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来凌衣教找一找驻留在此的温尧一行——他们到底都是天衍宗的人,湛云江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更或许,他也早就在这儿了。
凌衣教有位寿元近五千高龄的渡劫境剑尊,名齐寒宵,世人尊称他为寒剑尊。寒剑尊与我师尊关系莫逆,之前我提到的那位曾与师尊互换弟子的“凌衣第一剑”便是此人。
齐寒宵闭关隐世多年,无重大事情不轻易现身,但他的神识却始终笼罩着整个天屏山脉。我与师尊、白耀三人进入天屏山时并未特意隐匿,于是那守山门的童子还没来得及询问我们是何许人也,便遥遥有个人御剑朝山门飞来,一身孔雀蓝的阔袖锦袍在晴好的日光底下艳丽无双,确是寒剑尊无疑。
齐寒宵见到我师尊后,激动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赤水——!”
此人虽还是一副俊俏郎君的模样,可到底已经年逾五千,到了渡劫境修者的寿元极限,若再没有契机渡劫飞升,再过不久便要坐化。而师尊一走便是千年,期间杳无音信,今日二人能得以重见,自然情难自抑。
便是素日清然平和的师尊也在这一刻湿润了眼眶,扶着齐寒宵的手臂颤声道:“寒宵,好久不见……!”
二人阔别重逢,自免不了一番交流,不过齐寒宵为人爽朗,又八面玲珑,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也立刻与我和白耀一一见了礼。
白耀本是神君,行走四荒诸多不便,出了水镜后便给自己施了个化神为腐的术,将自己暂且变作了一个凡人。只是他姿容脱俗、气质倜傥,即便敛了周身光华,仍要比寻常修士更多几分仙人的飘逸超然。
而我本也是个不该再出现在四荒的人,加之原身的容貌太过打眼,若是被人认出少不得要解释一番,故而也微微易了一番容,叫人只能隐约觉得我面熟,却又与本人不完全一样。
齐寒宵从前与我有过数面之缘,在见到我时非常明显地怔了一怔,只是到底不能确认我的身份,便也只笼统地互相见过。
到此时,凌衣教上下已经被惊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全都知道了山门口来了不得了的人,连老祖宗都被惊动出了关。想来也是,渡劫境强者平素连一个都罕见,今次却不请自来且一下来了三个,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小辈们不敢托大,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几个辈分最高的长老又殷勤又惶恐,连忙把我们请了进去。
第101章
凌衣教的教址建于天屏山七座主峰之上,殿宇楼阁既有一荒大宗的恢宏气派,亦有神仙洞府的飘逸洒脱。从远处看那七座主殿飞檐相连、浑然一体,整个造型如雄鹰展翅,加之茫茫云层白雾缭绕,又更添几分羽化缥缈之感。
我们自山腰一路御剑而上,师尊与齐寒宵并肩而行,我和白耀则落在后头,不去打搅他们叙旧,另有数十名凌衣教长老随侍左右,态度十分恭敬。
我见快要到首峰正殿,便问距离我最近的一名老者:“这位长老,敢问北荒天衍宗一行可到贵教了?”
这长老眉须皆白,有化神境圆满的修为,但他的实际年龄却未必有我大。他认得我师尊赤水真人,见我与白耀同师尊结伴同来,便知我是友非敌,连忙朝我作了一揖,恭声回道:“回尊者,天衍宗温宗主是三日前到的,一行共三百七十七人,都已在神断峰上安置修整。”
我又问:“那湛云江呢?湛云江来了没有?”
我说话并没有避开旁人,周围几个长老听到此问都不由悄默默地朝我瞥了过来。湛云江是四荒屈指可数的几位渡劫境强者中最强的那个,名副其实的四荒修真第一人,连他们的老祖宗齐寒宵都要在剑道上矮他一头,哪有人敢对他直呼其名,甚至还连呼两遍?
于是一直走在前头的齐寒宵也回头朝我望了望,眼神似乎更有深意。
被我询问的长老惊了一瞬,又很快回了神,愈发恭敬地拱手回道:“来了来了,云剑尊是昨日来的,同一位伤得不轻的白衣公子一起,也被安排歇在了神断峰上。”
同一位伤得不轻的白衣公子?
“难道是鹤怜?!”我低呼了一声。
那长老以为我是在问他,忙不迭地应道:“小老并不识得那位公子,但听云剑尊是这样称呼的没错。”
白耀屈身过来问我:“鹤怜?那只曾故意在湛云江面前挑拨离间的白鹤?”
