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阳惆怅地看着窗外啊了声。
“发生得太突然了。”陆向阳说,“早知道周奚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来。”
吴森在听完周奚的事情之后也很意外,他的手紧了很久的方向盘,但最后还是松了下来。
“你拦不住的。”吴森叹了口气,“哪那么多早知当初。”
吴森说的没错。
车里的暖气烘得陆向阳有些乏力,他撤开视线,轻轻闭了下眼睛。
“我给你讲讲林枫吧。”吴森把外套的拉链撒开了,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的重新坐直起来,“听么?”
“听。”陆向阳说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雪地靴,给讲故事的人让出足够的空间,“是枫叶的枫么?”
“对。”吴森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有很浅的漂亮光彩,一闪即逝,“他是个天才,很优秀的吉他手,混血儿,头发有点天然卷,笑起来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我们从上大学开始就在一个乐队。”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还以为能这样一直摇滚下去到八十岁……直到第八年的时候,他突然离开了。”
八十和八,足足少了十倍。
陆向阳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吴森没有停,他继续往下说着。
“他的母亲是华人,所以林枫的中文很好,有次大家都喝醉了,他跟我摊牌说,吴森,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三个木,我们在一起就是无尽的森林,生生不息。”
陆老板顺着话就想到了吴森的微信和博客,都叫吴三木。
“林枫说,我们彼此占有,连名字不分你我,还有谁能比我们更天造地设?”
“我们就在一起了,吉他手和鼓手的感情在曲子里谱写得天崩地裂。当时队里的贝斯手还是小旗,我们跟着乐队打了很多比赛,参与了很多演出。他在舞台上跟我互动,连看过来的那一眼都是甜的。”
男人说话的时候轻轻笑起来,能听见鼻息间滚动的细微气音。
“后来小旗家里有安排,要去其他地方深造,乐队也解散了。我们俩毕业后一路走一路玩,一直玩到某一天,拉斯维加斯的乡村音乐会。”
“乡村音乐会?”陆向阳的头脑里有什么零碎的记忆飘过去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我记得好像前几年……有个枪击案?”
“嗯。”吴森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不悲不喜地盯着前方的路面。
“十月一日的晚上10点,在拉斯维加斯曼德勒海湾酒店32层,凶手向人群扫射了至少300枚子弹,扫射时长接近五分钟。”吴森坚持不住地眨了一下眼睛,“林枫被其中一枚子弹打穿了胸膛。人群暴乱,我们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讲。”
他像是在陈述一则冷冰冰的新闻。
“……”
陆向阳全身都听凉了。尽管只是旁观者,可心里仍有无法阻止地升腾起来,巨大又无言的悲怆。
后来的事情,受了什么伤,有没有救过来,也不需要再多言了,定局已是如此。
一枚子弹,射穿了滚烫和冰凉。
他突然就想到中秋的那晚,正好是十月一日的晚上10点——他跟周奚去还演出钢琴的尾款,吴森在琴行里独自面对吉他的样子,背影孤寂,眼神黯淡不清。
原来,他站在那片锁死的橱窗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弥补着跟林枫的告别。
陆向阳只觉得痛彻心扉。
两个人在车里各自沉默了一会。
“我失去他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吴森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说,“先前有段时间我快过不下去了,我很想他。我就想不明白,三百发子弹,三万的人,怎么会偏偏打中他呢……就哪怕偏一点,打在腿上,你说是吧。”
陆向阳怔了好一会,他努力地眨了下眼,鼻腔里有什么细微的酸胀冲上了眼睛。
“森哥,有些事情,我们只能尽力。”陆向阳低声说,“过了就过了吧。”
“你知道吗?”吴森每走一段路就会打开窗换气,汹涌的寒意灌进来,车里的温度急剧下降,在尝到新鲜的味道后他又把窗关上了。那点肃杀万物的冰冷竟然把陆向阳的情绪全都压了回去。
