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吃瓜完毕,聊天的火热气氛没了,也都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待,打招呼陆续去别人家串门了。
前脚最后一个人刚出门,后脚程落抓住他的手腕朝门口走去。
“去哪儿?”景灼看着他的后脑勺。
“回家。”程落说。
两人沉默着走到楼下,楼底下有不少串门的或者送客的,景灼没看他们,一直盯着程落抓着他手腕的手,衣袖上落了雪。
然后挣了挣,在程落顿了一下要抽回手的时候,直接握上了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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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擦黑了,楼下的人都各忙各的各说各的,没人注意到他俩。
上车的时候手才松开,景灼有点儿不好意思,坐在副驾不吭声地扒拉手机,才发现刚才程落给了发了一屏消息打了好几通响足四十多秒的电话。
“……我又丢不了。”景灼叹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漾着点儿暖,“去哪?”
过年让景灼去爸妈那儿不太合适,正好家里人多,多一个缺一个也没人注意,程落给刘菀发消息说明早再回去。
刘菀不太高兴,让他至少回家吃完年夜饭再回家。
程落回过去一个捏肩捶腿的表情:紧急情况。
刘菀立马猜出来:跟小景在一起的吧?
进了二区门口景灼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钥匙哪儿来的?”
“猫找的。”程落说。
不尴不尬地下了电梯,分开各回各家。
景灼动作放得慢,刚要进门的时候程落已经开门进去了。
楼道里回荡着沉重的关门声。
他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瞅着程落家关上的门,从程落在出租屋出现后说不出是舒畅还是愉快的心情终于绷不住了,嘴角勾起笑。
果然,刚刚关上的门在他的注视下无声打开了,程落露出半张脸,声音也带着笑:“进不进来?”
“三个数啊,过这村没这店了。”
“三……二……”
景灼看着他,就是不动弹。
“一个半……”
“神经病。”景灼乐着摔上自己家的门,猛地上前一步,在程落张开胳膊的一瞬间扑进他怀里。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满,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甚至生出一点儿委屈。
景灼扒在他身上半天没松开,直到后背朝着门被风卷着雪吹得打哆嗦了才回手勾上门。
“进来今晚上就别想走了。”程落在他耳边说。
“嗯。”景灼闭了闭眼,“你不回你爸妈那儿?”
“请假了。”程落笑着说。
在程落家莫名放松,看他把猫从水槽里拎出来,再搬出做饭那一套锅碗瓢盆量杯漏斗的,格外顺眼。
醒面这种挺看运气看经验的操作程落是肯定不会的,饺子皮儿是实面的,两人坐在餐桌旁,一边听着春晚一边慢慢捏着饺子。
饺子皮和馅儿在程落手里折腾半天才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像个汤圆,皮儿都被撑得透明了。
“喜欢喝咸粥么?”景灼一边瞥着小品节目一边继续包。
“一般。”程落说,“怎么了?”
“那你包成这样?”景灼把他的饺子拎起来晃了晃,底下的皮儿直接漏了,一大坨馅掉出来。
程猫像是隔空接到什么感应,嗖地从爬架那边蹦过来,扒上桌沿,一爪子拍到那坨馅上。
然后又嗖地蹦走了,留下扁扁一坨馅。
不是想吃,单纯爪子痒痒过来欠一下。
“这个馅一半的量就行。”景灼交代完把猫抱起来走进洗手间。
再出来的时候浑身水,猫爪子滴水未沾。
程落笑得不行,把自己包的改良版饺子给景灼看。
看上去是按小笼包那种风格捏的,但最顶上的小口捏得很像……
