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妄杵在门外站了会儿, 昨日分别前的细节在脑海中一点点回放。兼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的神色、每一句话, 都在此刻被放大。
以及自己义无反顾走回屋中的步伐, 那样稳健, 那样坚定……像是病得不轻。
宽大的袖摆自手臂上垂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袖口, 平整的布料都被捏出了几道褶皱。
怀妄想要再敲门,但又不知道把门敲开后要和兼竹说什么。
他在感情上这样生涩,说着要追人却也不懂该如何讨人欢心,就连兼竹给他的机会他都能白白放走。
……
他正杵在门前百般懊恼,面前的门忽然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内橘黄的灯光透过门缝在他脸上映出一道矩形的光格, 在他抬眼时,瞳底落入豆大的灯火。
光影一晃,兼竹又靠在了门口, “你还要站多久?”
这话听上去像是要赶他走,但语气中带着轻飘飘的笑意,又不像是在赶人。
怀妄一时猜不透。他看着面前的兼竹,衣衫规整,显然还没有躺上床,有几缕墨发落在身前,一条轻薄的发带自身后搭在肩头,银白的羽毛绒绒地夹在墨发间。
“我……”他唇张了张,“还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意思就是想要留下来。这话说得很有怀妄的风格——带着他特有的矜持和含蓄,又有不经意的直白流露出来。
兼竹笑了一声,接着抬手拽住怀妄的外衫,将人拉了进来。
在后者微怔的神色中“砰“地关上了门。
怀妄被拉得一步跨进门,兼竹站在原地没动,两人距离蓦地拉近,他甚至一低头就能吻到兼竹的额头。
恰此时兼竹忽然抬头。
唇瓣几乎擦过额头,怀妄呼吸一乱,心跳狠狠快了几拍。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在了兼竹的腰侧,微微垂头下去。
前方的烛光透过垂落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圈细微抖动的影子。
“怀妄。”兼竹唤了他一声。他低眼看去,兼竹眼角染着浅淡的笑意,“今日可没有这样的限定。”
“……”
见那张霜雪般的俊脸上又开始绯红蔓延,兼竹拽了拽他垂在身前的发梢,“不过抵足夜谈可以。”
怀妄,“嗯。”
兼竹说完转身走向榻前,弯腰掀起被子抖了抖。一阵“噗哒噗哒”之后翻身上了床榻靠在里侧。
怀妄跟上去,站在榻前似是思索了一瞬,便侧身坐下跟着躺了上去。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中间还隔了半臂宽的距离。
看着像是礼数还在,实际上却方寸尽失。
怀妄仰躺着没敢动,兼竹翻身侧向他,一手枕在自己脑后,“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睡过床榻了?”
“嗯。”怀妄在剧烈的心跳中应了一声,“我没有睡觉的习惯。”
当然,幻境中除外。
幻境中那次大概是他第一次睡在床榻上,他的第一次是和兼竹一起,他搂着兼竹,亲吻着后者湿润的鬓发。
而现在他们又躺在了同一张床榻上。只不过回到了现实,只能这样单纯地躺着,连手都不能拉一下。
兼竹又问他,“你睡得着吗?”
怀妄摇头。兼竹,“为什么?”
“因为你在。”
他是实话实说,兼竹却被他逗笑了,又开始笑得抖。抖着抖着就离他越来越近,怀妄一下绷紧了身子,叫了他一声,“兼竹。”
抖动的幅度缓缓下降,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兼竹拽着他的袖子,“别人知道你这么好玩吗?怀妄。”
怀妄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了,“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兼竹,别闹。”
兼竹笑够了,不再逗他。被他握着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任由怀妄圈着自己的手腕。怀妄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撩拨自己的举动来,“你睡吧,我去你的识海,给你做神识安抚。”
“好。”兼竹看这时间也确实该睡了,他闭上了眼敞开识海让怀妄进来。
熟悉的精神力自腕间渗入经脉,一路通往识海深处。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兼竹很快陷入深眠。
怀妄看着他躺在自己身旁,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眉目舒展,一副睡得很安稳的模样。他指腹不由擦过那手腕的内侧。
兼竹若有所感,在熟睡中向怀妄这边蜷了一下。
寂静的屋内,心跳怦然,呼吸绵长。
怀妄默了好半晌,最终还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兼竹的腰上,隔着被子,像哄小孩那样拍了两下。
.
