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在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林乐扬问他:“你也想死吗?”
季挽柯知道那个“也”字代表什么,这更加坚定了他隐瞒的想法。
“我想要活着。”季挽柯回答,却独自吞下后半句——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的双手环到林乐扬的脑后,熟练地为他梳起头发。
那根头绳是他托人帮忙买的,没有意义特殊的粉蓝色,只能暂时用粉色替代。
等到哪一天他会亲自买给他。
就像以前那样。
出院那天季挽柯决定先解决自己的形象问题和李川家里的事再去找林乐扬。
但是他忘记林乐扬住院的时候根本没和他说过林家的地址,他之所以能找过来是大学的暑假在林乐扬家里住过一阵子。
这里的一切装潢都变了。
林乐扬直到这么晚才被允许出院,季挽柯猜测是赵瑞宵他们忙于重新布置这个家,毕竟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一点生活痕迹都没有,林乐扬很轻易就会发现端倪。
保姆甚至是个同乡人,季挽柯一下就明白是赵瑞宵安排的。
季挽柯离开家乡有十几年了,普通话说得要比家乡话更标准,但比起什么都听不懂的林乐扬自然好上不少,简单沟通是没有问题,就充当起翻译。
他叫林乐扬“哥哥”。
曾经那么难张口的称呼,如今每一句话都要带上。
林乐扬上大学的时候很爱玩游戏。
季挽柯总是被他拉着打团战,久而久之他的操作熟练了,林乐扬还是个技能白痴。
季挽柯对游戏兴致缺缺,每次都要林乐扬撒娇求他好久他才肯打一两把。
毕业以后林乐扬再也没沾过游戏,反而是季挽柯还在坚持玩。
某天季挽柯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件事,问林乐扬为什么不玩游戏了,林乐扬扬起头思索半秒钟,“我打得又不好,怪浪费时间的,有这功夫不如咱们多睡觉。”
季挽柯推了推他的脑袋,“你是指哪一种睡觉?”
林乐扬笑起来,伸出双臂拥抱住季挽柯,“哪一种都可以!”
人是不是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够成长?
小时候是玩具熊、游戏机,长大后或许就是朋友、亲人和交往中的伴侣。
等季挽柯终于放下自己的高傲矜持,愿意陪林乐扬打游戏也肯管他叫哥哥的时候,林乐扬早已不需要了。
二十四岁往后的他们都已经成熟。
过去纵使有遗憾,也只能成为遗憾。
所以当季挽柯重生成为李川,面对失去这十年间所有记忆的林乐扬。
他首先叫了那一声“哥哥”,并主动邀请他和自己打游戏。
纵使过去有遗憾,我要现在不遗憾。
这一次要陪你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直到两鬓斑白,直到两眼昏花、牙齿掉光。
如果你活到一百零八岁,我就活到九十九。
直到你死去,我才肯死去。
第50章 他还活着
自重生以来,季挽柯偶尔会梦到那个雨夜,突如其来的卡车,灯光晃过他的眼睛,那光芒似乎要刺进他的瞳孔,明晃晃而赤裸裸,闭眼再睁开的功夫,眼前便是一片血色……
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安然躺在逼仄的出租屋内,视线再度落在自己满是白痕的手臂上。
他活着。
以另一种身份,另一个名字重新活在这世上。
季挽柯有李川的许多记忆,包括他曾经在学校里被那群混子欺负,那些背后的指点与嘲讽……他在压迫下变得更加压抑,在压抑中找不到生存的方向,于是坠下去、坠下去,直到结束自己的生命。
重新回到校园,季挽柯有许多的不适应,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能够在这所学校顺利毕业,才能再想以后的生活,毕竟他现在才十九岁。
十九岁。
想到这里季挽柯的表情更复杂一点。
平日里让他真的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样行动,他是万万办不到的……在林乐扬面前除外,厚着脸皮装嫩这点他已经做得炉火纯青。
为了能够完成学业,李川首先回到校园老老实实上了一整周的课,摸清了什么课可以旷什么课必须要在场,甚至为了凑出学费,到处打听哪里可以打工。
好巧不巧遇到曾经欺负过李川的那帮混子。
季挽柯是没有什么正义之心的。
他很小的时候失去父母,在姑妈家里就是个“讨饭吃”的存在。十八岁之前恨不得把自私凉薄四个大字刻在自己脸上,后来遇到林乐扬,一开始觉得这小孩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什么事情都积极凑上去,人家社团义务活动拉他当苦力,他也乐呵呵答应,明明捞不到一点好处的事,他也丝毫不抱怨。
最开始季挽柯给他起外号叫他“林小缺”是有点讽刺意味的,林乐扬也不生气,只是说:“我不小诶,我生日在三月份呢。”
季挽柯冷着一张脸:“谁管你。”心里却犯嘀咕,怎么比他大了半年多。
紧接着林乐扬就没心没肺讲道:“我知道你是11月……唔。”
