兰。
身为龙族的未来族长，他一向是冷淡的、矜持的，但那段时间，他却变得极其情绪化。
他没日没夜地寻找龙蛋的下落，以此来惩罚自己的错误。
他一开始试图解释，让加兰明白龙蛋的丢失只是意外，但后来他发现，让加兰陷入歇斯底里的，是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愧疚和自责。
加兰将所有的错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自我惩罚。
但明明当初决定人工繁育一颗龙蛋，是他们共同做下的决定。
所以后来，他告诉加兰，那颗龙蛋确实被他遗弃了，并且永远不可能再被找回来。如果加兰愿意，他们还以再繁育一颗蛋，不必在一颗有重大缺陷的蛋上死磕……
再后来，他和加兰离了婚，并且被龙族除名，禁止再踏足卢索星的孵化巢。
这些年里，加兰待在研究室里，鲜少外出；他去了奥塔前线，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碰面打一场，也是他故意撩架，不过是想找借口多看他几眼罢了。
他从未想过，那颗意外丢失的龙蛋，竟然真的还能孵化出来。
赫克托眼眶微红，看着赫里，声音嘶哑：“要是加兰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他一直期盼着你的出生。”
小龙崽茫然地看着他。
倒是阮时青听出了一点苗头，迟疑道：“赫克托先生，您这是……”
“一百多年前，我丢了一颗龙蛋。按照你说的，时间、名字，还有姓氏都能跟赫里对上。”赫克托本来想将以前存的影像视频给他看，结果打开智脑才想起来他原本智脑已经丢了，早些年存的那些资料自然也没了，于是只能干巴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颗蛋是铁灰色，上面布满了奇异的花纹，在底部，还有一个小小磕印，那是我曾经不小心摔的……”
阮时青神色微讶，看了小龙崽一眼，让09去找小龙崽的蛋壳。
这些有纪念价值的物件，他都妥善保存了起来。
没过片刻，09就抱着破碎的蛋壳回来了。蛋壳碎片被装在小匣子里，阮时青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个磕碰的小凹陷。
一直默默在旁边看着的容珩也难得吃惊。
他上上下下打量赫克托，目光奇异，没想到赫克托竟然和龙族族长有过一段。
藏得倒是真够深，这么多年，愣是没人看出来这两人其实是老情人。
第49章
没想到只是请个老师教导小龙崽，结果却变成了认亲现场。
除了赫克托本人，其他人包括阮时青都非常懵。
他们一直以为小龙崽是因为存在基因缺陷，才被父母遗弃；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不受期待的孩子。
就连小龙崽自己也这么认为。
刚破壳时，他以为阮时青就是自己的爸爸，后来才渐渐明白，自己和雪球、阮月白、诺塔他们一样，都是被爸爸收养的孩子。
不过小龙崽并不在意这些，因为爸爸对他很好，其他人也很好。
龙蛋时期的记忆，很快就被小龙崽抛到了脑后去，他小小的脑袋里，被新的家、以及新的家人填满了。
所以现在忽然又冒出一个爸爸来，而且还是他讨厌的大黑龙。小龙崽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感到了无措和害怕，他缩了缩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阮时青的身后去，缩着脖子试图寻求爸爸的庇护：“我有爸爸了！”
如果能缩小体型的话，他可能会整个把自己藏进爸爸的怀里。
他才不要凶巴巴的大黑龙当爸爸。
阮时青有些哭笑不得，转身安抚地拍了拍小龙崽的爪爪，对赫克托道：“您别在意，他只是一时还没搞明白。”
赫克托却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龙蛋失而复得，还被人照顾得这么好，他只感到了庆幸和开心，至于小龙崽小小的抗拒，在他看来，都不是问题。
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会让小崽子接受自己的。
再不济，还有加兰。
加兰肯定比他讨幼崽喜欢。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赫克托现在越看这只小黑龙越觉得可爱，这简直就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出来的。就连小崽子抗拒地瞪着他，努力蜷缩着巨大的身体，试图把自己藏起的动作，也觉得可爱极了。
难怪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喜欢。这大概就是加兰曾经说过的血脉相连。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一些：“我们就还和之前一样好吗？就当做我只是来给你当老师。”他亮出背后一对蝠翼：“你看，我可以教你飞行。”
小龙崽怀疑的看着他，神色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和阮时青确认：“真的只是当老师吗？爸爸不会不要我？”
阮时青看了赫克托一眼，赫克托向他点点头。
“当然不会，这里永远是赫里的家。新房子马上就要落成了，还有赫里单独的房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阮时青抬手摸了摸小崽的鼻子，安抚道：“你不是一直想学会飞行吗？赫克托肯定会是个好老师。”
得到了保证，小龙崽这才放心了，他歪头看着赫克托，半晌点了点头，说：“好吧。”
只要不把他抢走，那就勉强跟着学一学好了。
赫克托闻言，绷紧的嘴角放松，开怀地笑起来。
*
小龙崽飞行教学第二天早上才开始，但前一天晚上，赫克托却辗转不能入眠。诸多回忆和往事涌上心头，他索性也不睡了，坐在窗边，远远看着后花园里的小龙崽。
他本来想陪着小龙崽在外面睡觉，但却被小龙崽强烈拒绝了——小龙崽因为体型太大，没法进房间睡觉，于是阮时青为他找了个巨大的软垫铺在花园里，让小崽们轮流陪他睡觉。
小龙崽很担心大黑龙会趁着他睡觉时将他偷走，所以激烈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今天几只小崽都没有回屋睡，全都抱着小枕头小毯子，挤在小龙崽的头边睡觉。容珩本来不想来，结果却被小狐狸强行抱了过来，被迫和三只小崽在露天花园的软垫上挤成一团。
太子殿下这辈子都没有干过这样掉价的事情，还得被迫听小崽子们严肃地开卧谈会。
心情非常不爽。
“赫里以后会离开我们吗？”小狐狸首先提出了担忧，她趴在赫里的胳膊上，大尾巴晃了晃。
以前流浪时，她听图塔尔星的人提到过龙族，据说那是非常霸道不讲理的种族。
虽然今天赫克托承诺了不会带走赫里，但小狐狸依旧很担忧。
她蹭了蹭小龙崽光滑的鳞片，有些不舍。
“我才不走。”小龙崽鼻孔里喷出小小的火星，闷声闷气地说。他用爪尖戳了戳小人鱼：“你快想想办法，等我学会了飞行和变换形态，我们就把大黑龙赶走。”
小龙崽想得很好，学飞行是一定要学的，但等学会之后，就得赶紧把那只讨厌的黑龙赶走。
不然大黑龙那么厉害，万一哪天他忽然又想抢走自己，那不是很容易的事？
小龙崽忧心忡忡，觉得这是个大隐患。
但他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能求助小人鱼。
阮月白是他们里面最聪明的了！
小人鱼沉思了一会儿，轻轻摇摇头，用手比划着，让他别害怕：“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或许是不能说话，小人鱼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他总能很快分辨出来。今天见到赫克托时，他能感觉到，对方十分在意赫里，并且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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