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盒子的侍女长和他攀谈了几句,强调了一下礼物清单里有几件东西需要特别的存放环境,这让科尔擦汗的动作越发频繁了。
“应该再建个低温库房,陛下最近提起了雪焚高原上的企鹅,说不定未来会有企鹅被送到这里。”侍女长说道。
科尔干笑了两声:“女王陛下竟然还喜欢企鹅吗?”
侍女长摇了摇头,她说的陛下可不是指龙蚁女王,可她不能解释这些。
“齐先生来了。”一个工作人员对两人说道。
侍女长和科尔一起抬起头,看着在夕阳的脉脉余晖中走向他们的齐乐人。办公殿堂的顶层,四周没有遮挡,落日晚霞宛如泉水一般流泻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在倒映着晚霞的地面上,他宛如行走在静水中央。
齐乐人在飞行器前停下了脚步。
曾经和他有数面之缘的侍女长沿着早已铺就好的深红色地毯朝他走来,充满蚁城风格的银丝礼裙拖曳在长毯上,中年的侍女长仪态优雅、步履端庄。她双手托举着黑色的礼盒匣,郑重地捧在胸前,直到来到他的面前。
周围搬运货物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屏气凝神地看着。
“数年不见,您光彩依旧。”侍女长说道,“我奉龙蚁女王之命,须将这份礼物亲手交到您的手中。”
说着,她后退了半步,弯腰献上礼盒。
齐乐人双手接过,并致谢。
就在他接过礼盒的一瞬间,锁扣的位置悄无声息地亮起了微光,一股赫里斯瓦托白咖啡的香味弥漫了出来。
他了然地笑了:“是那个咒语。”
侍女长微笑着:“是的,就是那个咒语。”
两年前,装着沙丘行宫的匣子用的就是那个咒语。
礼盒在他的手中缓缓开启,匣中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黑色逆纹龙鳞,而在这片鳞片中央,有一块陈旧的伤疤——那是在昔日黄昏战役之中,被权力魔王的骨矛刺穿的痕迹。
恶龙心甘情愿地奉上了自己的逆鳞,那是他无言的信任与期盼。
齐乐人抚摸着鳞片,闭上了眼睛,在这股熟悉的白咖啡香味中,放任自己去思念。
他看到了魔界的天空下,某一座未知的行宫矗立在一片广阔的湖中,这庞大高耸的魔界风格建筑年代久远,也许是某个旧纪元的产物。
它像是一座湖中堡垒,堡垒上却种满了树木花卉,宛如一座漂浮在湖中的花园。
这里似乎刚刚经过一场惨烈的战役,弧形的穹顶和倒塌的廊柱上飘散着硝烟与粉尘,恶魔的鲜血与尸骸遍地都是,沿途的恶魔士兵正在搬运尸体,清理战斗的痕迹,它们有的勉强看得出有近似人形的面貌,有的却宛如从梦魇里野蛮生长出来的怪物。
在魔界,越是弱小低等的恶魔种族,在外形上就越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若是生长在人间界的孩子见到它们,未来无数个深夜噩梦中必定少不了它们的身影。但是现在,它们臣服于恐怖强大的毁灭本源之下,乖顺得宛如主的羊群。
在这一片清扫战场的忙碌景象中,恶魔士兵们手脚并用——有的还用上了嘴和触手——飞快地将尸体清理干净。方法并不重要,拖走可以,吃掉也行,只要让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的行宫保持整洁干净,毁灭魔王并不在意它们对同类的所作所为。
从湖中缓缓爬上长廊的水怪宛如一片缠绕在一起的水草,它贪婪地张开了身上无数的口器,一群形如甲虫的恶魔围了上来,将成堆的尸体投入它的口中。这仍然不能让贪婪的水怪满足,它的触手在遍地的尘埃与污血中游走着,搜刮着残肢断骸,偶尔还会偷偷摸摸地将几只落单的士兵也一起拽入水中,几朵不太显眼的水花之后,打扫战场的士兵又少了几只。
没人在意这种事情,在魔界,这显然是合理的“战损”。
