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
林星缀解锁了房门,发现卫生间的灯亮着。
“姬云程?”他轻轻呼唤了一声。
过了几秒,卫生间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林星缀嗅到了水汽的味道。
“嗯,是我。”姬云程穿着宽松的黑色上衣,白皙的脖颈往下是隐隐若现的锁骨。他正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几滴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下来,而那双眼睛也明净如洗,仿佛随时可以映照出林星缀的影子。
林星缀一时失语:“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本来也洗的差不多了。”姬云程轻轻甩了甩头发,把毛巾缠在自己的脖颈后面,这个动作使他有了些他这个年纪该的随意。
林星缀到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新鲜。
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个新的姬云程。
或许是他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的缘故吧。总之比平时看起来柔和一些。
姬云程看林星缀总是盯着他,问道:“你也想洗澡?”
林星缀:“不,我到了晚上再说吧。今天训练怎么样?”
姬云程:“还不错。深海基地的军部比想象中要好说话一些。”
或者说,在磨合战术的过程中,裘考特表现地比刚开始要谦和多了——虽然他还是卯着股劲儿,时不时跟姬云程切磋两下,但就结果而言......无伤大雅。
“今天基地发来了通讯信息。”姬云程忽然说道,“我已经把深海基地最近发生的事汇报给了中央控制室,包括机械人的入侵行为和那个奇怪的芯片技术,还有......”
姬云程说着,走到了桌边,低头捞起了他的通讯器,递给林星缀。
“诺顿博士想找你聊聊。”
林星缀:“......”他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出。
通讯器并不是连通状态,但诺顿博士也留下了通讯码,要林星缀有空的时候回应他一次。
林星缀轻轻叹了口气,拉开座椅,有些心情复杂地将诺顿博士的通讯码输了进去。
他们在海中,信号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但通讯器勉强还是能够通过卫星传输信号工作。
银蓝色的光幕亮起,一个老人的影像不甚清晰地出现在了林星缀面前。
“......博士。”林星缀喊道,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把那些机械脑和芯片的资料全都传送给我。”诺顿博士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的目的。
“稍等几小时吧,深海基地的人会将资料全都传输给启明基地......我能做出的只是粗略的判断,而他们提供的分析数据是全方位的。到时您就能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这些机械人很可能出自何嘏之手。
诺顿博士无言地看着林星缀——平时他的精神头完全不像个老人,但在这一刻,林星缀还是明显能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沧桑。
“......我只是想亲自来问你。”诺顿博士说道,“你真的觉得,那是何嘏制造出来的机械人,而不是有人窃取或者参考了何嘏的设计——”
“这很难说,我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而且我也想不出何嘏先生站在我们敌方立场上的理由。但我们至少可以大胆猜测,何嘏现在应该还活着。”林星缀缓缓地说道。
诺顿博士深吸了一口气,咽喉的因呼吸而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我的学生,我再清楚不过。即使有人逼迫他,他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当年何嘏是怎么失踪的。”林星缀问道。
提到这里,诺顿博士的瞳孔却忽然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给刺痛了。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姬云程走到林星缀身边,递给他一杯水,然后用冷静而淡然的目光注视着诺顿博士:“如果您不方便开口,可以由我说。”
“......你?你那时候才几岁?”诺顿博士冷哼了一声,然后语气又低迷了起来。
“关于当年的事,我们至今也没有调查出全部的真相。但这一切都跟十几年前的那场遗迹探索活动有关。”
“十几年前,我们趁着虫族陷入休眠期、活动不频繁,在基地西部的荒漠绿洲中建立了复兴区。但复兴区并不是什么好带的地方。那里生存资源丰富,但别的资源统统都属于匮乏状态。去复兴区生活,就等于开荒,且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常驻复兴区......为了改善这种局面,基地转移了部分研究资源到复兴区里。但转移的都是些影响不到太空舰建设的、不痛不痒的项目......”
林星缀:“然后,何嘏就去复兴区了?”
诺顿博士的脸色灰暗了一些:“本来哪里轮得到他去复兴区!可他就是要跟我对着干......因为在复兴区他可以获得更多的研究资源,没有我压着他,他可以自由地探究他的智能工程!”
