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任务的处刑人小分队发来求援信息急需增援、被举报了献祭仪式的狂信徒选择屠戮无辜居民、执行官在追踪案件时突然人间蒸发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留言……
他必须告诉别人怎么做,让谁去做,而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判断正确。
有时候是因为信息缺失,有时候是因为人选错误,也有时候只是单纯的运气不佳,他总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而他也总会看到判断出错的代价,在几天后递交给他的伤亡名单里。
大部分时候,他能将每一个名字和名字主人的脸对在一起,他们有的和他一起吃过饭,有的因为工作优秀得到过他的称赞,还有的只是擦肩而过时对他行过礼,叫过他一声“齐先生”。
也有的三年来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秘书:每天他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把食堂提供的早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帮他整理过了文件又换好了开水,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前一晚满了的烟灰缸被清洗得一尘不染,里面还铺了一层散发着清香的花瓣,她还细心地将日程写成备忘录压在了烟灰缸下面。
那是他的秘书安娜,同正经外表下一脑袋八卦的偲偲和喋喋不休抬杠成性的造物师相比,她是个异常文静寡言的原住民姑娘,从小生活在黄昏之乡,不太懂战斗技巧,却很喜欢琢磨插花。只是黄昏之乡的花店只有寥寥几家,鲜花也不便宜,属于生活的非必需品,建立日前后倒是会有大量白色的鲜花出售,用以扫墓。
于是他经常会从半领域的沙丘行宫里薅上一堆鲜花,一股脑儿丢给安娜处理,安娜会开心地感谢他,抱着满箱的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好,给每个办公室都送一瓶,直到鲜花枯萎了再来跟他讨要。
安娜是个一点就通的女孩子,和她说话只要委婉地提一句,她就一定能意会到,她的记性也很好,他忘事的时候安娜总会提醒他。
可他的记性没有从前那么好了,不得不把写日记的习惯捡回来,本源的力量在缓慢地影响着他,虽然不如毁灭、权力、杀戮这类本源那么严重,他还是会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见到安娜的最后一面。那是在医院的停尸间里,这个文静得过分的小姑娘像是枯萎的鲜花一样,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从情报司那里要走了杀害安娜的狂信徒的线索,在建立日前亲自为她报了仇,比预计得快了一些,因为他把收尾的一些事情交给了手下,独自坐公共飞船回到了审判所,然后他遇见了小小。
许许多多的人从他的生命里走过,有的重要有的又不那么重要,但就是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想失去。
齐乐人合上了手头的文件夹,放进铜框文件栏里,然后拿起下一份。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瞬间的心悸感中,他感觉到他送给小小的耳钉断联了。
他摸上了自己的耳垂,几秒种后,小小的耳钉又恢复了正常。他感应着耳钉的路线,正朝着小小家进发,好像刚才的断联只是普通的感应意外。
是经过特殊区域了吗?还是碰到什么系统任务了?这倒也是常有的事,黄昏之乡里总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意外,壁画里会附着昔日的幻影,掉进下水道都有可能会触发任务。
侥幸的心理只闪过了一瞬,谨慎起见的齐乐人决定查看一下。
黄昏之乡的力量被调动了起来,齐乐人的眼前浮现出了追踪到的耳钉的位置,将小小所在位置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他清晰地看到,小小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发着呆,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凝视着。
马车载着安然无恙的小小,驶向她的家中。
第33章 长夜未尽(六)
一切正常。
齐乐人松了口气,正要低头继续工作,却远远看到了茶几上安娜秘书最后的插花作品,那些白色的花瓣上已经有了黄褐色的斑纹,不复鲜活美丽。
他无端地把这些快要枯萎的鲜花和脑海中小小离开时的背影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没来由的不安让他停下了动作,从半领域里放出了几只荧光蝴蝶。
这种栖息地在魔界沙丘荒漠地区的蝴蝶是赫里斯瓦托白咖啡的授粉昆虫,在终年干旱炎热的气候下,白咖啡树有着一边开花一边结果的特性,美味的果实吸引了荧光蝴蝶前来品尝,同时为正在开放的花朵授粉。
