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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玄幻灵异)——盛星斗

时间:2021-07-25 18:14:06  作者:盛星斗
  元黎收回手来,目光一时间有些悠远,良久,他道:“是我对不住他们。”
  渡平摇头:“是大家心甘情愿的。”
  见元黎看他,渡平笑了笑,道:“我也一样。”
  神若陨灭便是真正的消亡,即便是元黎这样的尊神也不例外,更何况当初的苍明与灵真对他势要赶尽杀绝,绝不可能留他一丝复生之机。
  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在他神魂尚未完全消散之际,容渊的那三十三只凶兽,每一只都将他们身上最强的那枚命鳞取下,以此护住了他的残魂。
  元黎闭上眼,在他不甚明晰的记忆中,还能听到两千年前他那丝残魂所记录下的惨烈怒吼。天地即将倾覆,远处神将压顶,容渊摇摇欲坠,风火雷电种种神力攻击而来,他一只只亲手带进容渊的妖兽们却不想着逃离,而是在痛鸣中取下身上最坚硬的命鳞,将所有的力量容于其中,躲过天神的眼睛,护住他即将消散殆尽的残魂,落于黑暗的死地。
  久远之前,他将那些凶兽带进容渊时,曾经跟他们说,他们既为天地化育,便是天地间堂堂正正的生灵,那些天生而来的邪恶妖力并非他们需要背负的罪名,终有一日,他会帮助他们控制住那些妖力,到那时,天地都由他们自由来往,谁都无法再以正义之名对他们肆意残杀。而每一只跟着他踏进容渊的凶兽,都是因为相信他。
  可结果呢?
  他们终未等到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那场战乱之后,元黎陨灭,妖兽尽亡,苍明与灵真共掌六界大权,一切好似都尘埃落定。
  厉浊太过显眼,即便有元黎的神力压制,他身上原本的凶恶之气也易被察觉,而渡平只是一个小仙,身份低微,不足以引起苍明与灵真两位尊神的注意,因此渡平强求厉浊留在死地深处不可出来,他自己则在死地搜寻被那三十三只凶兽护下的元黎残魂。
  万物皆有生克,仙神好似六界之内来往无所阻碍,然而死地却是一个例外。这些地界越是污秽之物越易进,于仙神而言反是禁地,仅仅是进乌羽泽伤害已是极大,更别提再往里更深入的地方了。
  对其余仙神如此,对渡平也是一样。
  四百年间,他游荡于广阔无垠好似没有尽头的荒蛮死地,一点一点地找寻元黎散失的神魂,那些残魂被凶兽之力护着隐了气息,散在死地各处,哪是那般容易找的。死地的瘴气将他侵蚀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一丝原先的俊朗模样,而他怕被神界发现,除非万不得已连法力都极少动用,仅靠着一双手、一双脚,几乎走遍了死地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凑齐元黎的那些残魂。
  然后他走进死地最深处,将之交给了厉浊。
  四百年的死地游荡已经令他难以维持这副躯体,就连魂魄都摇摇欲散,他受的损伤太重,转世都是难事,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其他的生机与选择。
  彼时他与厉浊在一起坐了很久,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晦暗之中唯一的光,那是他们拼尽全力搜集而来的元黎魂魄,此时它还那样小而微弱,但千万年之后,说不准它会带着一位神再次归来。
  许久之后,渡平抬起手,那点光偎过来,停在他的手上,似也在不舍。
  渡平笑起来,即便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上已然看不出神情,然后他收了手站起身来,跟厉浊道:“我走了。”
  厉浊看着他不吭声,却跟着他的方向向前挪了一步,渡平回头看黑暗中的那一点微光与旁边庞大的凶兽,竟觉得有些难言的悲凉。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他却已经没办法再陪着他们一起,这些难处便全都落在了厉浊肩上,从此之后,漫长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时光中,他都独身在此,再苦再难都无人可说。
  他又走回去,摸了一把那只凶兽的脑袋,厉浊也罕见地没有反抗。
  “厉浊,”他轻声道,“总有一天,我等着你们再带我回来。”
  他并没有等太久,至少比想象中的万年时光要短得多。
  他只艰辛地转了一世,此后神魂便散在天地间,再无法进入轮回,直到元黎归来,六界平定,才将他一直游荡的神魂收回神界,重塑仙身。
  在他的躯体尚未完全塑成,还仅是一丝能对话的意识的时候,元黎曾问他,想不想得到神格成为神。
  这本是无上的荣耀,他却拒绝了。
  元黎并未太惊讶,只是继续问他:“如今六界皆平,你之后想做些什么?”