突然间,趴在长廊上的水怪感觉到了什么,惫懒的动作忽然敏捷了起来,它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迅速从长廊的石板地面滑向了旁边的湖水,瞬间消失在了投送尸体的士兵们的眼前,如此庞大的体型,跳水的动作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恶魔士兵们愣住了,甲虫们的触须在空气中飞快抖动,交换着这种无声的语言。
它们迅速达成了共识,转眼消失在了这条宽敞的风雨连廊中,有的躲到了垮塌的廊柱堆后,有的藏身在了灌木丛中,还有的在慌不择路中跳进了湖里,而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的——水面抖动了几下,一串气泡浮出了水面,之后就再无动静。
一片死寂中,长廊尽头行宫大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年轻的毁灭魔王刚刚征服了这座叛逆的城邦,恶魔领主带着亲眷亲信和最后的守卫躲入了这座名叫空中花园的行宫中,一边凭借着高高的城墙做着最后的抵抗,一边献祭奴隶以取悦权力魔王,祈祷着理想国的庇护。
也许是垒得比城墙还高的奴隶头颅取悦了权力魔王,理想国的圣光接引着这位恶魔领主升入理想国的领域,却被赶到现场的毁灭魔王砍掉了头。
最后,领主的头如愿以偿地升入了理想国,躯体却永远留在了行宫中,和奴隶们的无头尸体丢在一起焚烧,拖曳尸体的恶魔士兵们还贪婪地扒光了他身上华美尊贵的服饰,让这位领主无头的遗容十分不体面。
魔王的部属们不禁对这副黑色幽默的场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并口诵《教典》,以神之名祝福他在烈火中获得永恒的宁静,真是恶毒至极的诅咒。
至于毁灭魔王,他还没有卸去战甲,手中的利剑也不曾放下,朝着行宫顶部走去的他步履沉稳,身后染血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飘起,浸透了恶魔血液的布料在风中滴落一串污秽的血迹。
沿途断壁残垣空无一人,茂密的植被在战火中损毁了大半,让空中花园不复传说中那般美丽。他在死亡带来的寂静中穿过环形的风雨连廊,沿着高得不可思议的长阶,走向堡垒的最高处。
长阶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空中花园最高处没有被战火波及,依旧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中央的石质的亭廊中,摆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似乎在等待谁的弹奏。
站在这里,不但能俯瞰这座著名的天空花园,还能看到远方终年积雪的雪焚高原,北疆最后的城邦默冬岭城已经不远了,这片波澜壮阔的魔界风光,如今尽属于这位年轻的魔王。
魔王放下了曾经属于他母亲的圣剑,他的手掌上缠绕着用于隔绝神圣力量的绷带,可是绷带已经不堪重负,强大的毁灭之力与剑中的守护之力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表面被侵蚀出了裂洞,他的掌心因此正在流血。
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受伤,因为他根本没有看一眼,但是解开披风时偷偷擦去手心血迹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在掩饰伤口——为一个万里之外也许正在思念他的人。
他坐了下来,猩红的眼睛里还有杀戮过后的迷茫,但是他很安静。
就算是在疯狂的边缘,他也总是很安静,从未歇斯底里。也许是因为,在他摇摇欲坠的心灵深处,仍然有人在为他点亮灯火。