还没说完就被季挽柯捂住嘴巴,警告道:“知道了,少宣扬。”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林乐扬眨眨眼睛,心想他的新舍友睫毛真长皮肤真好啊,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生。这个月回家一定要和爸妈还有姐姐说,他有一个长得好看脾气很差的舍友。
但是心思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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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还是把人教训了一顿。
季挽柯和那帮混子一块去了医院,以自己炉火纯青的演技骗过了医生和老师,大家一致认为责任在那帮混子身上。
季挽柯是没什么正义感的。
但毕竟是他占了李川的身体,总要付一点相应的报酬。
他这么跟自己说,真正怎么想就不清楚了。
那些拳头和妄谈不该落在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身上。
尽管他沉闷、怯懦、行为古怪,但那都不能成为嘲笑的理由,不应该是推他入深渊的推手。
半夜里季挽柯再次醒来,自重生以后他的睡眠很浅,常常夜里醒过来只为确认一件事——他把手放在心脏处,感受到它细微的跳动。
他还活着。
李丽梅会来医院看他,是季挽柯怎么也没想到的。
两个人碰面均是一阵尴尬。
季挽柯和李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面对和李川有直接血缘关系的母亲,季挽柯实在太容易露馅了。
未曾想到李丽梅并没有在意他身上的古怪,又或者说——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是古怪的。
李丽梅曾经想要和儿子一起生活,但是李川太恨她了,她又有了新的家庭。
季挽柯看着面前的女人,靓丽惹眼的打扮,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二岁。
李川的长相其实有一半都随了她,不然也不会稍作修饰颜值就提升不少。
“钱我会照常打给你的。”丢下这句话女人便乘车消失在这条繁荣的街道上。
这是一点补偿。
补偿往后的日子里她不会出现在少年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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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季挽柯从来没想和十八九岁的“同龄人”交朋友,他觉得挺有代沟的,课间听他们讨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都不自觉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听不懂。
年轻人的世界真可怕。
彭思远是第一个主动和他搭话的人,就为了学学穿搭。
季挽柯心想半袖裤衩也没什么不好,他的穿衣风格全部随了林乐扬,以前都是林乐扬给他搭什么他就穿什么,重生以后想再次得到恋人的青睐,自然要好好打扮自己一番。
面对彭思远那张苦哈哈的脸,季挽柯深表理解,都是为了男/女朋友。
因此他难得主动地讲:“需要我发链接给你吗?”
两个人奇妙的友谊就这么建立了。
后来林乐扬来他们学校找他,季挽柯既惊喜又惊讶,看到来电显示的下一秒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彭思远顶着一张问号脸,完全不明白季挽柯的迫切。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见面了。
他们曾经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就是出差的几天半月都会打电话和视频。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林乐扬更依赖于季挽柯,父母死后是季挽柯陪他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而季挽柯死后林乐扬又变成那副样子。
但事实上每个月出差低气压被哄着去工作的人是季挽柯;第一时间打视频电话还质问对方怎么不立刻接电话的人是季挽柯;工作结束急忙回来想要见林乐扬的人是季挽柯。
二十六岁当然要成熟稳重,但那只是在外人面前。
他们相互陪伴走过那么长一段时光,彼此什么样子没见过?他们都不介意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最幼稚最无理取闹的一面。
所以当下课铃一响,季挽柯立即飞奔出教室,午后的天气炎热,他却完全不停下步伐。
他去寻找林乐扬,最后在对方所说的树荫下找到。
林乐扬问他:“你跑什么?”
