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他仰头喝下。
酒精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宿白微睫毛轻颤,演些没能拿稳杯子。
宿烽自然也不落下,慢条斯理地也干了杯,还眯着眼睛笑说:“我一直听别人说你酒量好,酒桌上从来没人灌得醉你,要不,咱们兄弟今晚试一试?”
他这样说,不过是找个借口。事实上宿烽很清楚,在宿白微刚进宿氏工作的时候,曾经被人灌酒到吐血,在医院躺了好几天。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宿烽和连臻步步紧逼,而其他人冷眼旁观,这种境况似乎对宿白微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正在想怎么推拒才能让宿烽无话可说,并且不会再被连臻倒打一耙说是不识抬举。
就在这时,坐在另一头的宿闻樱突然“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爷爷,你怎么还不教训他们?”
她做出气呼呼的样子,跑到爷爷旁边,叉着腰满脸嫌弃地说,
“酒有那么好喝吗?爷爷难得回来一趟,就知道喝酒喝酒,还要不要吃饭了,真是看不下去。爷爷你看,我就说我不喜欢做生意,他们这些坏毛病就是在商场上给染回来的!”
刚才空气里还隐约火花带闪电的气氛顿时被她给搅散,看热闹的众人也突然松了口气,大家都开始顺着台阶下:
“可不是,好好的家宴被你们喝成酒局。”
“你们四叔可是好不容易戒了酒,仔细再把他瘾给勾出来。”
看到大家热闹,爷爷自然也笑了起来,拍拍宿闻樱的手,嗔怪她:“你啊,就是找些借口。你不上班是因为不喝酒吗?还不是懒。”
宿闻樱一听,吧唧吧唧嘴,也不反驳,光在那儿扭着爷爷撒娇。
“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耍什么活宝。回去坐着。”
爷爷嘴上骂她,脸上却笑着,又对还站着没动的宿白微和宿烽摆摆手,
“你们俩也是,坐下好好吃饭,一个比一个不懂事,像什么样子。”
一场插曲似乎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宿闻樱给闹开了,宿白微趁着众人说笑的间隙,对宿闻樱点点头,感谢她帮忙解围。
没一会儿,他收到一条消息,正是宿闻樱发过来的。
——你脸色好难看,要不找个借口先走,我没喝酒正好开车送你。
今天这一场是为了迎接爷爷回来,还没吃到最后他就离开,必定又是给人留下话柄,所以宿白微拒绝了。
晚饭吃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除了连臻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尖刻目光扫量过他几次之外,没再出什么岔子。有爷爷在场,宿烽就算再有脾气也不敢胡来。
只是宿白微的胃痛却越来越严重,冷汗涔涔,连后背也打湿了。
结束的时候,宿白微没有和任何人道别便叫了车准备离开。
并非他突然失了规矩,而是每次的家宴,都没人在乎他来,也没人在乎他走。此刻大家正在享受其乐融融的饭后时光,如果他进去,反而打扰了大家。
他只是姓宿,但他和他们不算一家人。
然而等车的时候,宿闻樱突然从大门出来,十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一丝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哆嗦,蹭到宿白微旁边问他:
“还好吗?”
宿白微没想到她会跟出来,愣了愣,又说:“没醉。”
“不是问你醉没醉。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多难看啊,跟阎王来索命似的,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了。”
说完她又觉得不吉利,连忙呸了几声,笑说,
“我也纳闷儿啊,老三,其实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咱们对那些权利啊钱势都不怎么感兴趣。可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总在强求,在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如果本来就不想要,那你就算争赢了,又有意义吗?”