他开始弹琴,音乐声无法被白咖啡的香味带去遥远的黄昏之乡,但是思念可以。
随着钢琴的音乐声,毁灭魔王的领域正在缓慢吞噬着这座天空花园,那个领域中的时间已经是傍晚,于是夕阳开始逼近,让这里的正午逐渐被拖入黄昏之中。这一幕超越了现实的画面是如此震撼,又是如此悲壮,它代表着毁灭魔王所掌控的领域世界再度扩张,也代表着他距离疯狂与毁灭又近了一步。
一只拖着长长翎尾的黑色大鸟从黄昏冲了出来,游弋于云层中的天空水母慌乱地乘风逃散了,黑鸟没有去捕食这些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水母,而是围绕着美轮美奂的空中花园盘旋,犀利的鹰眼扫视着满园葱翠,仿佛在寻找什么。
最后它找到了,那是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它将这朵花安放在了钢琴上。
年轻的魔王停止了弹奏,他拿起了玫瑰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抬起头。
湛蓝的天幕让他深红色的眼睛里逐渐倒映出天空的颜色。
在逐渐逼近的黄昏里,他瞳孔中血腥的红色褪去,那依旧是一双蓝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
【缄默校园】
第41章 缄默校园(一)
【玩家宁舟,完成任务:攻占默冬岭城。目前统辖魔界疆域79/118。】
【已达成目标:统辖魔界疆域面积超过2/3,奖励生存天数300天。】
【警告:继承本源与内生本源融合度过低,开启融合试炼任务,将两股毁灭本源完全融合。】
【融合试炼任务:毁灭的继承者。强制开启倒计时:3天。】
【数据同步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同步完成。】
………………
魔界,北疆之地的边城——默冬岭。
默冬岭城位于魔界著名的雪焚高原中,终年积雪的高原宛如一道冰雪屏障,阻退贸然想要攻占这里的恶魔。
雪焚高原的气候是如此严酷,恐怖的低温让天空水母都无法长期生存,失去了这项重要食物来源,居住于高原上的低等恶魔不得不依靠冻土苔原上的地衣和苔藓为食,为数不多的肉食来自高原上寥寥无几的猎物,以及,它们的恶魔同类。
假使这里到处都是如此贫瘠,那么默冬岭城自然不会存在。然而自然的伟力就是如此奇妙,雪焚高原之中有一条直通地心的大裂谷,周期性的地壳运动不断撕扯着裂谷,腾升的热力让裂谷周围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绿洲季与寒冰季。
在绿洲季的年份里,地底的热力与压力不断喷射出地热温泉,让这条巨大的高原裂谷成为一片水草丰茂、植被繁盛的冰原绿洲带。成群结队的天空水母迁徙来到这里,引来大量的捕食者,野兽与恶魔们共享丰美的食物,欣欣向荣地供养着魔界最北方的城邦——高原上的盛夏繁花,默冬岭城。
但是,这一切是短暂的。地壳运动周期性变动,让提供着热力的大裂谷陷入长达数年的休眠。熔岩退潮冻结,黑土被冰雪覆盖,地热温泉不再喷发,绿洲化为冻土,天空水母迁往南方,雪焚高原的寒冰季来临,盛夏的繁花枯萎了。
被冰雪笼罩的默冬岭城成为了地狱中最恐怖的修罗场。恶魔之间短暂的和睦假象被严酷的气候撕碎,生存的本能、贪婪的欲望和血腥的兽性冲出了牢笼……人间界想象不到的恐怖场面在这里不断上演。
教典中记载了一座充斥着人类所有原罪的罪恶之城,但就算是这样的罪恶之城,也不会有寒冰季的默冬岭城这般恐怖:恶魔们宰杀老弱病残,将妄图用冬眠熬过寒冰季的异类从地窖中挖出来处死,奴隶们被驱赶到斗兽场,在寒风中厮杀,为这寒苦又无聊的季节提供传统娱乐项目,以及食物。