“我决定跟你来,就是你现在还可以拼了命去照顾另外一个人,你还有机会。”吴森说,“我已经没有了,再怎么拼命,再怎么翻山越岭横跨远洋,人都不会起死回生了。”
吴森停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继续说,“小旗对我说,有些事情回不去,每个人难免有遗憾和亏欠,如果想还,那就去还——我每年带着他的琴来一次拉斯维加斯,给他哼点新的歌,陪他说说话,给他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这是在还,还我的念想,也还给他的安心。”
陆向阳在这种时候的伶牙俐齿都用不上了,他艰涩地嗯了一声。一抬眼就看见吴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人总有自己要还的东西。”吴森说,“周奚也在还他自己的那份,父母家庭亲情血肉,弥补什么偿还什么……你都插不了手。”
说得也对——他们今天走来的路线是许琴托人打听来的,因缘果报,又有谁说得清呢。
吴森的店里有张拍立得相片的底下抄着一段话: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
看起来像女生的字,娟秀小巧,陆向阳看过一遍就记了下来。
这么推算应该是小旗写的。
“希望。”陆向阳闭上眼,“希望来得及,希望奚哥好好的。”
吴森肯定地说:“他一定好好的。”
暴雪的侵袭似乎有北移的趋势,在肆虐了长达三十小时之后终于有衰减的迹象,其中有段公路确实如许琴所说的被雪封住了,吴森还绕了一段山路,翻山越岭看得陆向阳一阵心惊肉跳。
他此时对速度与激情有种大彻大悟的体会——跟吴森这种滚山地爬雪坡电影特技般的车技一比,顾安只能算是个稳扎稳打的老爷车司机。
陆向阳一路蹭着吴森的网络热点,奈何翻山越岭信号不好,每次收到的时候都已经攒了一大堆消息,打开就是刷屏,除了顾安跟青青不间断在关注他的位置和行程,小花的消息就只是拍过来的一些赶出来的成品图——让陆老板定一下挑几张去发朋友圈。
可能还担心来回传图困难,花花还贴心地写上了编号。
他还没回复完,吴森就把车怼到山里。信号理所当然又丢了,一直晾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开出山的时候,陆向阳的手机才又懒洋洋地叮铃了几下。
太特么艰难了。
“嗯?”吴森看了眼导航,“有信号了?”
陆向阳重新捡起来看,在屏幕顶端连续弹出密密麻麻的消息堆里,他一眼看见了其中一个几乎让他心脏停拍的名字。
“C向您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陆向阳连呼三声,要不是被安全带勒住了他差点就从座椅上跳起来,“周奚!有消息了!”
“说什么了?”吴森一拧眉,“人还好吗?”
——他应该还是看不见,周奚从来都没发过语音。这还是第一次。
陆向阳颤抖着手指尖把语音点开,时长五秒。
并没有说话的声音,但是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在摸索什么,有人的呼吸声。
陆向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又听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咻——”
第二条语音紧跟着弹了出来,时长三秒。
陆向阳急忙点开了。
这次是周奚的声音——咬字清楚,像是贴在话筒边说的。
周奚说:“我想回家。”
很清晰,很镇定,犹在耳边。
吴森明显地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轰鸣着往前冲出去了一小段:“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你再试着联系一下。”
“有信号覆盖了,我给他打电话。”陆向阳等着接通的时候咬着牙,拳头在胸前攥得发白,“倒是接呀。妈的,每次这种时候……”
周奚不知道是信号弱还是看不清没摸上,这个接通花了好一会儿时间。
“喂……陆向……阳?”
断断续续的。
“周奚!周奚!”陆向阳几乎是吼出了声,“你怎么样?”
“看不太清,但不至于看不见。”周奚的声音还算正常,夹着信号引起的卡顿,“电还没来……我没事……火生着,没断……”
“我快到了,你别挂!”陆向阳生怕他听不见似的用力大喊,“你别动!我来找你了!我一会就到!”
周奚好像怔了下,不确定似的嗯了一声:“什么?”
“我在美国,我在辛村了,你听得见吗?”陆向阳眼角都憋红了,“我、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嘉顿香橙味的雪芳蛋糕和柠檬味的雪芳蛋糕!
