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砚走至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酒杯,不难看出她从未考虑过会有旁人到访。
当真是孤僻啊,难怪那么喜怒无常。
有些倒霉孩子,别的本事没有,自我洗脑的本事向来一流。
比如此刻,倒霉孩子正缩着脖子,静静观察着自斟自饮的幽砚,见其根本不打算搭理自己,不由得心存了一丝侥幸。
她想,说不定幽砚就是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气氛,恰碰上了不长眼的小宠物意外闯入,心念一动,干脆将其留下,充当个气氛组成员。回头等这酒喝完了,也就会放她走了。
为了能成功熬到那一刻,亦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分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毛绒摆件,尽可能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她毕竟刚被吓得小哭了一场,眼泪水是止住了,其他的却并不容易止住。
于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幽砚独酌之时,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寝房里,一次又一次响起了小羊驼情不自禁吸鼻子的声音。
小羊驼也不想这么吵,可这随着眼泪一同到来的鼻涕着实令人尴尬,擦在幽砚的屋子里怕是要挨打,往自己皮毛上擦她又是拒绝的,所以只能不停往回吸。
吸着吸着,幽砚听不下去了,侧过身来,目光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亦秋瞬间僵在原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圆,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写上“无辜”二字。
就这样,一人一宠四目相对了许久,最后以幽砚不自觉地一声轻笑结束了对视。
“你过来。”幽砚的语气难得令人不觉冰冷。
亦秋眨了眨眼,犹豫片刻后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幽砚走去,最后停在桌边,目光飘忽地埋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一张洁白的绢帕自头顶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亦秋连忙用两只前蹄把绢帕从脑袋上扒拉了下来,好好擤了擤鼻涕,而后认真叠好,趴坐着将其摁于蹄下,姿势乖巧得不行。
这一次,亦秋将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如果羊驼没有毛,她的老脸必将红过大圣爷的屁股。
幽砚垂下一只手来,轻轻揉捏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看那小家伙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不禁打趣道:“真就这么怕我?”
害怕一个人的感觉是藏不住的。
小羊驼抖得更厉害了。
“不许抖。”幽砚忽然捏住了亦秋的后颈,亦秋在一瞬的剧烈抖动后,竟真一点一点减缓了身体的抖动幅度。
这样的反应,令幽砚止不住扬起了嘴角。
她顺了顺亦秋的毛,饶有兴趣地问道:“把你名字写给我看。”
亦秋愣了一下,抬头望了幽砚一眼。
“会写字吗?”幽砚问着,将一杯酒水倒于地面。
亦秋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小蹄子,在幽砚目不转睛地注视之下,沾上酒水,于地面一笔一划写下了“亦秋”二字。
“亦秋。”幽砚望着地面为消散的水痕,似是若有所思。
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亦秋的耳朵,宽大的袖子向下垂落,几乎遮住了亦秋所有的视线。
亦秋等啊等、等啊等,半天等不到一个反应,那强忍了许久的好奇心终于憋不住了。
她弱弱问了句:“看得懂吗?”
幽砚冷冷应道:“废话。”
亦秋忽然被凶了一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先前她写字给魔奴看,魔奴们纷纷表示看不懂,她还以为两个世界的文字不互通呢,搞半天是魔族多文盲啊。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埋头不再说话。
可幽砚却好像忽然不打算放过她了,指尖微微用力,轻掐了一下那小小的耳朵。
亦秋不由得“嘶”了一声,于心底抱怨起来。
幽砚:“你忽然跑了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发抖给我看吧?”
这个问题,简直令人醍醐灌顶。
亦秋回过神来,两只小蹄子扒拉了一下幽砚的衣袖,将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抬眼望向了幽砚,那被恐惧灌了不知多少斤浆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当然不是!”她还真被吓到忘了自己的来意,差点就白走这一趟,白受这一次惊吓了!
幽砚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亦秋的小鼻子,见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袋,不禁完美笑道:“有事就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亦秋想了想,怯怯问道:“那个,魔……主人先前说,会带我去人界看看……是,是真的吗?”
幽砚道:“随口说说,不用当真。”
亦秋一听,立马急了:“我当真了!”
