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在半个月内想办法让萧昀退兵。
江怀楚咬牙,脑海里皆是那个嬉笑怒骂神采飞扬的男子。
都怪他。
……
夜明关外,萧昀摘下泛着银光的盔抱在臂弯里,自己一身沉重笔挺的甲,清透的月光照到他身上,一点流光冰冷锋利。
身材颀长,肩张腰挺,面容俊美冷峻,像是攻无不克的战神,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他一张口,气质却全破坏了:“这群王八能龟到明年,老子才不跟他们耗,打扰老子睡觉变俊,勾引敌国小姑娘给朕开城门。”
谢遮:“……”
萧昀懒洋洋说:“你跟他们说,让他们使劲儿骂,骂的有新意的,或者声音大的,回来领赏银,朕最注重公平,想骂的都有机会,一个时辰一批,时间到了就换下一批。”
“……是。”
萧昀抬头看着城墙上脸色铁青的南鄀士卒,心下爽了,哼笑了一声:“朕可不得让端王知道得罪朕的代价,他有本事就继续龟,朕让人给他龟壳上吐吐口水罢了。”
萧昀一想到传闻中重礼重名程度不亚于江怀逸的端王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茶饭不思,睡不好觉,就畅快无比。
谢遮:“……是。”
萧昀说:“明儿正午还不出来,就都撤回来,商议准备强攻。”
谢遮一愣:“明儿?这么急?”
萧昀不耐烦说:“朕又不是来和端王耗的,他算什么东西。”
他眨眼又笑:“朕是来找小心肝儿的。”
“……小心肝儿?”谢遮愣住了,一阵肉麻,想着前几天一提到谢才卿,萧昀还骂骂咧咧,欲言又止,“陛下被他骗心骗身,为何喊他……”
“什么呢,”萧昀看向他,“你这脑袋僵化的太厉害了。”
“……?”谢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萧昀懒散说:“端王跟朕说,江怀逸身边并无此人,朕看不像有假,朕在皇宫的自己人也想办法和朕通风报信,说江怀逸身边没有个叫谢才卿的,谢才卿没和江怀逸在一起,那当然就是朕的人,当然就是朕的心肝儿了啊。”
谢遮听着这个推论,表情茫然了一会儿,一言难尽起来,小心翼翼道:“陛下被他骗心骗身……”
“朕没忘啊!”萧昀笑骂,“朕不是贱,你想啊,朕找到他,朕厉声指责他,他回去后的两个半月,越想越觉得朕比江怀逸好多了,又疼他又帅还是皇帝,天下第一,他无比后悔,低三下气道歉,用身体求得朕的宽恕,发誓要对朕死心塌地,朕大方不计前嫌,带他回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可不就是朕心肝儿了吗?”
萧昀说:“朕非要每一步都跟你说出来,你才能懂吗?推演,会不会?”
“……”谢遮心道那你也不能跳过过程直接照结果喊人家啊。
萧昀懒得和他废话:“那朕回去睡——”
连绵不绝的叫骂声忽然一停,大宁的将领和士兵都是一脸震惊,看着眼前大大方方向他们敞开的城门。
不少将领都揉了揉眼睛。
眼前足足有五人宽、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上,为了阻断敌军拉起的结实的桥被守军大大方方地放了下来,竟像是要欢迎敌军似的。
霍骁骑着高头大马出城,脑袋昂着高高的,立在桥后,高声冲对面傻眼了的敌军道:“大宁萧帝造访,诸君口吐芬芳,如此迫切要求,咱们端王说,他这个后辈自是得恭迎一二,总不能怠慢了宁帝,所以大开城门,请宁帝和诸位将领入城!”
他大大方方将马到了一边,让出了一整条宽阔的路,伸手相迎:“请!”
……
护城河另一头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都炸开了锅,沸腾了不到几秒,瞥了眼城门上一脸扬眉吐气的士兵,声音不约而同地又低了下来,像是生怕被对面知晓自己犹豫胆怯似的。
萧昀盯着城门,脸色变幻莫测。
谢遮也是好半晌才从惊愕中醒转,心道端王可真是个妙人,胆识过人,心思莫测,不按常理出牌的水准可直逼陛下,难怪南鄀百姓将之奉为神明。
张元琦跑到萧昀跟前来,低声说:“陛下,城门无人,守军却神色趾高气昂,城中多半有埋伏。”
孟衡立即说:“不可能,一个时辰前,城中内应还传回消息,说城中并无任何动作,才一个时辰,就是埋伏,也根本埋伏不好,这种程度的埋伏,咱们预先有准备,损失只会很小。”
“可如果没埋伏好,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开城门呢?他们就不怕我们铁骑冲杀进去?”