林星缀:“......然后呢?”
“然后?”诺顿博士脸色难看地说,“某天,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参与一项外出调查活动,是勘察旧时代的遗址。这种调查任务虽然少见,但此前也不是没有——他们潜入那些遗迹之中,常常能刷新一些关于神迹时代的科技与文化认知,总之就是我们在漫长的战争中丢失的那些东西。”
“然后,不仅是他,连同和他一起去的整个车队都在中途偏航,然后快速失去了踪迹。基地进行调查才发现——他们被送了一份假的行进指令,那些指令被人恶意篡改了。基地从科研所里揪出了几个人......但他们在被发现的瞬间就选择了自我了断,还有两个被拷进狱中,却怎么都不肯开口,但他们好歹还是在死前被审出了几句话。”
“‘我们离尘土逾近,我们离神明愈远。’”姬云程忽然开口,语调冰冷地说道。
“对。”诺顿博士笑着说,“那些人都是群疯子......他们甚至不认为死是最可怕的,甚至认为平凡的人生只是一场虚幻,只有神谕能将他们从这种虚幻的恐惧之中拯救出来——为此,他们随时可以去死。”
林星缀开了开口,却没有说话。他仿佛猜到了什么......
“是聆神派。”诺顿博士一字一顿地说,“是他们搞出来的好事。这些年我不断在想,聆神派做这些肯定是有理由的。拿何嘏他们去献祭也好,逼他们吐出关于启明基地的情报也罢......说到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位老人的眼神逐渐阴郁了下来,“这些机械人,即使是聆神派的手笔,我也不相信有何嘏在其中推波助澜!我的学生是什么人,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说着,通讯器的光幕一阵波动,似乎是信号受到了影响。
林星缀知道他和博士恐怕聊不久了,说:“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调查?”
“调查......?就好好等着吧。”这位老人嗤笑了一声,“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第52章 五十二
不分昼夜的走廊。
亮起昏暗灯光的房间。
沈陆把最后一处需要修理的水管拧好, 从水池底下钻了出来。他把沉重的扳手放在了一边,摘下手套,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从微微泛着青白的颜色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沈陆抬头, 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然后从工具箱哦哦扯出一条干燥对毛巾擦了擦溅到镜面上的水珠。
这是他最后一处需要修理的地方了。
之前裘考特帮他把工具箱扛到了需要修理的房间, 但他今天要辗转好几个地方干些完全不同的活计, 裘考特当然不可能一直等着他, 所以之后的修理任务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终端,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离他开始工作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维修工的工作就是这样的,闲的时候无聊到数羊, 忙的时候几乎连三餐都顾不上吃, 偶尔还需要加班。
沈陆的工作已经算不得繁重了,毕竟他有个刚刚晋升的好兄弟邬肖......邬肖当然是花了功夫特意关照他的。
来军部宿舍修东西, 难度不高,危险系数也不高。比起那些还在通宵达旦修复主城区和两翼城区通道的同事们, 沈陆已经算是过得逍遥自在了......他又正好认识军部的统帅裘考特,也不会被人随便欺负......
当然,他不打算这辈子都窝在基地里、做个最普通的维修工。明年他就满十八岁正式成年了, 可以报名参加基地的高级机械课程,等他学成, 他可以参加军部的考核、成为军部专属的修理师,修理海梭、潜艇什么的,而且有机会离开基地、前往海面上的哨港......
虽然现在基地已经只剩一个哨港了,但危机同样代表着机遇嘛。等基地熬过了这一阵,几大哨港肯定要重启,他们会需要大批有探索精神的人手。
沈陆觉得, 自己就很合适。
他踮起脚,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随后嘴角勾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少年微微俯身,提起了一旁的箱子,关上房门。“啪”地一声,他身后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他行走在通道间,头顶的光芒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目。他径直走着,凌乱的影子徘徊在他的脚边。
沈陆走出了军部的宿舍区,穿过一片空旷的检验门,再次坐上了电梯。
他要去储藏室,先把手里的工具箱归还回去。
储藏室和军部的宿舍区就隔了一层,因此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坐在储藏室门口看管台后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听见了沈陆的脚步声,有些废力地睁开眼——
“嘿,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老头微微抬起臃肿褶皱的眼皮,光线打在他的眼球上,使得他瞳孔发亮、有透明质感,但他眼中的色彩却依旧有些浑噩浑浊。
“来了——今晚辛苦了。”沈陆在他面前的感应器上刷了刷自己的终端,然后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笔,在出勤表上给自己画了个勾。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另一个名字上,那个名字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沈陆:“邬肖呢?他今天没来打卡吗?”