挑拨离间?白耀指的大抵是我们曾在梦欲识海里见过的那桩旧事,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我传音他道:“鹤怜曾受殷沉岚蒙蔽,帮他做过事。那日你与浚霆来地宫救我时,他为助我逃脱被殷沉岚打伤,想必是在他离开水镜后碰到了湛云江。”
白耀微微眯了眯眼睛。
交谈间,一行人已到首峰凌衣殿前的迎客广场。
介于此行时间紧迫,我们婉拒了凌衣教一系列的繁琐安排,留下师尊将此行的来意同齐寒宵说明,我则立刻变道去神断峰找湛云江与鹤怜。本想让白耀送到这里便可,他还要去丹穴与凤族的人交换情报,但他执意要先陪我去见湛云江,我便只好应了。
神断峰也是天屏山七座主峰之一,位于首峰的西南方向,专用作招待外客及举办盛会用,建筑制式的豪华比之凌衣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二人跟着引路的长老才御剑抵达,便有伶俐的童子前来侍奉。那长老令童子去温尧处通报,之后便先行告辞,我们则在前殿稍作等候。
温尧很快便到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的道侣裴宪君。二人见到我时,一个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另一个则妙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我无心同他们兜圈子,屏退了几名随侍的童子后干脆撤去了周身法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温尧立时就惊怔在了那,无声地张着口,神情不可谓不震惊,裴宪君则少有地露出了少女的情状,捂着嘴倒退了两步,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唤道:“——隐、隐剑尊?!”
我点了点头:“的确是我,我是陆隐华。”
温尧好一会儿才总算回过神来,疾行了几步到我跟前,朝我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这才问道:“师尊,你……你可是之前的,尹华?”
裴宪君倏地转头看向他,眉宇间惊色愈发浓郁。
真不愧是温尧,竟立马便想到了那一茬。我无意隐瞒,便笑着说:“是我,前些年承蒙你们夫妇二人照顾了。”
温尧见我认得这么痛快,反而有些接不上来话,毕竟那些年我有多顽皮多闹腾他是看在眼里的,要他立刻把那个尹华同我联系到一起,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就连一旁的裴宪君,面色也是变了又变。
不过我本就不是来同他说这些的,当即便将话头转回了正题上:“事情紧急,我长话短说。近日焚神渊下或有变故,戮龙大会必须延迟。如今你是天衍宗的宗主,四荒剑宗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之一,你立刻去凌衣殿找寒剑尊,协助他一起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前来与会的各宗首领,务必要在戮龙大会召开之前说服各宗。”
在不确定我与白耀、师尊三人能否阻止殷沉岚的阴谋之前,四荒修士必须各自做好应敌的准备。
温尧听完,低头沉思了片刻,郑重道:“师尊,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甚广,若无切实依据,则难以取信四荒上千个宗门。温尧自然是相信师尊的,但若是可以,还是想请师尊将具体事由告知,焚神渊下……究竟是何变故?”
“是囚龙墓有变。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这届戮龙大会,又得再屠一次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在温裴二人极度惊骇的目光下把话说了出来。
温尧当即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再废话,正要抬步朝殿外走,裴宪君忽然开口道:“剑尊,论四荒剑宗说话最有分量、甚至整个四荒修真界最有分量的,当属云剑尊,莫说是温师兄,便是凌衣教的寒剑尊也要逊他三分。而他此刻就在这里,你何不……”
“——宪君!”
第102章
温尧对我和湛云江的事知之甚详。
我本与那人一同出发,如今却各走各的,而我明知他们都在凌衣教,却只找他温油不找湛云江。温尧如此聪慧之人,只要稍微多想一想便知道我同那人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所以他立刻阻止了裴宪君,一是不想让我心烦,二是怕我迁怒。
只不过温尧这回是理解错了,我并非不想见湛云江,而是找他另有他事。
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温尧便向我告辞了。他抓着裴宪君要离开,后者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快步到我跟前,目光亟亟道:“隐剑尊,你、你既然从天上下来了,就去看看云剑尊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二人间的误会总该要解开了才好啊!”
***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与湛云江之间有什么误会。
抛开渡劫那九世不谈,毕竟是我作恶在先,他杀我也算是天经地义,单说我陆隐华本身,那对他湛云江也是仁至义尽的。至于成仙的机缘,天道赐下本就是有能者夺之,即便本该属于他,但现在既已成了我的,那便就是我的,谈何误会。
我并不想和旁人多谈此事,遣了温尧去凌衣殿后,便召来童子带路去了湛云江与鹤怜现居的那处。
白耀一路都未发一语,面色虽说不上凝重,但总一副有心事样子。只是我每每侧目看向他时,他又不着痕迹地将之隐去,只露出平素那副温和雅致的笑容。
“你有事可以同我说,”我握住他袖下的手,“我们都到这一步了,还要互相隐瞒么?”
