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保安工作他想不出别的。何况他自己就是吃过苦的人,脑子里并没有职位贵贱的概念。他心平气和地解释:“张皓没有学历,又没有驾照,其他职位他的基本条件就不过关。”
“你不也没上个大学专科啥的……”妇人轻轻嘟囔,仍被周彦川听到。
“舅妈,”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以前干过的工作待遇还不如保安。
“想来就来,不想来——恐怕你们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去!什么工作都行,”她慌忙改口,又拽了张皓一把,“快跟你哥说谢谢。”
青年不太乐意地撇了下嘴:“哥,谢谢。”
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周彦川看得一清二楚,表面说着谢谢,心里不定怎么骂呢。反正他也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其他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他不介意虚与委蛇。
“你们打算一直住这儿?”
“我不是,”舅妈答道,“我过阵子,等张皓稳定下来就回去了。”
周彦川抬起头,对张皓说:“可以申请公司的宿舍,不过是多人间。”
“公司还有宿舍?”张皓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妇人眼睛亮起来,“要钱吗?”
“不用,这是公司福利里面的,而且就在园区,离得很近。”
“那好啊,”她替张皓答道,“彦川,这又得麻烦你安排了。”
公司确实有这方面福利。当然周彦川主要是觉得张皓现在住的这一带太乱,沿街各种夜店,还有gay吧,鱼龙混杂。这小子看着就不像省心的主,加之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心都定不下来,太容易受环境影响。于是他点点头:“嗯。”
一顿饭吃得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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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河酒店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gay吧“魅尚”,华灯初上后是这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酒吧里全是男人,搂着的、靠在一起的、动手动脚的、甚至吻着的……以各种暧昧的姿势呈现,独身的竟没有几个,有也是在舞池中跳舞。
如果说gay群体也带有一定的地域性特征,那森城的概括起来就是少而乱。
“请你喝酒怎么样?”
陶谨从陌生男人手中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即品尝,他几乎没有饮酒的经历,何况这杯酒的辣味直入鼻腔,度数绝对不低。
“既然来了不就要放得开吗?”男人又说。
他的手指不停刮擦玻璃杯壁,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往嘴边送,唇还没挨到,酒杯被突然伸出的另一只手粗暴夺去。
陆允初在旁边落座,没有看陶谨,只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与之搭讪的男人:“你知道他还没有成年吗?”
“你们认识?”
“跟你无关。”
旋转的彩灯罩下来,陆允初笼在阴影中的样貌蓦地清晰。那人正因被打断不满,看清他的模样后又来了兴致:“你总成年了吧?不然我请你喝?”
陆允初面无表情地将那杯酒推回他的面前:“你先喝,我再喝。”
“这就没意思了吧?出来玩不就是图个高兴吗?”男人往座椅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手指对着他们两人晃悠,视线则是冲着陆允初,“你俩是一起的?我看你也不像纯1啊,我倒是不介意3p……”
“滚。”
陶谨有些发抖地拽了下陆允初的衣袖:“陆老师——”
“哼,”对面之人不屑地说,“老师?难怪呢。”
“你滚不滚?”
Gay吧猎艳不难,一个碰壁换个目标就是了,虽然不悦,那人还不至于钻牛角尖。他端着酒站起来,离开时嘴上嘀咕了一句:“神经病,来这儿立什么牌坊……”
陌生的男子走远后,不大的卡座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陶谨的手心渗满了汗,不太敢去看陆允初的眼睛,拼力揪住衣领,越攥越紧。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陆允初问。
第25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老师,”陶谨终于慢慢张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我只是想得到认同,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另类。我不想总被排斥在外。”
“因为你的取向?”
不知是店里音响过大,还是身边人没出声,陆允初半天没得到回应,刚要再次说点什么,便听陶谨重重地吐出一个音节:“是。”
陆允初让酒保端来两杯白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我以前也来过这里。”
“陆老师,你真的是——”
“是,要不我怎么会来呢?”