宿白微脸色苍白,听完后只抿着唇,没看她,也没说话。
一直到车来了,他语气牵强地说了声:“……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
宿闻樱知道他总是不肯对人敞开心扉,也不再多说,挥挥手说: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休息一下吧。我看着都替你累”
宿白微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
从宿家主宅到他外环的房子并不远,但是因为伤了胃,一路上疼着,就觉得这段路极其漫长遥远。
对宿白微来说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他只要碰了酒就会这样,也不想再大费周章去医院。
本来想着回了家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结果下了车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却愣住了。
房子满室通明,连花园的灯也是打开的。
宿白微一向是自己住,这栋别墅除了每个月固定会请保洁来一趟,平时根本不会有别人来。
可现在已经晚上十点,显然不是保洁阿姨来的时间。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手机,连身体的不适也突然滞后,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警醒与戒备。
等宿白微小心翼翼从后门进了房间,绕到客厅时,直接愣住。
原本整洁得犹如样板房的大厅,此刻一片狼藉。桌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兰地,旁边还有几碟小菜。沙发上搭了两件连吊牌都还没扯掉的同款不同色T恤。
宿白微背上渗出冷汗,浑身紧绷,再一看,发现一楼的浴室灯竟然也亮着……里面有人。
他震住,立刻拿起手机准备报警,同时匆忙走到厨房抽出一把还没来得及开刃的刀。
电话接通的瞬间,接警人员的声音响起:“这里是风城公安局,有什么需要帮助——”
就在这时,浴室门突然打开。
厉衡半裸着上身,下面穿了条今天刚让跑腿人员从地摊上捎来的大裤衩,满身雾气湿漉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不期然地装上——
宿白微:“……”
厉衡:“……”
-
十分钟后,宿白微坐在远离杯盘狼藉的偏厅里。
厉衡穿好了衣服有些尴尬地走进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后他干巴巴地咳了一声,笑说:“你回来挺晚的。”
这种氛围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是却隐隐带着些一触即发的危机。厉衡也不确定刚刚宿白微有没有看到他身上的纹身,要是问起来,正好可以用这件事转移一下话题。
然而宿白微现在看东西都在打晃,脑子昏沉,胃里面像有刀片再刮。他不仅没有注意到厉衡的纹身,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留在这儿……”宿白微语速很慢,就像在匀着气儿一般说,“……就算暂时,没地方住,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厉衡心想,我要提前告诉了你,你不就得让陈昭给我找住的地儿了吗?
那我任务得做到猴年马月?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以为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留在这儿。看来是我误会了,真不好意思啊。”
宿白微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也让他没那个闲情逸致跟厉衡纠结这个问题,但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件事——
“可能是我没说清楚,但是你……你吃完饭怎么不收拾一下?”
“嗯?”
厉衡来劲了,坦诚地说,“没吃完啊,我正打算喝一会儿。”
“……”宿白微瞪了他一眼。
“行,行,我知道了,别生气。”
厉衡一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是又踩雷了,赶紧举着手告饶,“我马上收拾,成吗。”
如果换做往常,宿白微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厉衡,毕竟这人把他干干净净的家搞得跟狗窝似的——至少从宿白微的角度来说,是狗窝。
但他现在难受得很,听到厉衡的话,就摆摆手:
“去收拾吧,早点弄完睡觉。明天……唔……”他顿了顿,用力按了按肚子,又说,“明天我让陈昭给你找酒店……”
厉衡在原地站了会儿,宿白微肉眼可见地从额头渗出汗来,任厉衡心再大也不可能没注意。
他往前走了一步,刚要问怎么了,就被宿白微抬手挡住。
“快去收拾东西,过会儿该臭了。”
“你别冤枉好人啊,”厉衡被他气笑,“我这刚点没俩小时。”
宿白微的反应抗拒得太明显,厉衡笑归笑,也自然看出来这一点。他打趣完就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不舒服就去吃药,客厅里有热水。”
宿白微闻言一抬头,嘴唇下意识抿紧,说不出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
对于厉衡来说,宿白微突然回来,自然是个不小的麻烦。他的任务这才完成了十分之一,要是宿白微真让陈昭给他找了去处,他可就没道理再赖在这儿了。
所以他一边收拾餐桌上的食物,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后招。
余光瞥到宿白微进了房间,估计是去找药了。
他把手上的东西一放,准备趁宿白微这会儿最脆弱的时候,趁火打劫一下,没准儿多说两句,宿白微脑子一热就同意他留下来。
【宿主先生,根据过往数据统计后显示,在宿白微面前耍无赖成功的概率仅为5。】系统提醒他。
厉衡一听乐了,在厨房接了杯热水,一边往主卧走去,一边笑说:【那不挺好,有整整5。】
他走到虚掩的门前,抬手敲了敲,没等宿白微回应,就推开走进去,还说:
“来,多喝热水。”
然而他一走进去,正好看见宿白微往手里倒了一把药,连水都没有就准备往嘴里塞。
那一瞬间,厉衡脸上捏造出的体贴笑容直接黑成了一片冷肃——
他三两步冲过去,把水往床头柜上一放,一把抓走宿白微手里的药,没让他吃成。紧接着
低声骂了句:“你他妈见没见着量就往嘴里塞,找死啊!”
