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女士,你见过十几岁的孟衍,觉得宋明月真是他杀的,他真是网上传的那种人吗?”
杨晓微微一滞,继而默然不语。
庄笙也不追问,招手喊来服务员点了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起来。直到他一杯咖啡快要见底,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的杨晓抬起头来。
“我其实只见过孟衍两次,那是一个——”她顿了顿,一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脸上带着几分追忆的神色,“不像少年的少年。”
说完她笑了笑,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形容有点奇怪,“虽然才十几岁,却比一些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成人还老练自信,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地变依赖起来,相信他能够解决一切。我做了好几年的记者,像那样的人,也就见过他一个。”
很高的评价。
杨晓在说起孟衍时,眼睛里甚至有光,像是怀春的少女。这么多年过去,记忆还没有褪色,可见当年孟衍给她的印象之深刻。
庄笙的表情软化,眼睛里多了丝暖色,语气不像开始时那么疏离,“你是当记者的,孟衍证明宋明月不是杀害继父的凶手后就离开了,你应该还会追踪后续报道的吧?”
虽然听别人夸奖孟衍很开心,但庄笙也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宋明月是什么时候?是在孟衍离开前还是离开后?”
杨晓顿了顿,表情微敛,似有些不确定,“……之后吧?”
庄笙精神一振,语气多了分急切,“你在孟衍离开后见过宋明月?那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
一连串的问题把杨晓问的有点发懵,望着庄笙好一会儿没回答。她能理解庄笙的急切,正是因为理解,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抱歉。
“我没有亲眼看到宋明月,不确定当时她是不是真的在。”杨晓一边回忆着一边慢慢说道,“案件结束后大概一个礼拜,我去宋明月家里打算做个回访,没有够进到屋里去。当时是宋明月的哥哥开的门,他很冷淡,甚至是排斥我的拜访。我提出想见一见宋明月,他直接拒绝了,说宋明月精神状态不太好,情绪不稳定,不想被外人打扰。”
庄笙皱眉,“宋明日真这么说?”
“虽然记不清完整的话,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因为当时我把这个案子做成了一个专题,案子虽然结束了,但还差一个收尾,关注案子的那些人也想知道这个案子对他们的生活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我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说尽了好话,他就是不让我进去,最后当着我的面把门关上了。”
庄笙听后陷入沉思,如果杨晓说的是真的,那么在孟衍离开后宋明月应该还活着,这样的话宋明日指控孟衍杀害自己妹妹的话便站不住脚。
可现在宋明月确实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法律上属于失踪人口。而知道宋明月真实行踪的只有宋明日一个人,不管宋明月是失踪了还是死了,宋明日当时没有选择报警,外人也就无法确定宋明月失踪,或者死亡的时间。
以及——
那具白骨,真的是宋明月吗?
庄笙靠着列车车窗,窗外景物飞驰而过。他这一趟收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解开了一些疑惑,却又产生了更多的问题。
经过几天时间发酵,孟衍现在几乎已经是全网黑,人人喊打,群情激愤表示抓到要判他死刑。
孟家没有压下这些新闻,更没有试图控制舆论。用孟大姐的话说,随他们骂,能把孟衍骂出来,她给所有人发一个红包。
自从那次孟衍离开,无论是孟烟还是庄笙,都没有再收到孟衍的一点消息。庄笙还联系到了以前跟孟衍共事的前行为分析组组员,他们是孟衍最忠诚可靠的伙伴,然而这次即使是他们,也彻底断了跟孟衍的联系。
用他们的话说,当组长大人不想被找到时,全世界就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衍哥哥,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说过,让我不要那个时候去找你,那现在过了这么久,我可以去找你了吗?”