“它长得是不是有点儿不文明。”程落说。
那是相当不文明,估计猫再过来拍都得拿猫砂把它盖上。
饺子是自己包的,程落还在那慢吞吞地不知道捣鼓什么,景灼干脆订了附近酒店的外卖。
今年的除夕虽然还是吃外卖过的,但多了不太文明的自制饺子,还有跟他一起放鞭的人。
饭后刚九点,两人蹲在楼下,肩挨着肩拿着手持烟花。
小区是人车分流的,放鞭的人不会引发大规模警报器惊天动地巨响,但远处各种炮仗声汽车电动车警报器声响成一片,震得人耳鸣,都有点儿说不清是聒噪还是安静。
出门的时候景灼随手从衣架上拽了圣诞那会儿程落送的围巾,下楼放鞭放烟花的时候也系上了,鼻尖落雪,化了落落了化,干脆埋进围巾里,就露一双垂着看烟花的眼睛。
程落微微偏头看着他,雪地和两人的脸都映上忽明忽暗的光,踏实中又有点儿像幻影。
他伸手摸了下景灼的脸。
“嗯?”景灼扭过头,眼睛一眨,晶莹的雪碴化成水,打湿睫毛。
心照不宣的拥抱后和好,气氛他不忍打破,但有些事儿越早说出来越好:“对于曹朔,我见到他心里毫无波动,连一点感慨都没有。”
景灼像是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之前他们吵架时,关于曹朔达成的共识是“跟他没关系”。
“当年那台手术,知情的明白是一助的用药失误,家属却可以把整场手术的所有医护闹一遍,主刀当然是重点医闹对象。”程落看着烟花在手中的光慢慢弱下去,把余下的一截小棍戳在地上划雪,“其实那不是失误。”
“什么意思?”景灼皱起眉头,好像明白点儿什么,又不太敢相信。
“为了挤掉我的名额,故意错用药。”程落扯了扯嘴角,“曹朔还有很多次机会,来年可以再晋升,可那是我的第一台主刀手术,上场就阴沟翻船。”
景灼拧着眉缓了很长时间,实在是震惊:“这是……谋杀啊?”
程落点点头:“家属一直闹,不打官司,传的都是医疗事故。”
“那时候你们还没分?”景灼问。
“没分。”程落说。
“真狠。”景灼有点儿毛骨悚然,“最后怎么解决的?”
“没法告发就是因为证据不足,手术室监控他回去就给毁了。”程落扔了烟花棍,抽出来一支新的,“是黄科长走之前托人找了老科长,拿了档案室权限,找到他篡改的真实药剂使用记录。”
一拳锤死,背后牵扯出来曹朔和找人暗箱操作的另一伙人,放着好好的医生不当,走歪心思,最后都得吃牢饭。
“怎么不早去找找?”想象一下医闹的阴魂不散就太闹心,景灼问。
“那种权限哪有那么好拿。”程落笑了笑,“你都不如我了解黄科长,老太太能耐可大了。”
景灼没想到这事儿老太太最后还能帮忙解决。
程落掏出打火机点燃烟花,迸散的火花再次照亮雪地,他淡淡地说:“处理这件事就跟扫垃圾一样,一扫,一抄,往垃圾桶一倒,全都结束了。”
听完程落说清前因后果,景灼这些天堵在心头的堵瞬间疏通,替自己,也替程落。
俩人放完鞭回到楼上,在外头蹲那么长时间都冻透了,程落拿了红白啤三种酒出来,搁到水槽旁。
“混着喝容易醉。”景灼说。
“那就醉,明天又不用早起。”程落侧头看他,“喝凉的还是喝温的?”
“温的。”景灼跟他对视一眼,嘴角勾笑。
坐在电视跟前边看春晚边喝混酒,景灼身上慢慢暖过来。
往常年春晚他从来不看,就看别人在朋友圈发吐槽P表情包,今年看一回直播发现也没他们说得那么烂,一些舞台布置还挺有意思。
手机响了一声,景灼扫一眼,是陆浩阳发来的语音。
景灼点了外放。
“哥,新年快乐,有空我来找你玩儿。”
桌对面的程落笑了:“整天哥哥哥的,你比他能大几岁啊?”
“也就几岁,再大该叫叔了。”景灼也笑了笑。
“我也比你大几岁,怎么不见你叫哥?”程落看着他说。
景灼脸稍微有点儿发热,看着杯子里晃荡的酒,没说话。
“新年快乐。”程落伸手跟他磕了下酒杯,“这小孩儿挺烦,能删就删了吧。”
“新年快乐。”景灼一饮而尽。
这个晚上虽然温情满满,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儿空。微醺时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更强烈,是因为第一次在除夕夜有人陪?第一次感受到过年的温暖渗进他的生活?