雪芳蛋糕x2!这两个口味真的敲好吃!
配热奶好舒服,嗝。
千山万水终于接通啦。
PS:陆老板,咱回去考个驾照成吗!
森哥儿辛苦啦——给森森大酷哥加鸡腿——
第100章 那个终点叫周奚
周奚在那一瞬间愣了很久。
“……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在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有地址?”周奚多少有点震惊,“你怎么过来的?”
陆向阳迫不及待地说:“已经在辛村了,在往你那边走。我在车上……”
“谁开的车?”周奚问。
他下意识转过去看了一眼吴森,只见吴森竖起手指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让说。
“从机场打的车。”陆向阳心领神会地把问题避开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水和吃的都有吗?”
临走前陆向阳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些问题,在吴森办租车手续的时候他就近买好了一堆干粮零食和矿泉水,车一来就填满了后备箱。
周奚沉吟了一声说:“吃喝倒是都有,亏得你塞了一书包的蛋黄酥……就是盯着火,不敢睡。”
“你能看见多少?”陆向阳追问道。
信号又哔哔地闪烁了一下,吴森立刻把车速放慢了。
“能看见……光。”周奚听起来像伸手揉了揉眼睛,“有光感,其他的要凑的很近才能看清,站起来头有点晕。”
陆向阳边听着他说,边整理了一下重点发给了顾安。
“也许不是网脱的原因。”周奚不知道在安慰谁,“两个眼睛同时网脱的概率太小了。”
“你别乱动。”陆向阳皱着眉去看GPS上的地图,“我马上就到了。”
按着两人核对过的地址,车子缓缓驶入了一片错落有致的独栋住宅区,隔一段就会有一栋小建筑出现,有相对宽敞的院子和规划整齐的围栏,只不过都盖着厚厚的雪,有些篱笆花架被风卷得出来挂在道路边,一地狼藉,可见风暴经过时候惊人的破坏力。
雪还在下,不过很多户人家都是黑灯瞎火的,没有人住。
“到了。”吴森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陆向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冲着窗外张望了很久,在数过了四五栋建筑后终于恍然大悟。
“卧槽……不是吧?”陆向阳反复确认地看了几眼,“是不是有些门牌被吹掉了?”
“……”周奚大致能想到屋外是什么场景了,“你能看见一栋砖红色的屋顶么?”
陆向阳惆怅地望了一圈。
“大哥,全是白的好吗?”陆向阳叹气道,“这屋顶摞的雪跟闹着玩似的。”
周奚在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现在的视力非常有限,自然也没办法出去寻找陆向阳的位置。
陆老板想了想,伸手越过了吴森的胳膊去按喇叭。
——传音定位。
汽车的鸣笛声在安静的雪夜里异常尖锐,似乎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能听见声音吗?”陆向阳又试着按了一遍,“远还是近?”
在听见鸣笛声的那一刻周奚浑身忍不住一震,那种感觉很难说清道明,有一股滚烫的暖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体里绽开了,带着万物化春的骄傲和希冀,英勇地冲破了重重风雪,撞碎了冗长的寒冬。
他竟然真的来了。
“听见了。”周奚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有点远,试着再往前开一点。”
他走到窗边,额头抵着明亮又冰凉的窗户。他努力睁着眼睛面向马路,透过那片薄弱的天光,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周奚索性闭上了眼。
人在黑暗中的其他触觉都会变得更加敏锐——他听着那鸣笛一声一声地朝他靠近,每接近一点,他的心跳就愈发急促。
“我都能听见你话筒里的回音了,很近了!”陆向阳恨不得能当即冲出去,他大喊,“你在哪里啊!”
“你抬头。”周奚把向日葵的钥匙扣拿在手里,他把手举过头顶,手电筒抵着窗玻璃,做了一个摁圆珠笔的动作,“闪着光的地方……看得见吗?”
他的手心里就这样亮起来。
陆向阳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里,透着个星星似的光点儿,散着宁静的光。
“小手电!我看到你了!”陆向阳眼尖地喊道,“开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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