庄笙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神情迷茫,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轻声低语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Ⅴ.白骨的自语04
庄笙面无表情,步履匆匆,一路来到局长办公室,遇到认识的人也没打招呼,大家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有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最近这段时间,庄笙虽然没有停职,在市局里的境遇还是跟以前有些差别,以前跟他关系不错的一些人,除了辛凰许解之外,几乎都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了距离。
这自然是跟孟衍有关。
如今孟衍被通缉,十六年前的旧案被翻出后,更是从之前的B级通缉令变成A级,甚至据说还有人建议发布红色通缉令,因为觉得像孟衍这样的人,要逃一定是逃往国外。
以庄笙跟孟衍的关系,虽然没要求他停职,但也减少了他的出勤机会。像之前庄笙跑去宋明日的住处调查,其实是他请假私自跑去的,局长没有阻止,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庄博士,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许解听到消息一路急急忙忙地赶来,跑得满头是汗,他想拦庄笙又不敢,小跑着跟在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们也是刚接到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局长的意思,是想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再说,万一是陷阱呢。”
不管许解怎么说,庄笙都没有理会,一路走到局长办公室,猛地停了下来,许解刹车不及,差点撞他身上。
“博、博士,你先冷静冷静。”许解讪讪一笑,双手合什做出拜托的模样。
“我很冷静。”庄笙淡淡地瞥他一眼,外表看起来确实一副非常冷静的样子,但他越是表现得这样冷静,越让许解心里直打鼓。
自从孟衍失踪后,许解就没见庄笙有过情绪上的发泄,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期间还完美地处理了几个简单的案子,似乎孟衍的离开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许解自觉不是个聪明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庄笙。他自然是相信孟衍的,可这个时候对庄笙说这样的话,也不过一点无关痛痒的安慰罢了。
许解不知道庄笙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看见,自从那天的事发生之后,他就很少见到庄笙笑了。
庄笙没再理会许解,在敲门后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许解担心庄笙关心则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也跟了进去。
坐在办公桌后的沈副局长看到庄笙进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沈局,孟衍既然在X国边境现身过,我申请立刻前往当地去找他。”庄笙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都没有,更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道明来意。
“小庄啊,你坐。”沈副局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枸杞菊花茶,气定神闲得很,而跟在庄笙后面的许解,则被彻底无视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既然在那次事件发生后选择的是回来坚守岗位,那现在也不该被些许私人感情影响。孟衍的事,自然有人去负责,你要相信我们的同志朋友,如果孟衍是无辜的,肯定会还他一个清白,不会冤枉了他。至于你,这里,才是你的职责所在。”
“……所以,逮捕孟衍的人,已经在去的路上了是吗?”庄笙默然片刻,平静地问了句。
沈副局眉头一挑,枸杞菊花茶喝不下去了,“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孟衍确实有重大嫌疑,偏偏他没有回来接受调查,而是选择了潜逃。现在事情闹大了,舆情汹汹,影响很不好,我们必须要给民众一个交待。”
沈副局的话说完,办公室安静片刻,庄笙突然问了句,“如果孟衍当时选择回来接受调查,结果会怎样?”
沈副局略微一顿,“……这当然是公平公正,有罪当判,无罪放人啊。”
“那,什么是有罪呢?”
沈副局顿住了,微一皱眉,看向低头垂眸的庄笙,表情肃然起来,“庄笙,你不是第一天穿上这身警服的,现在连有罪无罪都判别不了了吗?”
庄笙抬起头来,眸光平静,“沈局,孟衍枪杀两名公职人员,我不在现场无法说什么,他一刀插进那名俘虏胸膛时,是我亲眼所见。”他直视着老上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那个人,是警方卧底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无言的沉默。
许解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他先前之所以跟进来,是怕庄笙一时冲动跟局长闹起来,现在是没闹了,两人说话都没用多大声音。
可现在这种无声的压力,让他心底更慌。
沈副局没说话,皱眉望着庄笙,庄笙也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而是忽然提起孟衍当年做卧底时的事。
“真要说起来,孟衍当卧底的时间,还没有黎白长,可直接间接覆灭在他手上的犯罪组织,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吧。他第一次去卧底时多大?有二十岁吗?寻常人执行一次卧底任务,能活着回来继续过正常生活的能有几个?”
“回来的这些人,是英雄吗?既然去了脏污之地,难道还妄想保持自身干干净净?那他们在卧底期间所做的一切事情怎么算?”
“被逼之下杀了人,触犯了法律的底线,那,是罪吗?”
“如果回归,会被,清算吗?”