景灼说不出来,喝上酒脑子有点儿滞,只觉得这个晚上还不够,他和程落之间还是隔着没人戳破的距离。
然而都快到零点了,程落还是没有戳破意思,景灼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等烦了,他闭了闭眼不再想,淡淡笑着看程落:“我喝多了。”
他伸出手:“我喝多了,抱我一下。”
程落顿了顿,起身走过来抱住他,顺了顺他的头发,发丝被雪打湿了薄薄一层。
景灼闭着眼把脸埋进他肩窝,吸了吸他身上好闻的白麝香味儿,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不聚焦:“我喝多了。”
“嗯。”程落低头看着他,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印,“不舒服?”
“没。”他被程落用嘴唇贴过很多次额头,很多次,心里希望但又不太敢承认,他希望那个吻落到他唇上。
这次也是和很多次一样的,没有。
“做吗?”景灼攀上他的脖子,贴到他耳边,“哥。”
窗外鞭炮声一阵响过一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惊天动地的声音掩盖,或者这是景灼今天说的“过初一就离开”的最后一次,比以往都要|。
明明是祥和除夕夜,却做出末日狂欢的放肆。
景灼抱紧他,也被他抱紧,喝醉了有些头晕,心里的不安却异常清晰地充斥着。
“叫我。”程落沉声说。
“程落。”景灼破|碎着声音,“哥。”
其实他特别想说,程落你亲我一下。
很久之后才平歇,已经是后半夜了。
两人各据床两头抽烟,一言不发。
“什么时候回市里?”程落弹了弹烟灰,灰簌簌落到地板上。
景灼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回市里,连马上回去的想法都没有,那样说完全是嘴硬。
但他顺着嘴硬的说下去了:“后天。”
“还回来么?”
“不回来了。”
“够无情。”程落笑了,沉默好一会儿,语气很淡地开口,“这样也挺长时间了。”
景灼怔了一下,浑身的醉意瞬间清醒。
手上的烟有些颤,他干脆熄了,使劲捻住。
程落的语气像是在商量明天上哪儿干什么吃什么:“散?”
一整个星期起起落落的混乱心情在这句“散”中崩了,那是一种呼吸下沉,心脏停跳的感觉。
“行。”景灼云淡风轻地从床头柜拿起衣服,动作非常僵,呼吸也拼命屏着,怕被听出慌乱和痛苦。
这一刻一切都参透了,是的就是他不愿意猜想的另一种可能,所有的接近和逾越都只是调情,不需要了就一个轻飘飘的字儿:散。
“这么晚了,要不明天?”程落起身开灯。
“不了。”景灼干巴巴地说,“回出租屋收拾东西,明天再收拾来不及。”
做年夜饭的两袋厨余垃圾放在门口,景灼非常迅速地收拾完出门时还顺手给捎下楼,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无所谓得不能再无所谓。
他以为自己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
进电梯,出楼门,走到楼下垃圾站把两袋垃圾扔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去车库。
他没想回出租屋的。
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屋都住过,他更愿意把这儿当家。
想起来刚才程落说的。
就跟扫垃圾一样,一扫,一抄,往垃圾桶一倒,全都结束了。
程落这样处理了曹朔,也这样处理了他。
可他和曹朔哪哪都不一样,他不是垃圾,他也没当过程落前男友。
脑子特别乱,风雪把他整个人裹着,除了眼眶是热的身上哪儿都冷。
景灼站在垃圾站旁边,背对着风点烟,这次非常操蛋地成功了,火苗蹿起烟头猩红,铺天盖地的委屈一下子淹没他。
眼泪涌出来,在风中很快被吹干了。
程落站在窗边,看他抬手狠狠擦了下脸,嘴角勾着,心里却又热又疼。
他抬手抵在窗户上,摸了摸雪中立着的小人,拨过去电话。
电话响到快挂断的时候,小人终于接了:“嗯?”
鼻音特别重,嗓子哽着哑着。
“景灼。”程落垂眼看着小人,连名带姓地叫他,“大年三十儿的,我为了陪你跟家里请个假容易么。”
电话那头没声音。
“请假原因是回家陪对象。”程落顿了一会儿,“你说你不缺一个床|伴,那咱就散。”
景灼拿着手机贴在脸上,也抬头看见楼上那扇窗后的亮光,那里站着的人。
他有些茫然,刚才哽着无声地哭,现在还一抽一抽的,眼泪不断冒出来,但隔着小雪,能看清那个人。
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
“如果那个床|伴想当一直关心你的那个人,想跟你换个关系,想光明正大地说爱你——”
“那你缺不缺一个男朋友?”电话里,程落的声音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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