怀妄的安抚卓有成效,加上有他陪在一旁,兼竹对外界的警戒便不似往常那样敏感。
他这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时正对上微松的衣襟下两道线条流畅的锁骨。兼竹愣了愣。
他一动,身前的人就稍稍撤开了点,但搂着他的手却没松开。怀妄低头看来,“你醒了。”
声线带着清晨特有的嘶哑,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情动。
兼竹在茫然中缓缓回神,接着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怀妄,后者垂落的睫毛下眼底映着自己的轮廓。他问,“累不累?”
他感觉怀妄替自己安抚了一夜。
“不累。”怀妄看了他会儿,在兼竹要起身时倏地收回手,率先翻身而起。
他起身的动作很快,被子刚掀开就背过了身,兼竹视线扫过他的腰下,“……”
他开始思考怀妄是忍了多久。
桌上的茶壶被拎起来晃了一下,水声哗啦轻响。怀妄提起水壶走向门外,“我去给你换壶热水。”
兼竹翻身坐起来,看着他推门而出的背影——仓皇之中故作冷静。
…
没过一会儿,屋门再次打开。
怀妄回来时已恢复了常态,手里还拎着一壶热水。兼竹等在桌边,桌面摆了两个茶杯。
怀妄走近了才发现杯底落了两片花瓣。
他脚步顿了一下。兼竹却已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热水壶,哗啦倒进杯中。
滚热的沸水冲开杯底的花瓣,桃红色的两片花瓣在水中上下翻腾,又被兼竹一道灵力牵引着,两片花瓣尖对在了一起,叠成一个心。
怀妄怔然地看着那并不陌生的花茶。
兼竹还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没注意到前者的神色,“爱心早茶。”他介绍说,“我发现乾坤袋里有一把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花,就顺便做了。”
怀妄睫毛一垂走过去,“嗯。”
兼竹递了一杯给他,用灵力将茶水降到合适的温度,“你试一下。”
修长的手指接住了茶杯,贴上杯壁外侧的一瞬,怀妄指尖微颤。兼竹见状,“烫吗?”
“不烫。”怀妄说着将茶杯递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什么花,水中没有味道,鼻尖却萦绕着花香。和他当时在幻境中喝的那杯花茶一样。
“好喝吗?”兼竹问。
“还可以。”怀妄说。
兼竹眉心皱起来,“只是还可以,你是不是不喜欢?”按照怀妄的性格,如果只是还可以,他肯定也要说“好喝”。以此类推,说明他觉得很难喝。
怀妄,“我没有不喜欢。”
花茶入喉,舌根回甘,甘甜中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涩。
怀妄想,兼竹为他做这花茶,对他应该并非全然无意。但这花茶想必是兼竹以前常常做给那人喝的。
他想要兼竹对他的心意独一无二,不愿他们之间还掺杂着第三人的影子。
兼竹看怀妄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不知是不是昨晚精神和身体遭受了双重的折磨。他本来是想给怀妄泡个爱心早茶犒劳一下——怀妄以前是很喜欢的。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显著。
“你若不喜欢,下次给你换别的。”
怀妄抬眼过来看了他会儿,眼中又带上了他不懂的神色。兼竹目光微凝,“……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怀妄说,“那就换别的。”
在兼竹做下这个承诺后,怀妄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转好,这一小插曲暂且翻篇。
.