办公室里只听到庄笙清冷平静的声音,他一个个问题铺陈而出,语气一点不激动,声音没什么起伏,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没有什么怨愤,也没为谁打抱不平的意思。
虽然有这么多问号,却并不是想求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在他心中。
“唉——”沈副局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搪瓷杯慢慢喝两口茶,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小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又叹了声,却是对庄笙的请求依旧不松口。
“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不如回去休息两天,等调整好了再回来继续工作。”
庄笙默然看着他,有些失望。
他一言不发,解下自己的配枪,掏出证件,一一摆放在桌面,沈副局长看得眉头皱起,有些恼怒。
“你这是做什么?用辞职来要挟吗?”
“我没有要挟什么,做这份工作,是自己喜欢,但也是为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果当有一天,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反而被这份工作束缚住,那就有违我最初的本意了。”
庄笙把东西放好,站起身理了理领子,一脸平静地望着沈副局长。
“我从来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爸爸当年牺牲,我无能为力;孟衍卧底时身陷险地,染了一身污泥回来,被人排斥指责,我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他被逼远走,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罪,死不足惜,我做不到袖手一旁眼睁睁看着。”
“说到底,我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小家,才有余力去为大家做贡献。”
庄笙说完,站直身体,脚后跟有力一碰,抬手敬了个礼。
然后他放下手,向后转身离去。
身后响起沈副局语气颇复杂的声音,“你父亲是个英雄,现在你这么做,就不怕让他失望吗?”
庄笙没有回头。
“他是英雄,可我不想做那样的英雄。更何况,活人比死人重要。”
许解追着庄笙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丧着一张脸,比庄笙自己还犯愁。
门口围着一堆人,见庄笙出来顿时一哄而散,装作各忙各的。庄笙没在意,直接向大门口走去,许解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问道:“博士,你真的要走吗?”
做出决定后,庄笙反倒轻松了,脸上有了淡淡笑容,“孟衍在等我去找他。”
许解愁眉苦脸的,“那也不用闹到辞职的地步啊,你再好好跟沈局说说,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庄笙还没回话,旁边有人冷哼一声,“这是市公安局,不是他孟氏公司,以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孟衍是在逃通缉犯,人人都可抓,若是反抗,就地击毙也不是不行!”
许解一听直接炸了,“什么击毙?!现在只是有点嫌疑,还没有定罪好吗。不是法制社会吗?什么时候不开庭审判,不拿出证据,就可以直接定一个人的罪了?”
“都已经公之于众了,还需要什么证据?许解,你平时抱姓孟的大腿,现在翻船了,不想着自证清白离远点,还往上凑,是想陪着一起坐牢吗?”
许解气得想捋袖子上前干架,还是庄笙把他拦了下来。庄笙不想跟这些人计较,这些人平时跟他关系不冷不热的,可背地里没少说闲话。
无论是孟衍还是庄笙,嫉妒他们的都大有人在。
尤其孟衍,本身不是讨喜的性格,对智商不及格的人容忍度低,才华出身智商碾压普罗大众,有意无意间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在他得意时,自然没人敢说什么,现在他跌落神坛,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可不就得趁机踩上一脚。
庄笙不想跟这些人计较,有人却不想这样轻易放他走。
“庄笙,孟衍本来就是个很危险的人,有今天的下场并不意外。你和他不同,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一定绑在孟家这条船上,现在划清界线还来得及。”
对方一副为他考虑的语气,庄笙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平时跟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前辈,周围的人也一脸认同表情。
庄笙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这些人不是出于嫉妒,也没什么恶意,而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是啊庄笙,孟衍跟正常人不同,他没有同理心的。正常人谁能像他那样,再怎么变态的犯罪分子,他都能猜透那些人的心思,甚至提前布局把人抓到。无论看到怎样血腥悲惨的场面,都面不改色,没一点情绪变化。而越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越能和他谈得来,你说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有一天,他迟早会成为那些变态罪犯中的一员,还是最可怕的那个!”
庄笙沉默片刻,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是讽刺的笑。
“什么时候,一个人的能力成为预测他犯罪的证明了?他有那样的能力,可不代表他会那样去做。论迹不论心,就算他对受害者不同情,对犯罪分子不痛恨,那又怎样?难道这样就要否定他所做的一切吗?”
他嗤笑着摇头,“何其可笑。”
有人皱眉,觉得庄笙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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