“这还不明白吗?咱们这样骂他们,让他们丢尽了脸,他们当然想给咱们个下马威,让咱们丢脸!”
身形彪悍、五官凶神恶煞张奎说:“他妈的!这门都开了咱们能不进?!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了吗!万一是空城计呢?!万一就真的什么埋伏也没有,就唬咱,赌咱不敢进呢?”
“可端王是极其保守谨慎之人,他怎么会为了点蝇头小利,拿夜明关豪赌呢?!肯定是有十足的埋伏!”
“对,若是陛下为此并不奇怪,可这是端王……”
萧昀皱眉。
他虽狂妄,知己知彼还是要的,据他所知,端王分明是个谨慎隐忍之人,断不至于为了点颜面如此冒险,他敢如此为之,城中必有埋伏,可端王偏偏又是个心机城府极深之人,若是料准了自己会猜他城中有埋伏,进而不进,那他上了当,大宁不就为天下人耻笑了吗?
进,可能中埋伏,损兵折将,进,可能是空城计,没有埋伏,大杀四方。
不进,绝对不会中埋伏,但不进,无论如何绝对会被天下人耻笑。
进,如果中埋伏损兵折将,更会被天下人耻笑。
所以三种可能,只有第二种城中没有埋伏是完全对他们有利的。
剩下两种,都是损害,一种损人又损名,一种损名。
不进,只丢名声,是中策,进,要么大杀四方,要么损兵折将又丢人现眼,分别是上策和下策。
端王就赌他不敢进,因为这场博弈,三分之二的可能都是自己输,无非输大输小,自己完全没必要冒险跟他赌,毕竟自己援军未至,合军之后,绝对占尽上风,目前只有七万骑兵,没必要和他玩这个根本不公平的赌局。
这是个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原地迟疑,对面三分钟后就假惺惺地飞速关上了城门,自己也会输的赌局。
端王的意思很明白,逼他吃个哑巴亏,暗讽他是缩头王八,找回自己场子。
萧昀忽然有点欣赏端王,小小年纪,揣摩敌人心思竟到了这地步,还胆识过人。
不过,那是寻常敌人。
自己可是萧昀。
他未免太小瞧自己。
他岂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可以牵着鼻子走的?
输是小输,因为只有一个时辰,端王来不及埋伏得多好,若没有埋伏,赢,可是大赢。
陪他赌一赌,玩儿一把有何不可?毕竟可能的所得远超可能的损失。
他才不会如端王的意。
他可从不信这个邪,没带怕的,最喜欢的就是赌、玩儿。
端王自以为料准了一般敌人的心思,自己当然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对面霍骁扯着缰绳,趾高气昂笑道:“咱们端王说,南鄀礼仪之邦,自是会好好尽待客之礼,诸位还在犹豫什么呢?若是真不敢进,那我瞧尔等先前芬芳之语,怕是要原封不动地还给尔等了!”
南鄀士兵哈哈大笑,高声附和。
大宁将领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尤其是张奎,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拿着二板斧砍杀霍骁。
这话意思很明白,他们先前骂端王是不敢开门的缩头王八,他们现在反过来骂他们是不敢进城的缩头王八。
一时骑虎难下。
将领齐齐看向萧昀,义愤填膺地等着他发号施令。
萧昀嘴角笑意浓了,懒懒道:“何人出战?”
第86章
张奎拿着二板斧吼道:“老子去!”
他声大如炸雷,怒瞪其他人:“你们谁也别跟老子抢!老子一斧子削了端王那个小瘪三!”
萧昀大笑道:“好!张将军非要去,实在骁勇,那就由张将军打头阵!”
张奎大喜抱拳:“末将领旨,杀他个片甲不存!”
……
城内主帅府,副将在江怀楚身侧汇报城外详情,见江怀楚频频往城门方向望,心不在焉的,笑说:“王爷若是实在想出去瞧,末将带王爷出去看看啊,总坐着主帅府里也不好。”
江怀楚神色一顿,收回视线,盯了眼自己的肚子,若无其事道:“不想,你继续说。”
……
城外张奎领了几百骑兵,越过护城河上的桥,丝毫不惧地进了城门,见南鄀百姓在瞧他,还毫不客气地回以震慑一瞪,瞪得不少百姓都吓破了胆。
身后桥后,萧昀懒懒散散站着,神色睥睨,胸有成竹,叫人信服。
谢遮先前半天插不上话,这会儿终于能说话了,凑到萧昀近前低声说:“陛下如何笃定城中并无埋伏?”
