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没,带走了晚霞,天地间却仍旧是火光灼眼。
仙麓门中修为低一点的弟子根本无法承受这天火之力,如今也只有三尊与少数修为较高的弟子,能在这火海之中,为身后的人勉力守住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
忽然,有人望见了幽砚。
“鸟妖!是鸟妖啊!”
他们惊恐地喊叫着,语气里充斥着绝望,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幽砚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她竖起一道灵力屏障,俯身飞向惊惶的仙麓门众人。
正以剑气阻止火势的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身欲要与之拼命,却还不及出招,便已被一道气劲击落了手中灵剑。
下一秒,幽砚足尖点地,右手聚灵,自上一抬,再向下一压,幽绿的灵光瞬间震向四方,那汹汹而来的火势一下便远了数米。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有人回过神来,喊出了一个名字。
“白见幽!”
“她是江师姐带回来的白姑娘!”
他们依旧惊惶无措,只因分不清眼前暂时逼退了火势的「妖精」到底是敌是友。
亦秋从幽砚身上跳了下来,道:“各位不要害怕!我们是江……”
“安静……”幽砚打断了亦秋没能说完的话,转身走至楚听澜身旁,淡淡说道,“我可救你。”
“幽砚?”亦秋不由诧异。
楚听澜指尖琴音一滞,短暂默然后,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天火焚山,我无力阻止,此刻云桥已断,此地也将失守,时间有限,不够我往返多次。”
幽砚说着,四下望了一眼,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能救你,你亦可挑上五人一同离开。”
那被择中之人,眼底满是挣扎。
他沉默许久,皱眉问道:“为何是我……”
“我家小笨羊喜欢听你的曲子。”
天火之中,幽砚淡淡说着一个听上去无比荒谬的事实,那语气,偏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仿佛其他人的死生,与这微不足道的「喜欢」相比,都不过是大火燃尽后的一抹灰。
第85章
那一刻,四周一片死寂,亦秋也听愣了神。
她以为幽砚如此着急地赶来此地,是为了救人……
不,不能这么说,幽砚确实是来救人的,只是幽砚想救的,不是整个仙麓门,只是那位琴仙楚听澜。
幽砚见过这世上的太多杀戮了,人命于她而言,较之草芥,也未重分毫。
她携一身未愈之伤赶赴此地,不作恶,不行善,仅仅只是为救一人。
而那人,能够得到这份「殊荣」,也仅仅只是因为,不久以前,一只小羊驼曾随口提过一次,说自想要听他弹奏的曲子。
亦秋皱眉望着幽砚,全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时间,她只觉方寸大乱,心绪似被浓雾淹没,全然失去了奔逃的方向。
四周火海再次向这方寸之地烧灼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楚听澜,他是唯一一个被幽砚选中之人,也是唯一能决定谁生谁死之人。
等待回应的过程中,亦秋下意识攥紧了衣袖的一角,柔软的红羽在这灼热的火海包围之中,护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其实,她想救所有人,可她也知道,光凭如今的幽砚,是做不到打败祸斗,救下这里每一个人的。
灰头土脸的仙麓门弟子们,没有一个敢说话——五个名额太少了,除去两位尊者,余下三人,又能是谁?
一阵死寂后,楚听澜深吸了一口长气,后退半步,神色坚毅道:“承蒙错爱,只得多谢姑娘好意。楚某今日纵是化作灰烬,也要护我门中弟子,直至力竭之时。若姑娘愿意,还请将我门中年岁最小的几个孩子带离此地……”
他说罢,自人群中拉出了几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而后闭目长叹一声,回身拨动了琴弦。
弦声响,琴音动,凡人那算不得强大的灵力,在天火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偏又那么义无反顾。
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他们的目光或痛苦、或绝望,只有那几个孩子,一个个哭了起来,嘴里叫喊着不肯走。
亦秋看着眼里,只觉十分不是滋味。
“是走是留,可由不得你!”幽砚说着,上前欲将楚听澜擒住,却被亦秋拉住了衣角。
“幽砚……”亦秋摇了摇头,“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为了她一句话,而去强迫一个人摒弃自坚守的信念。
幽砚皱了皱眉,片刻沉默后,右手五指一握,已持吹雪于手心。
下一秒,只见那水色长鞭一挥,便将四周烧来的烈焰鞭退了些许。
可她的力量到底是唤醒了祸斗。
赤瞳的黑犬,自火海之中缓步而来,那庞大的身躯,每行一步,都让地面为之震颤。
“又是你……”少女的声音,自那黑犬身上传来,“说起来,你应算我半个恩人。”
“那日刚从封印里出来,确实不太清醒,下手重了些,你不会介怀吧?”