幽砚淡淡问道:“你就是这么对主人说话的?”
亦秋一时噎住。
大吼大叫是她不错,可人界一行关乎主线,她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主人,我想去人界看看……”
亦秋说完,见幽砚毫无反应,不禁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将身子向前挪了些许。
下一秒,她像自己所见过的每一个会讨主人欢喜的宠物那样,呜呜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起了幽砚的小腿——虽然这样真的很丢脸,可一只草泥马的脸,又能值几毛钱呢?
“带我去看看嘛,去看看……”亦秋说着,暂停了蹭小腿的无用功,改换用小蹄子攥住了幽砚的衣袖,努力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化身一台奶声奶气的复读机,“看看,就看看,就看看嘛……”
幽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拽了回去:“好好说话,别撒娇。”
亦秋:“……”
卖萌失败,小羊驼委屈地闭上了嘴,一点一点将自己瑟缩成了一个大白团。
“你回去吧。”幽砚说道。
大白团子一动不动,露在外面的一双小眼格外幽怨。
幽砚:“耍赖?”
亦秋:“……”
幽砚站起身来,脚尖轻轻踢了踢羊驼那毛茸茸的小屁屁。
羊驼屁股上那条短短的尾巴颤了一下,也不知怎的,忽就戳中了她奇怪的笑点。
【幽砚好感度+50】
看到系统消息的瞬间,亦秋诧异地抬起了双眼。
在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过后,幽砚蹲身抓住了亦秋的两条小腿儿,玩似的上下晃了晃,道:“好了,我带你去就是。”
亦秋:!!!!!
我去,真的假的?
大反派这迷之宠溺的语气,真是她这一介“食材”配听到的吗?
第11章
那个下午,自我认知十分清晰的小羊驼忽然大起胆子,厚着脸皮在魔尊大人的私人地盘蹭了一顿饱饭。
整个吃饭的过程,用其乐融融去形容都不显过分。
这要是换在前几日,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其实吧,这事连亦秋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可事实确是如此,她好像忽然之间就不那么害怕幽砚了。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大概是幽砚的宠爱来得太过突然,当事羊驼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沉溺在了危险的糖衣炮弹之中。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后,亦秋不禁卧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有些事,不想还行,一想才知何为细思恐极。
原小说里,小羊驼其实是没有名字的。
幽砚对自己这只小宠物的称呼可谓是十分随意,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小笨羊、小傻瓜、小可怜、小毛球等等。
总结一下,就是“小”字打头,且十分不走心的那种称呼。
可如今,这只羊驼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幽砚会叫她名字了,在谈话时,在喂饭时,在让她离开时,都有叫她的名字。
在称呼上得到一份尊重,亦秋本该为此高兴,却偏又高兴不起来。
因为一只宠物的名字,从来都是该由主人去取的,哪有主人问一只宠物叫什么名字的道理?
一只刚开了灵智的羊驼,能有什么名字啊!
亦秋忍不住用脑袋撞了撞床柱。
她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傻了,她怎么能直接告诉幽砚自己的名字呢!
笨呐,为什么能这么笨啊!
那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明显应该是“请主人赐名”啊!
万幸,幽砚似乎对这些细节并不上心,至少今日没有对此多说什么。非但没多说什么,还加了好感度,这至少意味着,她并没有因为这一个名字而在幽砚面前翻车。
亦秋记得,原文曾经提到过,小羊驼本是从未知大陆上漂洋过海而来的珍稀品种,并非是土生土长,所以在被带到魔界之前,或许曾经有过别的“主人”。
对,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要是回头幽砚反应过来了,忽然向她问起名字的事儿,她便说是上一个主人起的!
想到此处,亦秋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幽砚说了,过两日便带她去人界。
真正麻烦的事,可全都在那儿呢。
——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时间观念,而这大反派幽砚的时间观念明显不太好。
分明当初说的是过两日便带亦秋去人界,岂料这两日复两日的,竟是一不留神就过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里,亦秋每天都厚着脸皮跑到幽砚那儿蹭饭。
一是因为幽砚做的饭菜确实比较好吃,二则是想着趁早与这位反派好好磨合磨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出发的日子来得很突然。
那是一个天色暗沉的上午,亦秋还趴在床上梦周公呢,忽然就被幽砚的吹雪缠住了一条后腿。
那一瞬冰凉的触感,吓得亦秋从梦中醒来。
她处于惊惧之中,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闯入了自己的房间,便被水色长鞭拽到了床下。
“啊!”