厉衡摊开手看了一眼,两种药混在一起,堆了一掌,他脸色更沉,几乎咬着后槽牙说,
“你还把两个药混一起?合着你自己给自己开的处方是吗?这药是吃得多就管用的吗,啊?”
宿白微刚才往手上倒的时候也根本注意不到剂量,只想着赶紧止疼。
这会儿被厉衡抓了现行,他被骂得愣在原地,连胃痛都似乎暂停了片刻。
“……你胃不舒服是吧。”厉衡突然放轻声音问了一句。
他刚指着鼻子教育了宿白微一通,现在缓下声音,宿白微突然就觉得心里闷闷地:自己已经这么难受了,厉衡还吼他,这人实在太不讲道理。
于是宿白微埋着下巴点了点头,准备在厉衡安慰他的时候好好反击一下。
结果厉衡压根没打算报以同情,下一秒又骂上了:
“你胃不舒服你去医院啊,你他妈跟这儿把药当糖吃啊?”
宿白微傻了,瞬间一股委屈涌上来:“我……”
厉衡没说话,就那么拿着药看着他。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厉衡说:“继续说啊,你什么?”
“我……”
宿白微咽了口唾沫,除了胃绞痛,也是被厉衡这凶煞的样子吓的,脱口道,“疼……”
他尾音打着颤,不消多说也知道有多不舒服。
厉衡刚才是着急了,所以语气不好。这会儿看着宿白微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有点太生硬,也不好再苛责。
他看了一眼药,又看了一眼脸色病态惨白的宿白微,极为勉强又焦躁地说:
“不是不给你吃,你要吃只能吃一样,还得看着剂量,别他妈……别瞎吃成吗?”
厉衡怕他疼死过去,就捏了两颗胃药递给宿白微。结果宿白微没接。
“你别跟这儿我较劲啊。”
厉衡以为他是要赌气,就劝他,“为你好才不让你乱吃。酒不能混着喝,药不能混着吃,这安眠药吃多了死人,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事儿,你不懂?”
这药确实是宿白微着急了所以没注意量,而且医生当初确实提醒过他,把药胡乱混在一起有时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这会儿被厉衡批评,他理屈,自然不敢说什么。再者说,厉衡让他吃一样,也不是完全不人性。
“没有较劲。”
宿白微舔了舔嘴唇,伸出手绕开了胃药,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旁边安眠药的瓶子,说,“要这个吧。”
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止了疼也得一宿难眠,倒不如直接睡过去,什么感觉都没了。
宿白微说出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在厉衡面前完完全全落了下风,说话也心虚得紧。
他满脑子都被疼痛占据,还害怕厉衡不答应,所以手指悄悄绷紧,随时准备抢走安眠药。
但看着宿白微放弃了止痛药,厉衡却反倒松了口气。
他以为宿白微的胃痛并不算严重,至少还没痛到不能忍,就说:
“成,你爱什么吃什么吧。”
厉衡没有那么独/裁主义,只要宿白微不是不要命地把药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他没理由拦着。
宿白微得了他许可,莫名地有些开心,很快速地瞄了一眼厉衡,然后从厉衡手心里挑了三颗安眠药。
结果还没拿起来,手指又被厉衡抓住,动不了。
厉衡问他:“有必要吃这么多?”
“医生说……可以……”医生原话是,一到两颗,实在特殊情况可以三颗。
只是宿白微一贯都觉得自己是特殊情况,所以总是三颗三颗地吃。
厉衡听了以后有些迟疑。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和他过去的世界稍有不同,加上看着宿白微现在乖乖听话的样子,也猜想这应该不是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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