黑犬说着,轻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来,“今日我有要事在身,道谢一事,他日再谈,你且带着身旁那小妖离开此处,莫要被我误伤了。”
那个声音,明明尤为稚嫩,偏却带着几分阴郁与偏执,一字一句,都让人心底发寒。
幽砚回身看了亦秋一眼,见她眼底满是不忍,一时似是下定了决心,在众人目光之下向前走了几步。
“我既算你半个恩人,不如今日便将恩情还了。”幽砚说着,顿了半秒,抬眉字字重音道,“你,现在,请走吧。”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低沉,却被灵力传向了四周,隔得多远,都犹在耳边。
祸斗闻言,不由得冷笑起来。
笑声如孩童般清澈,偏却携着「毁灭」之意。
“我可没说过要报恩啊。”祸斗说着,轻哼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而后便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就算要报恩,那也不在意是否——恩、将、仇、报。”
话音落时,祸斗向前吐出一团火焰。
幽砚展翼于半空,将那火焰鞭碎。
下一秒,四散的火花如同落雨一般,自半空飘扬而下。
江轩、沐清霜、楚听澜三人连忙联手竖起一道屏障,将所有弟子护于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数秒,幽砚已与那祸斗对上数招。
先前在芜州那狭小的石穴之中,幽砚身份羽族的速度优势全然发挥不出来。
此时此刻,却是好上了许多,虽处劣势,但并未显露败象。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又传出了一声惶恐的呼叫。
“鸟妖!又一只鸟妖!”
这个「又」字简直不要太刺激,无数双目光又一次望向了半空。
亦秋顺着一双双的目光仰头望去,见半空之中那一双似燃着红焰的金色羽翼,不由心头大喜,大声叫喊起来。
“小猪蹄子!快来救人啊!”
亦秋的叫喊,让旁侧的仙麓门弟子喜出望外——不管能不能得救,至少这只鸟妖不是来杀他们的!
远方的鸟妖疾行而来,在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愈渐靠向此处。
忽然,有人惊道:“师姐!是羽遥师姐!”
“那鸟,那鸟妖是……是洛师弟!”
“洛师弟是妖啊!他怎么是妖……啊!”
一个弟子大声喊着,忽然被人从身后朝后脑勺上重重抽了一巴掌。
“妖怎么了!妖吃你家大米了!”亦秋骂骂咧咧道,“别人忙前忙后伺候你们这么多年,当初被妖捉走了没人在意,如今你们出了事还要他赶回来救你们!还妖妖妖,妖你个头啊妖!可长点心吧你!”
羊驼小妖嗓门不小,几句话骂完,不少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没多会儿,洛溟渊便带着江羽遥稳稳落于众人跟前,江羽遥抬眼望向不远方与祸斗缠斗的幽砚,皱眉道:“父亲,两位师叔!那只黑犬名为祸斗,乃是上古凶兽,幽姑娘不是它的对手……”
江轩片刻不敢卸力,死死撑着那一层屏障,咬牙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不能不回来!”江羽遥说着,也将灵力注入了那层灵力屏障,“洛师弟,救人!”
“小猪蹄子,抓紧时间带人走啊!”亦秋急得不行,上前推了一下洛溟渊。
洛溟渊愣了半秒,忙上前道:“师尊,我能带大家过去!”
江轩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却遮不住满满的愧疚,他短暂思虑了一下,道:“溟渊,师父和师叔得最后走,你先带其他人离开。”
洛溟渊点了点头,连忙抱起两个被亦秋推过来的小孩儿,在孩童的惊呼声中飞向了断崖的另一端。
一边有人拖着祸斗,一边有人带着过崖,仙麓门弟子们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一直在说丧气话。
“洛师弟怎么这么慢啊,火要烧过来了啊……”
“这样的速度,根本等不到所有人过去,留下来的人都会死的!”