白耀挑了挑眉,潋滟的眸光将周遭一川山河都映了进去:“隐华,我怕你见了那人后,又要动摇。”
我微愕,想不到他竟会这样想,不由苦笑:“若是从前,没那么多事压在身上,我说不定真会优柔寡断一番,但如今……白耀,我是一条退路也没有了。”
“我若是动摇,头一个对不起的便是我自己。”
白耀顿住身形,山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飞扬,我与他站得这样近,却仍只能听见他压抑在喉间的细碎声音:“可是隐华……有时候,我宁可你会动摇。”
我惶然一怔,白耀已转头看向我,零星的光线透过茂密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形成一颗颗耀眼的光斑:“隐华,我真想不管不顾带你一走了之。任他天劫天罚也好,神魔相争也罢,我只想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
我一把将他拥住,然后用唇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山路修得平整宽阔,两旁垂下的的树木苍翠欲滴,带路的童子原本在前走着,偶一回头,隔着繁密枝叶见到我与白耀正旁若无人地亲热,眼睛都瞪直了,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赶忙转过了头。
一吻作罢,我肃然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我怎样都没有关系,但是我爱着他……他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等到了殿外,那童子忙不迭便跑没影了,连通传的礼数都忘到了脑后。我无法,只得用法力往里头递了个讯号,告知殿内人有人拜访。
推门出来的是鹤怜。
他的情况确实比我想的要遭,面色苍白,丹唇褪尽,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飘摇支离。或许是因为魔修的缘故,灵力充沛的天屏山对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半分好处,反而抑制了他自身的修复,但所幸他医术了得,又随身携带各种丹药,这才将自己的情况控制了下来。
“……隐华?”
他见到我时微微惊怔了一瞬,毫无血色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只是当他目光落到与我并肩而立的白耀时,那点笑便又渐渐敛了回去。原是要让步请我们入殿,结果却踉跄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殿柱时掩袖闷咳了一声。
我见他这样,心理上很有些不习惯。他这个人向来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何时把自己搭进去过,如今却因我受了这样重的伤,甚至连个养伤的地方也没有。
我赶紧把他搀住,忍不住责备道:“那水镜对你来说是疗伤的好地方,你为何要出来?”
鹤怜摇了摇头,同我解释说:“你被带走后我满地宫找你,但那里阵法太多,我根本找不到。之后大约过了四个时辰,我竟见一条黑龙从地缝中腾云而上,轻易便突破了地宫的禁制。我以为是来救你的人带你离开了,便赶紧跟了上去,结果一直到出了水镜也没有看到你。”
“既然没见到人,为何不回去再找。”白耀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耸耸肩说:“我这是合理发问。”
鹤怜无奈地苦笑:“当时我在水镜外……见到了湛云江。”
这正是我要来找他的原因。我扶鹤怜回了榻上,见榻下有一罐炖在炉上的药,便问:“怎么在这里煎药?你不呛吗?”
鹤怜解释说:“都是极少用到的药材,我不放心他人经手。”
白耀却捻起一株摘下了果子的紫红色植株看了看,低声道:“果然是魔土的作物。”
鹤怜没有接话,只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点头,示意白耀是信得过的人。鹤怜便说道:“的确,所以用法力蕴出的灵火是无法煎制我所需之药的,必须用魔息催生的魔焰才行。”
但我看他精神萎靡,服了药也不见好转,怕是魔息消耗得过度了。当即也不同他废话了,直言问道:“鹤怜,我是来找湛云江的。听说是他带你来了这里,他人呢?”
第103章
鹤怜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玄玉制的药罐上:“出去了,你一进山他便察觉到了,所以出去了。”
我起初愣了愣,但很快就理解了鹤怜话中的意思:“你是说,他在躲我?”
鹤怜抬起眼睫,眸色有些挣扎:“隐华,我……都告诉他了。”
告诉了他什么?这话到舌尖转个弯又咽了回去。还能告诉他什么,自然是那九个与我肖似的人都是我转世这件事。
见他说完之后又垂下眼帘,我真是又气又好笑。鹤怜这个人可真是够阴险,哪怕伤成了这样,也不忘玩弄一番人心。
不过此刻我也生不起他的气来,因为即便他不说,我自己也会说。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想借此动摇一下湛云江的剑心罢,毕竟……光明正大地与他打,我可能连三分赢面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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