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尧不知道,他桌上的字也是我写的】
【我撕碎了他的作业,我用墨水染了他的书包】
画面中,男人正拿着一把小刀,一字一句在同学的桌上写:“去死吧”。
“整天这幅样子做给谁看?你真这么想死就快去啊。”
“抑郁就是矫情”
“……”
旁边桌上就是被撕得粉碎的作业,被墨水泼过的书包上,乌黑成片糊开。
下一个画面中,一个身形略胖的男同学出现,默不作声地捡起书包和作业的碎片,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字迹。
他正是阿尧。
教室空荡荡的,他费劲地弯着腰,一点点收集起作业的碎片。
同一时间,男人站在领奖台上接过校长手中的奖状,掌声四起,主持人嘹亮说道:“他一直热心帮助同学,打造了班级的良好氛围,可谓是品学兼优……”他笑得很虚伪。
画面一转,就是浴缸里大片的血迹。
阿尧脸色苍白地躺在其中,一把尖刀落在地面,几滴艳红展现。
放映机的画面戛然而止,光亮消失。
墙体却涌动得更快,几乎要压倒在男人身上。
“不,不不,我不是想害死他的!”他喊道,“我不知道抑郁症真的会自杀!我、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恶……”
“轰!”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墙壁便轰然倒塌。柔软如皮肉的墙体裹住他,他不能呼吸,在黑色的潮水中慢慢溺闭,终于真切地体验了一回什么是难以挣脱的绝望。
陈笑泠见到这一幕不禁皱眉。
而游客团中剩下的两个人——白衣服和领队利远航已经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望着满天飞的线条人脸。
见到那男人的死亡,人脸齐声尖笑,嘴角勾出诡异的弧度,似乎是见到了一场叫它们心满意足的复仇。
眼看着人脸就要逼上来,路迎酒甩出一张符纸,同时捏了一个决。
“嗷嗷呜!”毛团子凭空出现,飞身而起便撞翻了一堆人脸。
然后它摇着尾巴,嗷呜嗷呜在人脸中跑来跑去,把它们的阵形冲得乱七八糟。而符纸扔出去后,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人脸的深色线条在光芒中,慢慢消失,再被毛团冲散时,就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周围回归平静。
人脸们回到了自画像的纸张上。
“嗷!”毛团子回到路迎酒的脚下,活蹦乱跳地邀功请赏。
路迎酒弯腰把它抱起来,极为娴熟地往敬闲那边一伸手。
敬闲从神奇背包中掏出一根肉干,递给他。
路迎酒把肉干塞到毛团口中,听着它咔嚓咔嚓吃,摸摸它的脑袋,还不忘说几句敬闲:“你看看,平时你就应该喂它这种健康的东西,少吃垃圾食品。”
“骷髅头怎么是垃圾食品了。”敬闲说。
“哦。”路迎酒说,“对不起,应该是垃圾。”
敬闲:“……”
毛团子前头刚吃完路迎酒给的肉干,盯着敬闲,回想起骷髅头和各种厨余垃圾的美味,疯狂冲它摇尾巴,然后就想往他怀里钻。
毛团子挺重的,抱着也累,路迎酒就顺势把它递给敬闲。
敬闲一把捞住毛团子,一把搂住路迎酒,感觉鬼生得到了圆满。
围观了全程的陈笑泠:“……大妖精,你知道你现在脸上洋溢着‘我老婆孩子都有’的美好笑容吗。”
“难道不是吗?”敬闲挑眉,顺便低头在路迎酒的侧脸亲了一口。
他们这边的气氛和谐且愉悦,旁边两个鬼却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利远航喊道:“喂,你们不是驱鬼师吗……快把我们两个带出去……”
——他们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不论这个博物馆是被什么操控了,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反反复复折磨这个游客团。民宿火灾案已经过去半年,在这半年中,利远航他们想必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死亡,无数次体验,因他们曾嘲弄过的事物而死。
路迎酒说:“这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大厅中间的放映机,“你们的过去都不简单啊。”
“不是,你收钱办事就行了啊!”利远航急了,喊道,“我们、我们都惨成这个样子了,又是被火烧又是死了好几个人,你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也太没有良心了吧!你不就是想狮子大开口要价吗,你说个价格啊,我他妈的付得起!”