于是这种荧光蝴蝶形成了一种特性:它们擅长追踪赫里斯瓦托白咖啡的味道,哪怕它们被剔掉了外皮和果肉,在沙漠的阳光下被暴晒成了闻名魔界的白咖啡。
只要在三天之内饮用过白咖啡,这种荧光蝴蝶就会追逐着气味的来源,翻山越岭地去寻找。
巧合的是,因为出差的关系,这三天里只有他和小小喝过白咖啡,就连时不时来蹭咖啡的西莉亚都没喝到。
荧光蝴蝶们围绕着齐乐人飞舞,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白咖啡的果实,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隐匿了自己的气味,打开了窗户将它们赶了出去。
不情不愿的荧光蝴蝶们在不逊于沙漠夜晚的寒风中飞向了黄昏之乡的某个地方。
齐乐人看着它们远去的方向,深深地皱紧了眉——那不是小小家的方向。
这代表着,某种预料之外的危险情况发生了。
他关上窗,来到门边拿起审判所内部的通讯电话,拨通了执行处,接电话的人是今晚被特地留下来的阿尔。
“提前收网。阿尔,你盯住占卜师。”齐乐人说道。
………………
内线电话响了,给造物师连发了三条求和信息没有得到回复的阿尔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齐乐人的命令后,他板着一张酷脸,对正在办公室里等待他下达指令的执行官小队说道:“按计划分头开始行动,占卜师交给我。”
这个由执行处、监察处和戒律所的精英执行官组成的特别小队迅速执行工作,阿尔最后看了一眼通讯仪,隐匿了身形朝着情报司出发。
然而等待着执行小队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原本坐在办公桌前的占卜师消失了,幻影消散之后,留在桌子上的是一张摆放端正的塔罗牌,上面的图样赫然是微笑着的蒙眼女祭司。
“是吗?我知道了。”收到了消息的齐乐人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夜幕下繁华平静的黄昏之乡说道。
荧光蝴蝶在夜空中飞入了钢桥商业区,齐乐人垂下了眼帘。
占卜师、炼晶厂、钢桥商业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而他,也该行动了。
但愿造物师还随身带着他曾经送给她的监护耳钉。
对于这个总是和他抬杠的学生,齐乐人倒是很有信心。
………………
行走在深夜安静到诡异的炼晶厂中,造物师突然停下了脚步。
夜班员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造物师摸了摸肚子,神情凝重:“不妙,大姨妈好像来了,你有卫生巾吗?”
夜班员工沉默了,他尴尬地抽搐着嘴角:“我没有……”
造物师皱着眉,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那只好现做了……你等着,我上个厕所。”
说着,造物师满脸不爽地用脚踹开了洗手间的门。
几分钟后,洗手间内传来了哗啦啦的冲水声,造物师阴沉着脸,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一副心情糟糕不想谈论大姨妈的样子:“愣着干嘛?走了,别让魔法顾问等急了。”
夜班员工下意识地走到了她的前面,为她领路,他们一路沉默地来到了核心间的铁门前。
站在铁门前的是两名魔法顾问,随着造物师踏入陷阱,又有几个身着斗篷的人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阻断了她的退路。
造物师的眉毛一挑:“哟?这是搞什么鬼?”
魔法顾问对她古怪一笑:“请进吧,大人等您已久了。”
………………
钢桥商业区的炼晶厂是迄今为止黄昏之乡内最大的一座,即将正式投入使用。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炼晶厂的核心区域中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占卜师身着一身暗色长袍,站在被魔法阵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锅炉下方,抬头仰望着这由人类创造出来的奇迹。
隐士牌在她的指尖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让她得以避开审判所的监视,也得以在戒备森严的炼晶厂中来去自如。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躲藏了,她即将返程,前往黎明之乡。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黄昏战役时,她以为自己可以跟随欺诈魔王一同离开,去追寻她一生梦寐以求的答案,没想到她又在此潜伏了三年。
三年来,她暗中操盘着黄昏之乡平静之下的暗潮,欺诈魔王经常授意她为权力魔王的信徒提供便利,或者假装提供便利。
“随他们去吧,这些狂信徒的死活无关紧要,我不希望你因此被牵连出来。”他这样说。
占卜师有些感动,那群狂信徒永远不知道收敛。随着黄昏之乡内部管理日益缜密,她的每一次暗中插手都伴随着暴露的风险。
建立日前夜劫机案意外撞在了齐乐人的枪口上,原本应该石沉大海的狂信徒们被送进了审判所,这暴露了最危险的一环:秘密为狂信徒提供户籍卡的幕后之人是谁?