  他沉默片刻,问元黎是否知道妖界有一处地界,名为九移。
  元黎曾在妖界待过一点时日,对此有些微的印象,于是他的声音中便掺了一丝笑意。
  “我想去那里。”他说。
  他受了那么多苦才再回来,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元黎都会给他,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要,只选了妖界一处小小的九移山。
  一月之后。
  没等小妖精们准备的屋子建好,新任的山神便已经到了九移山。
  彼时日光曜曜,东方天际有彩云缭绕,群鸟从山林之上飞过,鸣叫着落在九移山最大的平地周围,而那里已经聚了不少妖精。被围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着一身青色衣衫,模样温润俊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安静地听着周围妖精七嘴八舌聒噪的欢迎,脾气好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终于将九移山上的妖精都大致认了一遍,新任的山神这才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向四周看去,他像是在寻找什么,却没找到,神色间禁不住地露出一丝失望。而就在他将视线收回来时,扫过一旁的一处高崖,神色却猛地一怔。
  就在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男人,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双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周围的风像是在一瞬间停滞下来,耳边妖精们的喧闹远去,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意识中只有崖上坐着的那个黑色身影。良久,他上前一步,冲着那处悬崖微笑道:“我说怎么少了一个……”
  他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邬岳。”
  邬岳慢慢地站起身来,凝滞的风倏然再起,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
  渡平想要再往前走几步,然而他步子刚动,便见邬岳扬手,一个金色的东西朝他飞来。渡平下意识地接住,到手才发现竟是邬岳的内丹。
  邬岳低哑的声音无甚情绪:“还你的东西。”
  渡平猛地抬起头来,再看时邬岳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90章 完结章
  邬岳在东渊沉默地坐了一整天。
  呼牢被赶走后,东渊便冷寂下来,成为九移山最僻远蛮荒的所在。周围林木繁茂错落长得野蛮,掩映着他冷淡的神色。那双金色的眼睛没了光,暗沉沉的,垂敛着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今日所见的那个神仙有着和孟云舟一模一样的脸,连笑起来的模样都一样,彼时邬岳坐在高崖之上,远远地看着他,一刻也移不开眼。
  一千余年过去,那枚早已驯顺地成为他内丹的珠子好似仍认得旧主,在他手心中撞得异常激烈,恰如他胸腔之内的那颗心脏,砰砰的几乎要穿透他的躯体跳跃而出。
  眼前被妖精们包围着的山神,久远以前在死地中流浪的神,人间院落中的孟云舟,耳边的喧闹,九移山的日光,灰色的天地,涌动不休的瘴气,清苦的药草香,飘摇的海棠枝,交织错落在一起,他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却又从未如此清楚过他们是谁。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山神上前一步,仰头笑着看他,阳光落在他的瞳仁中,清透得能看出其中的他自己。
  他听到那山神唤他的名字:“邬岳。”
  恰如孟云舟无数次地喊他,一样的声音与语调。
  他站起身来,眼前有些发晕,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从头顶上呼啸而下,将他兜头罩住,密密麻麻,紧紧裹缚。或许是天空,或许是来得仓促的情绪。
  狂喜、愤怒,还是其他的什么?他根本来不及辨别,便懦夫一般逃跑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或许是那情绪太过磅礴,短短的五个字已经是他能说出的话语的极限,恰如他勉力维持的正常表象。
  夜色静静地笼罩而来,周围起了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几片花瓣,其中一片悠悠荡荡地落在了邬岳的手上。他仍是那样沉默地坐着,并未将之拂去,直至许久之后,他凝在那片花瓣上的眸色猛地一颤,像是直到这时才真正看见这花瓣的模样。
  那竟是一瓣海棠。
  邬岳抬起手来,未等他再细看,风又起来,将那花瓣从他手上吹走了。邬岳慌乱地站起身来,想要再找到那片花瓣,他向前走了几步,倏然顿住脚步,视线盯在对面的悬崖之下。
  在那里一株繁茂的海棠树正悄无声息地伸展着枝条,此时繁花胜锦,风一吹花瓣如雨,洋洋洒洒地飘落悬崖。
  他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过了,竟不知东渊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一株海棠。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邬岳用力攥住,可不过片刻,那手心里攥着的颤抖便传至全身,让他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海棠,小院,孟云舟……
  孟云舟……
  九移山快要进入雨季,常常是白日里天光甚好,入夜便下起暴雨来。此时夜色降临,雨前的风已然吹起,越过密林发出呼啸声响。在这黯淡的夜色中,一头巨大的黑狼从山林上方急速飞过,仓促而狼狈地落在白日里那片热闹的草地上。
  空中云层涌动,隐隐已有雷声酝酿,金光尚未散去,黑狼已然变为人的模样。邬岳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向周围看去,白日里热闹的草地此时却只有风声,空空荡荡,先前的一切宛如一场幻觉,而山顶上那处给山神的居所尚未建好,在夜色中黑漆漆的。
  一只鸟从此处逆着风飞过,想要赶在大雨来临前回巢,被邬岳用妖力一把抓了过来。
  “那个人呢?”