周遭的杂音好像弱了下去,至少他们所处的卡座空间内相对安静。
“七八年前吧,可能待了不到十分钟,”陆允初看了他一眼,“这里找不到你所谓的认同感。”
陶谨的身体似乎再次颤抖起来,声音透着哽咽:“我不是真心想……可是我不懂,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谁说你错了?”陆允初猜测着问,“你爸妈?”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不止,还有他——”
陶谨的班上有个关系很好、一直非常照顾他的哥们,那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直男,陶谨却无法控制地任友情变质,并在不久前被对方识破秘密。
“我忘不了,他像看见精神病患者一样看我,他说我不正常,我错得离谱,我们的关系彻底完了……
“为了他我还跟爸妈出柜了,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陆允初终于明白陶谨身上的沉重感来自何方:“你爸妈离婚,跟你的事有关吗?”
“不完全吧,”他像找到了宣泄口,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的感情本来就不好,因为我的事更互相指责,陆老师你相信吗,我早就希望他们离婚了。”
陶谨的话让陆允初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自己幼儿园大班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制作许愿卡再贴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同班的小朋友写的基本都是“希望以后成为科学家”“希望妈妈给我买娃娃”“希望外婆的病好”诸如此类充满温暖情谊的话语,只有陆允初在静心涂画过的卡片上写下“想和妈妈离家出走”几个字。最后这张卡他没有交上去,无论老师如何询问他一口咬定弄丢了。
“我爸说我从小就是个阴郁的小孩,一点都不可爱,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陶谨接着说下去,“是啊我不可爱,不值得爱,我曾经想为了一个人变得开朗,可是现在他也不再理我了,我更不想回家……”
除了爱过直男,陶谨的诸多经历陆允初同样体验过。正因为体验过,他清楚外人的言语介入很可能适得其反。他不制止,也不评价,等着陶谨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完。
“好点了吗?”等到他暂告一段落,陆允初再度询问。
“嗯,”他扭过头 ,“陆老师,你有觉得很辛苦的时候吗?”
“以前有,”辛苦是因为与普通人有差异,也无法向亲近的人求得认同,可一旦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些囚困自身的无形枷锁自然会消失,“现在我更想为自己活着。”
他轻轻地扫了对方一眼:“想不通暂时就别想了,我给不了你什么指导,这些事并没有固定的答案。”
“我知道,我好多了,谢谢,”他慢慢站起来,“陆老师,我们走吧。”
都市的灯火为暗沉的夜晕出五光十色,也注入了无边的闹意,八点过后,街上的行人车辆完全不见少。
两人刚推开门,又一陌生男人尾随着跟来:“有兴趣一起玩吗,两个小兄弟?”
这次遇到的人比最初那个看着凶相,额角还有道疤,陶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必了,”陆允初不想正面和人起冲突,“我们要走了。”
“别啊——”他的手从后面搭上陆允初的肩膀,“我在里面就看见你们了,都没喝什么酒吧?还早着呢,再喝两杯怎么样?”
陆允初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脚步,与男人拉开距离,拽上陶谨就要往前走,猛听见有人叫他:“陆允初!”
他四顾张望,寻找声源。
周彦川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这会快步上前,到他们身边。陶谨也是他见过的,只有那个脸带刀疤的男人不知何来历。
刀疤男估计喝多了酒,一张脸通红,不客气地开口:“你们认识吗?”
“当然,”周彦川料想这不是正经人,“你又是谁?”
“我们不认识他,”陆允初立即对周彦川说,“先离开这吧。”
周彦川看了看他们身后闪着霓虹的酒吧招牌,压下疑虑,点了点头。
陌生男人仍未收回目光,被周彦川喝斥一句“看什么看”,才悻悻地转身。
“魅尚”是什么地方,在森城稍微生活过一阵的人都知道,周彦川也不例外。
见陆允初和陶谨从里面走出,他是万分惊讶的。但是店门口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盯着他们,只得按陆允初说的先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彦川还没吭声,陆允初先发出疑问。
“和人在白河吃饭。”
刚说完这句,周彦川发觉一旁的陶谨突然停住脚步,眼神惊惶地盯着前方不知何处,他也顺着望过去。
使陶谨神态大变的源头,应该是那个正一脸怒容朝着他们走来的中年女性。
果然,她走到陶谨面前就停下了,狠狠剜了他一眼后目光扫过周彦川和陆允初,又落回到陶谨身上,指着他俩喝问道:“他们两个谁是你的男人?”