随着一声吃痛的惊叫,亦秋彻底脱离了前一秒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她抬头望向幽砚,满是疑惑的眼里还携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幽砚将长鞭收回腰际,冲小羊驼弯眉一笑:“上路吧,小亦秋。”
上……上路?
亦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幽砚的意思,连忙甩了甩脑袋,快步跟上前去。
不惑城外没有太阳,昼与夜都是一样的寒冷,不仅如此,还时不时会卷起一种携着寒气的飓风,又或者落下一种能将地面化为焦土的紫雷。
这儿水源稀少、土壤贫瘠,大多植物难以生长,动物也多为凶悍的变异品种。
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造就了魔族的强悍,同时也令他们生长得无比野蛮。弱肉强食、茹毛饮血,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根本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亦秋被这沿途所见吓得不清,一路紧紧跟在幽砚身后,半步都不敢落下,哪怕是休息时间,都要硬黏在幽砚脚边才觉心安。
在这之前,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黏过一个人。
可惜了,第一次当黏人精,竟是无关爱情,只为苟命。
不得不说,魔界真是太阴沉了,亦秋十分迫切地想要去到人界。
幽砚说,两界通道位于冥府,她们只需行至冥河,借渡船逆流而上,穿过那水天一线之境,便可到达人界。
亦秋:“主人……所以冥府到底在哪?”
幽砚:“就在前方。”
亦秋:“这得走多久啊?”
幽砚:“约莫三日。”
就这样,亦秋轻信了幽砚的话,一人一宠走走歇歇,三日过后又三日,等她们真正到达冥府之时,竟已足足耗去了十数日的脚程。
亦秋感觉自己快被累趴下了。
坐上渡船的那一刻,她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幽砚见了,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说好的三日呢?”亦秋极其不满地小声嘀咕了起来,“主人是个大骗子。”
“没骗你,展翼而行,三日足矣。”幽砚应道。
亦秋一听,脑子瞬间炸开了:“所以……既然可以飞,为什么一定要用走的?”
她怎么就忘了,幽砚的原形乃是钦原巨鸟,飞行速度极快!
靠啊,这反派是哪里有毛病,放着飞机不开,为什么偏偏要乘11路啊?
有那么一瞬,小羊驼望向魔尊大人的双眼里写满了不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质问。
可魔尊大人并没有因此生气,相反心情不错地揉了揉小羊驼的耳朵,道:“我总不能丢下你。”
亦秋听完,不由诧异:“您是带不动我吗?”
“带是带得动,可你是希望我背你,还是抱你?”
“啊这……”亦秋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
要是全程都被抱着,估计会有点勒得慌,应该还是骑在鸟背上会更舒服一些。
就在亦秋准备回答之时,幽砚忽然弯起了眉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觉得,你配吗?”
亦秋一时语塞,所有的诧异与不满都于那一瞬化作尴尬,渐渐凝固在了那张毛茸茸的脸上。
“对不起,打扰了……”
亦秋心想,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卑微的宠物,卑微到连被主人抱一下都不配。
第12章
冥府终年幽暗,冥河之水,幽绿森冷,河面泛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撑舟送人往返于两界的摆渡者,是一名白发苍苍、容颜枯槁的哑巴老头。
亦秋在来时的路上曾听人说,这老头于此摆渡众生已有数千年,日复一日,不曾停歇。无论是什么种族,有何种身份,身负多少财富亦或仇怨,上了他的船,便只是寻常的渡河之人。
木舟泛于冥河中段,视线穿过薄雾,隐隐可见青色河灯牵着魂光,零落于这清幽寂静之地,漂泊无依。
幽砚说,冥河两岸生满了引渡亡魂的彼岸花,只是近日未开,若得遇绽放之时,便如见人间朝霞化入深墨,伴着这冥河青幽,予人一种极为妖异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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