寒冰季的贫瘠让恶魔们擅长利用同类的每一寸组织:油脂用以照明,皮肉用以取暖,骨骼用以狩猎,肉,则用以充饥。就连恶魔结晶都没有被浪费,追求生活品质的高等恶魔们会用收集到的结晶打造一个白水晶温室,沸腾的结晶带来源源不断的热力,让温室中生长出佐餐的蔬果。
高等恶魔们喜欢在品尝肉食的时候用蔬果调味解腻,毕竟,寒冰季的低等恶魔尝起来有点腥膻,他们总是不想亏待自己挑剔的舌头。
然而,这一年的默冬岭城,原本血腥恐怖的寒冰季秩序,被另一种血腥恐怖的秩序摧毁了。
毁灭魔王的大军刚刚攻破了这座城池,它在熊熊燃烧,这火焰是如此灼热,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空中融化,包裹着余烬与血浆的雨水,落在了罪恶横流的污浊大地上。
寒冰季的默冬岭城,下起了血雨。
冰雪浇筑的城门被山峦一般高大的攻城恶魔摧毁,它们宛如死亡的车轮,攻破结界,轰塌城墙,推翻塔楼,碾平所过之处的建筑,浩浩荡荡地毁灭一切矗立的东西。
然后是恶魔士兵组成的军队,它们冲入城中,宛如一瓢冷水倒入了沸腾的油锅中,让人皮开肉绽的滚烫秩序彻底崩溃了。
斗兽场被攻塌了,本该逃亡的奴隶们却还在厮杀,胜利者砍下了失败者的头颅,啜饮它的鲜血,然后被下一个胜利者屠杀。
“理性,不存在的理性,无法阻止兽性的疯狂。能阻止兽性的,不是理性,而是更强大的兽性。”斗兽场空空如也的观众席上,灾厄恶魔吟唱了一段魔界广为流传的诗篇。
灾厄恶魔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幼稚。如果他能收敛一下脸上疯疯癫癫的神态,他几乎像是人间的贵族少年。可他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年轻活力,早在上一任毁灭魔王统治魔界的时候,他就是毁灭力量的忠实部属。
灾厄恶魔对龙蚁女王粲然一笑:“首席大人,不去阻止这些可怜奴隶们的疯狂吗?”
阿娅没有回答,她站在斗兽场的观众席上冷漠地看着满地的尸骸。血雨之中,龙蚁女王棕色的皮肤与黑色的长发被她的“秩序”之力保护着,污浊的血雨戒惧地远离她,连她的衣角也不敢触碰。
如果她愿意庇护,秩序的本源将淹没整片斗兽场,在场中殊死搏斗的恶魔奴隶会不约而同地臣服,忘却那支配着它们的疯狂欲望。
但是,这有何意义呢?
阿娅凝望着这些被命令战斗至死的恶魔奴隶,脑中浮现的,却是她昔日身在瓦伦丁部落中的贫瘠岁月,那时候,她最讨厌的生物是无处不在的沙漠蟑螂。
这种令人恶心的昆虫无处不在,它们繁殖、肆虐、盗窃……当食物匮乏的时候,它们互相蚕食,少女时代的她时常在部落封闭的泥瓦房中发现满地蟑螂的空壳躯壳,幸存下来的蟑螂舔舐着同类的残肢,吮吸着肢体中的尸液,它们因此强壮。
她怀着厌恶与恐惧,用扫帚驱赶它们,沙漠蟑螂眨眼便消失在了麻袋与瓦罐的阴影中,留下一地需要打扫的同类尸体。不久之后,藏匿在泥瓦房缝隙中的虫卵就会孵化,更多的沙漠蟑螂将开始新一轮的生存斗争。
来到魔界之后,阿娅时常沉浸在这样的联想中,她觉得恶心。
如果连她都觉得这一切难以忍受,那么陛下呢?
出身教廷,对恶魔嫉恶如仇的圣骑士,又是如何看待魔界呢?这个充斥着贪婪、扭曲、兽性、不洁、失常的血腥世界,他于人间界中被苦难锻造的品格,还能忍耐多久?
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毁灭这一切吗?
他所执掌的,可是毁灭的本源啊。
阿娅抬起头,看向下着血雨的阴暗天幕,她闻到了污浊的血腥味中,那纯净又恐怖的毁灭的气息。
“陛下来了。”阿娅了无生气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光彩,她从厌憎的情绪中抽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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