周彦川和陆允初闻声俱为一震。
第26章 你真的不介意?
三人没来得及解释,女人亮着嗓门哭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妈妈哪里对你不好了,你宁可跟男人鬼混也不回家?”
看出女人是陶谨的母亲,陆允初想告诉她这是个误会,陶谨已上前一步,抬起垂着的头,以歇斯底里的气势顶回去:“我才想问你,你有完没完啊?”
他这一嗓子,陆允初也吓了一跳,难以想象看起来柔弱腼腆的少年有这样爆发的时候。
“他们是捡到萨宾娜的人,跟我没有关系,你知道你都在说什么吗?”
女人一怔,半晌无言。陶谨像被触动了特殊开关的机器,不受控制地从嘴里蹦出刺耳的词句,说得他母亲更加无地自容,近乎崩溃地掩面低泣。
“你别逼我了好吗?”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对不起我误会了,老师说你下午没去学校我能不急吗?你到底让我怎么办啊!”
既然是别人的家事,也厘清了误会,陆允初和周彦川不便干涉,两人找个理由向母子二人告别。
陆允初没开车来,周彦川载他回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不必陆允初细说,周彦川也能猜到:陶谨是个gay,背着家人去gay吧,又被陆允初叫出来,正好他母亲也找来。
“我感觉……”车刚开出去一些,周彦川似有感触地说,“他不太适合养着萨宾娜。”
车窗漏一点缝透气,陆允初没看他,也没搭话,斜瞥向窗外,额前的碎发被风撩开,偶尔碰到眼睛有点痒。
周彦川也不再作声,从这里开回蓝湾,一路上尽是车流量大的路段,经了一个又一个红灯。
车开进地下车库,上面的时间显示已超过九点,周彦川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发觉身旁的陆允初仍一动不动,像睡着一样,只是双眼半睁着。
“陆允初?”
陆允初撤下倚在车门扶手上的胳膊,摁下安全带开关,抬眼与周彦川对视:“其实我和陶谨是一类人。”
“什么一类人?”他说完猛地抓住关键所在,“你是——”
“我是个同性恋,先天的。”
陆允初立即推开车门,倒是周彦川回不过神,在原位呆了一忽儿,走下车时陆允初早到了他前方十几歩远的位置。
从车库到电梯,再到两人的公寓门口,陆允初一言不发,周彦川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
他以为陆允初把陶谨从gay吧叫出来只是出于对那个孩子的关心,万想不到他说他们是同类人,甚至不确定陆允初是跟着陶谨才进gay吧,还是他当时根本也在gay吧,碰巧遇到陶谨。
想说点什么,又无法真正说出,周彦川被矛盾的情绪搅扰着,陆允初什么时候回了家也不知道,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略显昏暗的廊道内发怔。他浑浑噩噩地掏出自己家的门钥匙。
陆允初晚上的情绪不对劲,这点观察力周彦川还是具备的,好像就从他说了陶谨不适合养萨宾娜那句话之后。陆允初又在车库告诉他,和陶谨是同类人,是同性恋。
周彦川琢磨着这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允初不会以为他对同性恋有看法吧?
心里不踏实,他不想看到陆允初因误解而难受,可为了这事专门去找对方说明,又有点别扭,于是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我说他不适合养,不是因为他的性向。】
想了想又补充:【我对同性恋没有什么看法。】
但这两条微信发送之后,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对话框最下面还是自己那两行绿色背景的文字。
周彦川坐不住了,跑去敲对面的门,一边盘算着怎样提这碴能最大程度地化解尴尬。
前一天晚上,陆允初心里的确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冲动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事后想想,他们两个就住对门,关系也在不断向着好朋友的方向发展,这种事情何须隐瞒。如果周彦川因此介意,不再同他往来,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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