“不笃定啊。”
“不笃定?!”谢遮差点叫了出来。
“是啊,”萧昀煞有其事道,“所以你没看见朕没打头阵?”
“……”谢遮沉默了好半晌,才道,“那张奎……?”
“是他自己非要去的嘛,朕也不好拒绝他伤他的心。”
谢遮嘴角微微抽搐:“……那万一有埋伏他被抓了怎么办?”
萧昀懒洋洋说:“所以朕更不能去了啊,他被抓了,朕还能和端王谈判捞他,朕被抓了,就你们这脑子,能捞朕出来?”
“……”谢遮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好半晌,“陛下圣明。”
“说正经的,总有风险不是,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赌一把罢了,赢了血赚,输了想办法捞人呗,”萧昀笑说,“总归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张将军要么立大功立头功,要么丢点人遭点罪,总之朕弥补他嘛,升官发财没跑的,朕不会抛下他不管的。”
谢遮消化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好好一回事,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总是那么贱兮兮的。
“朕反正猜没有埋——”
那边张奎夹紧马肚,甩了下马鞭,挥舞着双刃斧进城拼杀。
南鄀百姓立在两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地面忽然整个陷了进去,马腿一弯,马扑进了坑里,张奎也被摔了出去,栽在了大坑里,双刃斧差点砸到自己。
跟他进来的骑兵也栽进了坑里,被周围伪装成百姓的南鄀士兵擒获。
城外萧昀满脸震惊地看着这幕:“我操,这还是那个要脸的端王吗?!”
谢遮:“……”
萧昀:“这么脏,朕都怀疑出这主意的是自己了……这也太脏太赖了!”
谢遮:“……”
萧昀:“他们是不是换主帅了?这不是端王的手笔啊。”
大宁士兵目瞪口呆,原本吵吵的城外鸦雀无声,南鄀士兵士气大振。
萧昀眨眼冷静下来,脸色阴沉。
大宁士兵反应过来,开始唾骂敌军,南鄀士兵也不甘落后,一时骂声不绝。
孟衡凑上来,面色凝重说:“陛下,城中有埋伏,我等先行撤军,想办法换回张将军?”
战场有输有赢很正常,不到最后一刻胜负不定,无需因一时得失气急败坏,一个决策的失误也伤不到萧昀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无上威信。
南鄀现在和他们也不是死战的关系,绝不至于杀张奎,定会留着他和他们谈判,张奎的生命安全不用担心。
萧昀嗤笑:“撤军?张将军都替我等踏平了陷阱,这时撤军,对得起张将军么?”
诸将愣了半天,顿时大喜,心道自己糊涂,差点正中敌军下怀。
旁人都是中了埋伏便慌,方寸大乱间立即下令后撤,重新整顿,可如今埋伏已完,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还是陛下清醒。
萧昀冷眼看着。
他才不信这个邪,端王不就是想让他撤军,能摆他一次,能想到他下令中了埋伏不退反进?
这是趁胜追击的好时候。
又是一员小将请令,他得了萧昀应允,便领着几十骑兵纵马过桥,疾驰进城,绕开了张将军的那个大坑,就要朝南鄀士兵杀去,马蹄又是一弯。
他脸色大变,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拼命拉扯缰绳,还是无法阻挡自己朝面前逐渐塌陷下去露出真容的大坑跌去。
城外萧昀眼睁睁看着原本昂扬的小将从地平面上消失不见,满脸不可思议,过了好半晌:“……我操。”
他这辈子有过无数次不可思议的表情,却从没有一次比这次还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这么了解他在想什么?仿佛是按着他的心思在给他挖坑?
刚好比他想的多想一点,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但凡多想或者少想一步,都是自己赢。
可偏偏刚刚好,就是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精准预判了自己的每一个想法。
城外大宁士兵再次傻眼失声。
连续两次失利,萧昀怒从中来,冷笑一声。
他就从来不信邪,端王能摆他两次,能想到他两次中了埋伏都不退反进?
他挖多少个,自己就叫人以身填多少次,填无可填之时,就是他杀他个片甲不留的时候。
萧昀第一次正视起了端王,嗤笑一声,冷冷道:“还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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