白衣服也嘟囔:“你们的职业素养也太低了,那、那几个人先不说,我们都是无辜的呀,没做什么坏事。”
这话说得虚伪且难听。
陈笑泠不自觉蹙起了眉,而路迎酒面无表情,甚至内心毫无波动。
类似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外貌太亲和俊秀,加上年轻,有时候难免给人好欺负的感觉。刚开始几次,他还会冷冷淡淡地说几句锋利的嘲讽,后面云淡风轻,眉毛都不多挑一下。
这种人不值得他的脸色。
他是云淡风轻了,敬闲可没那么好脾气。
在鬼界,别说普通小鬼了,就连神官的脑袋他也他捏爆过不少。
现在倒是好,像利远航这种鬼都敢在他的面前蹿了,还威胁他老婆。
敬闲面上不显,一张英俊如模特的脸保持了沉静,内心已经在策划怎么打击报复了,埋桥墩填水泥和火烤都是小意思,枭首凌迟又太常规了,要不然……
路迎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声笑说:“算了,不值得你费精力。”
“怎么能算了呢。”敬闲说,“做鬼就是要睚眦必报,鬼界没什么道德人伦,手段可多了去了。”说完瞥了一眼那两人。
那两人本来还在抱怨,结果被他这么一盯凉意阵阵,一个词都蹦不出来了,抖得更加厉害。
他们俩再打量敬闲。
站姿随性,腰背笔挺,极具攻击性的气质与眉眼……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看起来不是个好人啊!
本来他俩还觉得路迎酒看起来好说话,好相处,一看就是个大好人。
现在定睛一看,好人被坏人搂在怀中,两人一副情同意和的恩爱模样,怀中那不明物种的毛团还在对他们龇牙!
这是一坏就坏了一家!
一家坏蛋!
他们彻底不敢说话了,小鸡般窝在一起。
路迎酒再次打量博物馆,轻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个博物馆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陈笑泠打量着周围:“你的意思是,博物馆被鬼操控了?”她撇撇嘴,看向利远航两人,“说实话,这种人遭到报复了,我不觉得太难过。”
利远航刚想反驳,看到坏蛋一家子又蔫了。
“可以这么说。”路迎酒讲,“但是放任不管的话,如果有一天它失控了,有可能会伤到无辜的游客。我得花个几分钟找一找阴气残留,再追踪……”
话说到一半停了。
因为敬闲满脸写着“快问我!”
路迎酒接着说:“再追踪过去把它除掉,或者化解它的怨念……敬闲,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我问你就是了:鬼在哪里?”
敬闲立马指了个方向:“那边。”
“真是受不了你们俩。”陈笑泠嘟囔着,“就硬塞给我狗粮呗。”
说完她迈步,踩着小高跟率先往那边去了。
路迎酒和敬闲也迈步,利远航和白衣服男人赶忙跟上他们,紧张地东张西望。
敬闲所指的方向,是博物馆边缘的一个展厅,主题是【会说话的动物们】
展厅的周围都是小动物的模型,造型可爱。
黑字写在墙上:【我不敢去有活物的市场,每次去市场,我都能听到它们在和我说话】
【鸡说,你敢吃我们,我们就拿尖嘴啄死你】
【兔子说,你别吃我们,我们会哭的】
【鱼说,我快不能呼吸了】
【就连路边的蚂蚁都会告诉我,有个小孩子拿水淹死了它们的皇后】
见到这些句子,利远航在不知不觉间慢下了脚步,神情有些惊慌。
他很想掉头就走,却不敢离开路迎酒他们,犹犹豫豫。
直到一声“咔嚓!”出现在他耳边。
墙上又是一片亮光,放映机凭空出现,哗啦啦地播放出画面:【我叫雯雯】
【我很喜欢和兔子小雪说话】
利远航的手抖了一下。
有了之前人的教训,他立马知道,这次被报复的是他自己!
他转身就跑!
“砰!”