那一刻,命运本源在向她示警,占卜师很清楚,自己距离暴露只差最后一步了。她必须撤离了。
欺诈魔王回应了她的请求,允许她离开。
可是离开黄昏之乡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特别是她这样的审判所高层,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处于监视之中,她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伪造身份,伪装外貌,从出入境管理处离开,一旦盯着她的那三双眼睛发现她不在可控区域内,黄昏之乡会立刻封锁边境。就算她能在自己的半领域中躲藏一阵,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但是占卜师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就在这座新建成的炼晶厂中。
这个屡次发生故障的巨型魔法阵里,隐藏了她精心设计好的远程传送阵,虽然是一次性的魔法阵,但是已经足够了。只要启动魔法阵,用足量的恶魔结晶作为能源,她就可以冲破黄昏之乡的封锁,成功逃离这个越来越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不得不冒险带上一个累赘。
两个下属将昏迷不醒的小小放在了她的脚边,占卜师低头,用灵视扫了她一眼:“明明已经昏迷,我竟然无法将她引入我的半领域中……是齐乐人做了什么手脚吗?”
手下恭敬地回道:“附有追踪标记的耳钉正在送往她的家中,您赐下的塔罗牌感应到了一次追踪信号,并以幻术混淆了追踪者的观察。”
占卜师点了点头:“很好。但是仍然不能放松警惕。记住,要在黄昏之乡中对付一个持有三分之一本源力量,并无限接近于领域级的对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她将目光投向了小小,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她已经被止住了血,但仍然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占卜师“凝视”着她,命运的本源力量再一次警告着她,这个不起眼的女孩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如果可以,她在第一次见到小小的时候,就会着手秘密处理掉她。这对她而言并不困难,她可以处理掉监狱里可能泄密的狂信徒,可以处理掉会暴露线索的失踪案报案人,当然也可以处理掉审判所里的一个菜鸟新人。
然而,她发现小小的耳朵上有一枚耳钉。
她曾经在齐乐人的学生造物师的耳朵上见过这样的耳钉,那时候这个叛逆的不良少女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齐乐人对审判所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说会管好她。
而造物师并不领情,她和这枚疑似用来监视她的耳钉斗智斗勇了大半个月,绝望地发现除非她剁掉自己的耳朵,否则别想把它摘下来。这枚耳钉直到齐乐人宣布她从他这里“毕业”了,才最终摘了下来。而那时候,造物师已经和当年那个蹲监狱的不良少女判若两人了。
小小耳朵上的这枚耳钉只会是齐乐人给她的,毫无疑问,他在看护她,就像当年他看护造物师一样。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无视她。她即将要离开黄昏之乡了,和一个菜鸟纠缠毫无意义。
但偏偏,在临走前她接到了一个来自欺诈魔王的命令。
“那个叫小小的女孩子,带她来见我。”
这个命令打乱了占卜师的计划,她不得不冒险,在撤离的途中劫走了小小,虽然她已经做好了所有防备齐乐人的措施,但是对于齐乐人这样的对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她需要一个万全的保障,以防齐乐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占卜师再一次看向小小,幽幽道:“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被发现了!
小小睁开了双眼,被削掉了左耳的脸颊正传来剧烈的疼痛,昏迷时感觉不到,但是一旦醒来,疼痛让她脸部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起来。
她现在动弹不得,一张死神的牌牢牢地插在她的脚边,举着镰刀拖着锁链的骷髅里似乎有某种远超于她的力量,让她的身体被固定在了这里。
浑身上下能动的部位,只剩下眼睛和嘴唇,蜷缩在占卜师脚边的小小,仿佛置身于一个个危险的副本任务中,而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实力远胜于她的对手。
“所以,你真的是欺诈魔王的手下?”小小努力冷静地问道。
随着她的问题,烦恼的读心少女再次发动,占卜师脑中的画面依旧是她坐在桌前占卜的那一幕,这一次,她翻开的塔罗牌是一张正位的恶魔。
而这张恶魔牌,此时正夹在占卜师的指间,满不在乎地告诉了她答案。
那是一个俊美的男人,端着一杯红酒坐在黄金和珠宝打造的王座上,对着眼前的世界举杯微笑。
这个人,小小已经在避难所里见过了。
占卜师的嘴角微微翘起:“读心术很有趣,但是,当我有所防备的时候,你能读到的也不过是我想让你读到的。人类永远在虚伪地矫饰着自己的内心,也许恶魔也是一样。”
占卜师果然知道她在读心!
不要慌,她临走前已经把占卜师的可疑之处告诉了齐先生,现在看来,她也的确在炼晶厂内部——她脚下还未激活的魔法阵刻印和头顶巨大的炼晶锅炉都在暗示着她的所在之地——就算没有耳钉,齐先生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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