“他不会救我的,我从前……”
亦秋咬牙骂道:“闭嘴吧你们几个!有本事自长翅膀飞过去啊!”
她这一嗓子嚎完,瞬间没人吱声了。
重重火海被阻隔于数米之外,浓烟与热浪之中,洛溟渊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却也只救走七人。
虽说洛溟渊力气不小,带这种十来岁的孩子能一次两个,可稍微大点的成年人肯定只能一次一个。
人力有限,他再次从对面折返时,已是满头大汗,身上旧伤都已再次迸裂。
“你还行……”亦秋担忧的话都没问完,那小子便又带了一人离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要命的情况啊!
渐漓和熏池为什么还不来?
地上跑的比天上飞的慢那么多吗?
就在亦秋着急之时,天边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断崖对岸,四角的白鹿周身散发着洁净的光芒,她洁白的鹿角似树木枝丫一般向上伸张,引动着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那一刻,祸斗停下了对幽砚的攻势,她的目光望向了远方。
“渐漓……”祸斗轻声念着,念着那个记忆中的名字。
白鹿站在远方,与那黑犬遥遥相望:“月灼,不要再伤人了!”
“你如今只剩下半数修为,如何阻我?”祸斗咬牙问着,忽化作一团烈焰,掠过幽砚身侧,飞身落至白鹿的面前。
纯黑的巨犬,比那白鹿高大太多,她静静望着眼前的白鹿与天界上神,于一阵沉默过后,断断续续发出了一声声自嘲的轻笑。
笑声回荡在这天地间,风也好,雨也罢,皆不似这般凄凉。
“如今,你还能从我手上救人吗?”她问着,眼底浮起一丝愤恨,“如今,你还能将我封印千年吗!”
“月灼,你……”
“熏池,我劝你闭嘴,你曾经待我很好,可我也不是不忍杀你。”祸斗说着,身上燃起红焰,四周草木皆于焚作灰烬。
旁侧几个仙麓门弟子吓得全然动弹不得。
熏池将他们护于身后,望着祸斗的眼里,满是愧疚:“错都在我……”
“对,在你!”祸斗咬牙质问道,“你现在一定后悔极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我,对不对?”
“月灼……”白鹿缓步向祸斗靠近,她的语气,仍似旧时那般温柔,“放过所有人,我随你走。”
“怨也好,恨也罢,这一次,我任凭你处置……”
第86章
那一瞬,天地之间,除去那千年万年、永不相容的水与火,便只余下一片死寂。
祸斗静静望着眼前的夫诸,赤红的眼瞳里,大雨也洗不净的无边怨恨,竟一寸一寸,似烈焰般烧灼起来。
“渐漓,你总是这样。”祸斗轻声说着,“从我们第一次望见彼此开始,你便总是这样,为了保护那些与你毫不不相干的人,拼了命地与我对着干。”
她的声音那么轻,说出来的话,却像巨石一般,沉沉地回荡在这残破的天地间。
那一刻,她就在这大雨之中,轻声说起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对夫诸说的话。
“渐漓,你可真善良啊……明明我们都一样,生来便被视作凶兽,受人厌恶、遭人驱逐,我恨不得焚尽这世间,你却偏还向着那些说什么都要让我们从这片天地消失的人类与仙神!”
她说着,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委屈,“我曾经,是多么憎恨他们,你偏要叫我放下仇恨……”
“放下,那便放下吧……你叫我放下,我就放下,我多听话啊。”
祸斗说着,轻轻趴下身子,将那被雨水淋湿的大脑袋搁在了夫诸跟前,放低自己与之平视,“你说,我会喜欢上敖岸山,也会喜欢上人类的模样……分明,分明只差一点,我就要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走了呢?”
“为什么呢?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偏就厌恶我一个?”
她委屈地问着,一次又一次,问着那个两千多年前便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从没有厌恶过你……”夫诸想要向前靠近。
可就在她上前的那一刻,祸斗却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失了心魂,带着仇恨,一直一直被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活过两千多年是什么感受吗?”
62/152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