在深海基地里,几乎所有人都要靠工作养活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在岗位上尸位素餐,他们的薪资与他们的出勤和工时息息相关。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不仅要在终端上汇报,还要在老头这里完成一道考勤工序,否则当天的工作量就不算入薪资之内。
“......谁知道呢。”老头看起来年纪大了,但记性还是不错的,“总之,我只有今天晚上六点的时候看你们俩一起来过这儿,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沈陆有些奇怪。
邬肖今天的工作应该比沈陆轻松——毕竟前者的工作只是拿着检测仪器查验某个通道的损坏程度、然后和工程师们讨论修复方案而已。
......或许是他们那边还没搞定吧。
沈陆叹了口气,心道邬肖虽然升职了,但还是很忙碌啊。
他瞥了眼锁着门的储藏室,说道:“箱子就由我提进去吧。”
老人:“行。”他按了个按钮,身后的金属闸门忽然发出“咯啦”一声闷响,然后缓缓地向他们两个敞开。
滋啦,滋啦。储藏室的灯亮了起来。
沈陆把金属箱提进去,然后放回了架子上。
他转身,往放置检测仪的区域看了一眼——果然,邬肖今天拿走的检测仪器的充电位还是空着的。
邬肖没有来归还仪器。
沈陆注视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三秒,转身走出储藏室。
在回公寓楼的路上,沈陆在自动售卖区买了个鱿鱼海藻饼来犒劳自己。煎香的鱿鱼饼馅料充足、外酥里嫩,可惜都是冷藏的食物,油脂冷凝下来之后反倒有些腻味了——他应该回去把它加热一下再吃的。可惜他实在太饿了,没忍住。
沈陆一边爬楼梯,一边把最后一点饼渣给咽了下去。
他爬上五楼后掏出了自己的门卡,同时下意识地往身侧不远处的那扇门看了一眼。
邬肖住得离他很近。
明明邬肖今天还没来得及完成考勤......
可为什么,他家的门,似乎是虚掩着?
沈陆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邬肖在电梯里和他说的话:
“晚上完成工作后来找我一趟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所以,邬肖这是在等着他?......可那扇门后的灯为什么是暗着的呢?
沈陆下意识察觉到了某种怪异。
他皱了皱眉,打开自己的终端,把拇指放在紧急传呼键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入墙边的昏暗地带,掩饰自己的身形。
他慢慢地蹭了过去——以保证自己的身影不被那扇门前的留影机给拍摄到。
沈陆在黑暗中挪了几步,不敢再靠近了。他从痘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大小的罐子,放了两只豆子般圆滚滚的银色探查器出来。在他指尖触及它们的瞬间,两颗豆大的探查器都长出了一排轻盈的机械翅膀,无声地从沈陆的掌心飞了起来。
沈陆的背部紧贴着墙壁,开始用自己的终端控制这两只小小的“飞虫”,往邬肖房间的门缝飞过去。
终端显示器上,黑暗的镜头左摇右摆,伴随着细不可闻的翅膀振动声,那两只“飞虫”安安稳稳地穿过了虚掩的门缝。
沈陆看到了门内的监视器屏幕——他这才发现邬肖门上的监控系统已经失效了,原本应该运作着的监控此刻已经陷入了沉睡,指示灯没有闪烁。
“飞虫”继续深入。在夜视镜头下,往日熟悉的陈设都笼罩上了一层幽幽的绿光。
沈陆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打算指挥“飞虫”去邬肖的卧室里看看。但卧室的门被锁着。沈陆并不精通微操,要让“飞虫”蹭进一扇完全闭死的卧室门,这还是有点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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