  “人?”小鸟精没听明白,“哪里有人呀?”
  邬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却哑得宛如磨了沙:“那个神仙!”
  小鸟精被他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摇头:“不、不知道,好像是、走了……”
  走了?
  头顶之上有一道白光闪过,撕裂了灰黑的云层,也在一瞬间照亮了邬岳苍白的脸。他的手一松,那只小鸟精慌乱地挣脱飞走了。
  雷声紧随其后,闷在远处天际,宛如猛兽蛰伏的咆哮,随之雨落了下来,先是一两点,很快便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不过片刻整座山都被笼入了瓢泼雨水之中。
  没了内丹护持,邬岳的妖力失了大半,雨水毫无阻碍地打在他的身上,带来冰冷的寒意。许久,邬岳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他一声未吭,转身踏入了层密的山林之中。
  他像是着了魔,从九移山的最东到最西,最南到最北,每一处山头,每一道沟壑,每一片山林,一处处地找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九移山中有许多荒野之地,林木丛中长着尖利的刺,他也恍若无物地走进去,一丝妖力也不用,尖利的草木在他手臂上划出无数道深深的伤口,又在雨水中很快地自行愈合,他连眉头都始终未皱一下,像是根本意识不到疼痛。
  孟云舟,孟云舟……这三个字卡在他的唇齿间,咬牙切齿,翻来覆去,椎心泣血。
  夜色仿佛没有尽头,而雨越下越大,往日热闹的山中空无痕迹,整座山似是都要被雨水吞没。
  就在这轰隆的雨声中,邬岳蓦地顿住脚步
  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邬岳!”
  隔着重密的雨水,那声音仍旧无比清晰,响在此刻,也像是来自很久远的以前。
  邬岳垂着手,低着头站在雨中,并未立即转过身去。他像是听得愣住了,也像是不敢置信,直到那脚步声踩着雨水急急地走近,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那去而复返的山神。
  渡平原本手中还拿了伞,这会儿也不知被雨打到哪里去了,他们在雨水中相向而立,狼狈得如出一辙。
  他的气息尚未平复,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邬岳的手臂,然而快碰到时他却顿住,手指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今日我本就是临时起意来九移山看看,神界的许多事情尚未处理完,当时你……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解释得急,像是生怕邬岳不相信。
  邬岳一声未吭,只是在雨水之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渡平有些担心地喊道:“邬岳。”
  “可是我上不了神界。”
  邬岳沙哑的声音被雨水吹得像是在发抖,他说得那样轻,轻得若是渡平不仔细听这句话便会被雨水瞬间吞噬,轻得像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出口的呓语。
  渡平喉间瞬时涌上一团雾气,梗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他再次抬起手来,这次毫不迟疑地、坚决地抓住了邬岳的手臂。
  “我知道,我回去之后就想到了,我担心你找不到我再着急,便又赶了回来。”
  邬岳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渡平却未将手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六界初平,残留了许多事情亟待处理,这些天我先回神界将那些事……”
  周围雨声轰隆,邬岳猛地抬起头来,在骤然亮起的闪电中,渡平看到他金色的兽瞳与冰冷苍白的脸。
  他本是想说他回神界将那些事处理完,之后便可以心无旁骛地来到九移山做他的小小山神,然而看到邬岳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他说错了话,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对邬岳提起任何离开相关的话。
  然而邬岳并不给他机会解释了。
  手中抓着的手臂突然用力挣出,未等渡平感受到掌心中的空落,邬岳已经反手钳了他的手臂。不过眨眼之间,眼前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凛然黑狼,他近乎凶狠地扯着渡平的领口将他拽起来,怒吼一声,在雨水之中腾空而起,朝着远处的一处山洞奔去。
  洞中没有光,渡平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他刚想坐起来,便见邬岳化为人形,英俊的男人凑近过来,卡着他的咽喉将他摁在身后的岩壁上,渡平什么都没看清,只模糊地扫到一眼那双兽瞳中的凛冽金光,邬岳便埋着头凶狠地撕咬下来。
  身后的石头凹凸不平,硌着他的后背,该是磨出了血,尖锐的疼痛令他微微蹙起眉,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身上的黑狼不知轻重,报复一般狠狠地撕咬他,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肚,渡平却乖顺地仰起脖颈,任由他来放肆。
  潮湿的雨气被风吹裹着进洞来,两人身上皆是湿淋淋的,冰冷的雨水气息中却又交/缠起炽热的温度来,邬岳唇齿间尽是血腥味,有身下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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