他说:“着急见你。”
只要他跑快一点就能让对方少等一会儿。
两年太长。
林乐扬等他等得太久了。
他一刻都不想他等待。
在林家住的那一晚,时隔很久季挽柯再一次见到林若柳。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医院里。
那个时候他的记忆混乱,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其实在工作后的两年里季挽柯已经跟她和平相处了,偶尔刺对方几句就只当作玩笑。
但在那之前他还挺喜欢挑衅女人的,十分喜欢在她面前显摆林乐扬到底有多喜欢自己,赵瑞宵对他的行为做出以下评价:“小孩子争宠罢了,也就乐扬惯着你。”
季挽柯反驳:“你能不能别老管他叫‘乐扬’,他没有姓吗?”
赵瑞宵微微假笑一下,当没听见。
年纪轻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他希望林乐扬偏爱他,只爱他。
因为他只爱林乐扬。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明白,他的童年没有父母,所以才要自私刻薄,令别人无法欺负他踩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林乐扬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下长大,长成善良“愚钝”的模样。
他在父母和姐姐那里得到爱,又用这份赤诚的爱意来包容季挽柯。
那是他的家人教给他的,亲情让他长成善解人意的小孩、少年再然后是青年。
而他们相遇之初,是最好的林乐扬遇到最糟糕的季挽柯。
尽管早就有准备,但见到林若柳的那一刻,季挽柯还是无法避免地僵硬了一下,犹豫着喊了一声“林姐”。
这放在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结果林若柳非但不领情,还直戳季挽柯痛楚:“你看起来小我很多岁,叫阿姨也合适。”
他和林乐扬相差九岁。
虽然在季挽柯看来完全不是问题,但林乐扬在次之前强调了好几次,让他也不得不在意起来。
季挽柯记仇了。
第二天直接管林若柳叫“阿姨”。
那之后一切照旧,除了留宿那天晚上自己偷吻了林乐扬并在他的门前站了许久外。
常姨起夜甚至被他吓到了。季挽柯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他总想时刻看着林乐扬,担心他出什么事,对方一离开他的视线,只要半小时以内没有回消息他都会心慌。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着。
直到某一天季挽柯来找林乐扬,看到他坐在床边,毛巾盖在脑袋上,他走过去把毛巾揭开,看到青年微红的眼眶和委屈的神情,心脏一下疼起来。
他轻声询问林乐扬哭什么。
“做了噩梦。”林乐扬回答。
“梦到什么?”
“记不清了。”林乐扬说话时眼底流露出的痛楚也同样蔓延到季挽柯心上。
“噩梦不值得去记。”
我们不去记了好不好?过往不值得去记。
我只要你此刻好好的。
“又或者,”季挽柯再次出声,“哥哥可以把我记进你梦里。”
你不用记得爱过我,我会一直爱着你。
直到你再次爱上我。
这一次换他来等待,无论多久他都等。
第51章 感谢相遇
回忆结束。
两个人去曾经林乐扬很喜欢的那家餐厅吃饭,季挽柯顺带把人拐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点小的进展,让林乐扬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什么。
那些纷乱的记忆又来捣乱。
林乐扬说他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季挽柯当然知道,那个人是他自己。
只是当林乐扬问道:“说到底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一刻开始,季挽柯鼻尖发酸。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他回答。
并不是说谎,不是信手拈来的情话。
他作为李川见到林乐扬的第一眼,目光就追逐他而去。
况且季挽柯从来没有说过,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宿舍里,四个人的集体宿舍。他第一眼就看到林乐扬,原因无他,林乐扬人生头一次住宿,也是第一次睡在上铺,上去了下不来,一只脚在半空中乱晃,差点踢到刚进门的季挽柯。
季挽柯心想宿舍怎么来了个傻子,转脸看到林乐扬那张分外无害的脸,说:“哥哥,能不能帮忙看下我踩对地方了吗?”
季挽柯静默半秒,“再往下一点。”
自己的舍友是个缺心眼,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喊“哥哥”,纵使他脾气再坏也没办法对着那张笑脸说出一句“不能”。
季挽柯没能拒绝他,后来怀疑林乐扬那天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误伤”的人是他。
正式军训以后,变态学校把他们拉到当地专门的训练营,每天累得像狗,他和林乐扬没被分在一起,几乎很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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