还没跑几步,利远航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头,晃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展厅内那巨大的兔子模型挪了位置,堵在出口处。它足有一人半那么高,手中拿着胡萝卜,圆滚滚的可爱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利远航颤抖起来,还想努力从它身边找出缝隙,逃出展厅。
他前脚刚踩上兔子前行,突然惨叫一声。
——小鸡的模型出现在兔子的头顶,垂下身子,狠狠啄了他的脑袋。
鲜血从额前流下,他后退了好几步,晕头转向,竟然自己又转回了放映的画面前。
放映机兀自转动,光线惨白,画面上是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阳光灿烂,雯雯蹲在院子的笼子前,和白兔子说话:“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啊?”
“小雪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故事真好笑!”
家门开了,她的母亲探出头:“你怎么又在和兔子说话了?”
“它先问我,今天在学校的考试怎么样?”雯雯抬头,眨着眼睛,“今天麻雀还问我,为什么换了个头绳,它还是喜欢原来红色的那个。”
放在其他孩子身上,她这番发言是天真无邪,充满了孩童的想象力。
可是她脸上的认真与执拗,又十分不同。
像是真的坚信自己,亲耳听到了动物们说话。
“动物是不会说话的。”母亲无奈道,侧过身子,“你今天有没有向利叔叔问好啊?”
年轻的利远航出现了,靠着门框,笑着对女孩挥手。
画面一转,利远航和雯雯的母亲结婚了。
婚礼上他拉着女孩的手,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长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然而,生活并不顺利,雯雯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
她不喜欢和人讲话,老师、同学都说她很自闭,只喜欢一个人喃喃自语。
有一天上课,她突然站起身,大声对着窗外的鸟喊道:“你们不可以吃学校的花!那是伯伯好不容易才种出来的!”
隔了一会她又点头,自言自语道:“嗯,知道错了就好,你们还是听话的好鸟儿。”
老师开始频频找她的家人谈话。
母亲的工作忙,大部分时候是利远航抽空过来。
刚开始他还来得积极,说肯定配合老师,好好教育孩子。后面次数逐渐增多,雯雯又干了不少奇怪的事情,他就不耐烦了。或许本质上,他觉得因为孩子一次次来学校,一次次对老师道歉,实在是有辱自尊心。
老师委婉提示道:“我觉得,你们可以带孩子去看看病,这种妄想带来的幻听是不正常的。”
“能有什么事啊。”利远航嗤了一声。
再之后他的态度越发恶劣,对孩子张口闭口一个“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整天考试就退步,脑子里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很笨?”
“就知道和动物说话,脑子有问题?”
女孩咬紧了嘴唇,眼泪汪汪。
“但是,”她说,“它们真的能说话啊。”
利远航又骂她蠢。
他的脾气是一天天越发暴躁,雯雯是一天天更加沉默。
她会花上数个小时,和大院里的兔子说话。
“小雪,”她说,“你今天怎么不开心啊?”
兔子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啃食胡萝卜,用大大的双眼看着她。
“嗯。”雯雯又说,“我也不喜欢他,但我很喜欢你。”
……录像带播放到这里,利远航的脸色已是惨白。
恐惧再次压倒了他,他不顾额头、烧伤带来的疼痛,冲路迎酒喊道:“快救我!你们为什么就只是看着,快救救我啊!”
路迎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笑泠双手环胸,无动于衷,而敬闲在专心看路迎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画面一转。
午夜,雯雯悄悄下了自己的小床,跑到走廊上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讲话。
一讲就是一两个小时。她在想象中为自己杜撰了一位好友,每晚依靠电话沟通。
她进行得很小心,可还是在一天晚上,被醉酒晚归的利远航撞见了。
“我草!”利远航被吓了一跳,“他妈的你有病是不是!这电话的线早断了,你和谁说话呢!”
雯雯被他吓出了眼泪:“可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什么朋友?!”利远航骂道,“你是真的有病,是不是想挨揍?!你没有朋友,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根本没有朋友!”
雯雯眼泪汪汪,抽噎道:“我、我真的……”
“啪!”
她狠狠挨了一巴掌。
利远航酒精上头,整张脸都是红的:“朋友朋友朋友,整天就说你的朋友!我都讲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和那只死兔子讲话了,你怎么不听呢!你就是和我刻意作对!明明你能做个正常人的,这样玩很好笑是不是?你觉得你赢了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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