他们在屋里坐着,目前没有别的行动。
讼阁阁主那边的进程掌握在沈橘手里,他们贸然加入只会扰乱后者的计划;擂台赛安排在了明天,在此之前无需再做别的。
现在就只用等沈橘或者乌瞳发来传讯。
兼竹本以为六件法器做起来要花很长时间,至少都得等到今晚——没想到今日还没过半,乌瞳便传讯叫他们去拿。
兼竹,“这么迅速?”
乌瞳,“这有什么。”一如既往的酷仔发言。
“魔界实力果然豪横。”他感叹了一声挂断传讯,转头叫上怀妄,“走吧,去魔界。”
“好。”怀妄起身。
腰间铜符一震,兼竹没出屋门,就地开启了通往魔界的大门。
…
再次回到魔界,眼前的一切依旧从离开时那般。
远处连绵的山脉上烽火勾连,兼竹看着那连成一片的烽火台,不由感慨,“还是觉得有点空。”
该多挂点人。
怀妄,“……”他觉得兼竹的想法应该是脱离了审美的范畴,单从自身意趣出发。
前方已能见到规模宏大的魔宫,兼竹问,“你说佛子和薛见晓还在这吗?”
“薛见晓应该在。”
“有道理。”想到薛见晓时有时无的男子气概,他深表认同。
两人很快到了浮途殿外。
大概是乌瞳提前打过招呼,宫卫没有拦他二人,侧身将他们带进了殿中。
进了殿内,只见王座高设,乌瞳翘着个二郎腿撑着脑袋坐在上方,“来了。看来给你的铜符你用得得心应手。”
兼竹,“魔界出品,必属精品。”
乌瞳笑了一声,站起身朝二人走来,“你们这打扮还挺新奇的。”
兼竹他们这次来魔界没有再大费周章地换装扮,就着在讼阁的装扮直接过来了,反正乌瞳也认得出他两人。
面具自脸上消失,兼竹说,“行走江湖,马甲总要多一点。”
“嗯哼。”乌瞳没有否认,又瞥向一旁的怀妄。两人眼神对上,他挑眉道,“有求于人,仙尊对我的态度似乎还是这么差。”
怀妄淡淡,“本尊还一句话都没说。”
“呵,无声胜有声。”
“呵呵,欲加之罪。”
兼竹礼貌打断,“要不要先把法器拿上来,你们二位再泡壶茶到一边去慢慢叙旧?”
两人,“……”
乌瞳转头叫柳越将做好的法器拿上来,“你们先看看吧。”
法器显然早已备好,很快柳越便端着托盘从殿后走上来。托盘垫着锦布,上面呈着六种形态各异的珍宝——有玉笛、玉佩、弯刀、骨哨、长鞭、飞镖。
乌瞳随手拿起一柄弯刀递给兼竹,“先认个主,在柳越身上试试。”
神识烙入法器,片刻便让弯刀认主。兼竹将弯刀交到柳越手上,心念一动,数百道紫金色的光芒自弯刀中喷涌而出,像藤蔓一般牢牢缠在了柳越身上。
“得罪了。”
“无碍。”柳越浑身魔气迸发,乌云般的魔气冲击着紫金色光芒,光藤上“呲呲”迸出花火。然而任凭柳越如何卖力,却依旧无法挣脱光藤的束缚。
乌瞳在一旁看着,“柳越乃我魔界统领,实力不输讼阁那些小喽啰。”
“这是自然,柳统领一看就龙精虎猛,以一当千。”兼竹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看试得差不多,抬手将光藤收回刀中。
柳越递回弯刀,接着退了下去。
殿内除了站在两旁的宫人以外,只剩他们三人。乌瞳抱着胳膊看了面前二人几眼,“倒是没什么变化。”
兼竹发出厚颜无耻的声音,“我的美貌永不褪色。”一旁怀妄的目光落过来,他转头,“你好像有什么意见?”
怀妄现在已经学会了自然流畅地捧场,“没有,我在欣赏你永不褪色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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