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你猜谁会赢?”
妙音扇扇子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谢小晚的神情。
若单纯以修为来看,一个废人,一个筑基修士,不用说都是筑基修士胜出。
可现在,这个废人是云竹君,那结果就不好说了。
妙音思索了一下,低声说道:“云竹君。”
-
沈霁筠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捏着一根折下的槐树树枝,说道:“出剑。”
周寒玉被这种随意的态度所激怒,持着剑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想要一剑劈在这张疏离冷漠的脸上。
剑气气势汹汹而来。
但沈霁筠一眼就能看出,周寒玉的心已经乱了,连带着手中的剑都握不稳,满是破绽。
他不慌不忙地退后了一步。
剑气擦着肩膀过去,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周寒玉一击落空,还以为是巧合,又送出一剑,可结果还是一模一样,没能伤到对方。
他气喘吁吁:“你有本事别躲!”
沈霁筠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陈述道:“我没躲,是你太慢。”
听到这个回答,周寒玉的手无力垂下,剑尖点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沈霁筠掀起眼皮:“再来。”
周寒玉也是天之骄子,从来就没有被这么对待过。他咬住牙龈,用力地劈砍了过去:“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么看不起我?”他下手根本就没有章法,只是想要将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苦闷都狠狠地发泄了出来,“你不过也只是一个凡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剑光凌乱,吹起了沈霁筠的额发,他看着发狂的少年,面无表情。
若不是谢小晚的要求,本来以他的脾性,对于这种年轻修士,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既然答应下来了,不管再不愿意,他都会尽到当师父的责任。
在杂乱无章的剑光中,他的声线平稳,没有一丝的变化:“剑修,最重要的是手稳。”
手上的每一处肌肉、骨骼、经脉,都要在掌控之中,绝对不能有分毫之差。
“手都不稳,如何练剑?”
话音间,传来了“叮”得一声。
沈霁筠第一次出手,手中的槐树树枝一扬,精准地戳在了周寒玉的手腕上。
周寒玉只觉得手腕一麻,手指失去了力气,连带着手中的剑摔在了地上。
沈霁筠平静地叙说着:“我现在确实是一个废人,不过教你……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
那根槐树树枝已经抵在了周寒玉的脖颈之间,若是此时他手中拿着的是剑,已然夺去了周寒玉的性命。
周寒玉意识到了这一点,艰难地仰起头,对上了沈霁筠的双眼。
就算是赢下了这一场比斗,沈霁筠的眼中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周寒玉想要在其中找到类似于轻蔑、不屑的情绪,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平静。
他还不配被这个人看在眼中。
经过这一场教训,周寒玉终究是对沈霁筠心服口服:“还请师父教我,如何才能控制自己的手?”
沈霁筠收手:“每日挥剑一万下。”
他现在确实是一个废人。
可是,修炼出来的灵气会消失,身体的本能、学到的知识却永远不会被剥夺。
说完沈霁筠没有在看这年轻修士一眼。
周寒玉挣扎着爬了起来,握住剑,他不再废话,而是气沉丹田,用力地挥剑。
哗——
一剑又一剑,直至深夜。
-
夜色逐渐深了。
可越临近深夜,不眛城却越发地热闹,各种魑魅魍魉出来游走,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声响。
灯火摇曳,一明一暗。
谢小晚不想掺和进不眛城的喧嚣中取,于是早早地就回房间睡了。他抱着软枕翻来覆去一阵,丝毫没有睡意,于是就坐了起来。
夜色朦胧,月光冷清。
谢小晚看着窗外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他掀开帘帐正要出去,转头一看,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沈霁筠正坐在小榻上休息。
对于沈霁筠来说,窗边的小塌未免太狭窄了一些,根本容纳不下他的那双长腿。
于是他只是半靠在小几上,以手撑着额角,闭目休息。
谢小晚的脚步顿了一顿,目光落在了沈霁筠的身上。他的呼吸起伏稳定,像是已经熟睡了过去。
也是,现在他是一个……普通人,自然需要睡觉休息。
谢小晚收回了目光,走出了房间。
-
走廊狭长,上方悬挂着一盏盏花苞形状的吊灯。
火光映照了下来,使得地上的影子都被拉长。
谢小晚悄然来到了周寒玉的房间门口,屈指叩了叩门。
咚咚——
敲门声清脆,在走廊回荡。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请进。”
谢小晚推开了门,待到走进去以后,门就自动地合了起来。
周寒玉囊中羞涩,住得也是槐树客栈中最差的房间。
房间不过方寸之地,一眼就能看到底,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桌椅,甚至连窗户都没有,阴森偪仄。
周寒玉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背对着门口,上身赤果,可见一道道伤痕浮现在后背上。
他还以为是客栈的小厮,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说:“把热水放下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
周寒玉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回头一看,看见的不是客栈小厮,而是一道纤细的身影。
咣当——
周寒玉被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直接将小凳子掀翻在了地上。
谢小晚见到这么一幕,轻笑一声:“这么激动?”
周寒玉神情慌忙,先拿起衣服挡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你、你怎么来了?”
谢小晚听到这个问题,挑了挑眉:“我不能来吗?”
周寒玉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谢小晚也知不能操之过急,走到了周寒玉的面前,掏出一个玉瓶放在了桌子上:“喏,给你拿这个来的。”
周寒玉看了过去。
桌上摆放着一个玉瓶,里面装着浅绿色的液体,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谢小晚轻声解释道:“我看你白天的时候受伤了,所以想着给你拿点药过来。”
周寒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腕,经过了一个白天训练,他确实受了不少的伤。
而现在也需要疗伤的药,于是他道了一声谢。
谢小晚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周寒玉捏着药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国破家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他这么的好了……他与这个少年不过是萍水相逢,又哪里值得别人对他这么好。
谢小晚像是察觉到周寒玉的心中所想,温声说道:“你先上药吧。”
周寒玉低低地“嗯”了一声,可扭头一看,谢小晚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刚刚收了别人的东西,他也不好出言赶人,只好背过身去,给自己上药。
清凉的药膏接触到受伤的肌肤,立刻带来一股灼烧般的感觉,周寒玉耐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谢小晚双手抱肩,瞥了一眼,关切地问道:“很痛吧?”
周寒玉:“嘶——还好……”
谢小晚软语道:“我知道,云竹君下手有些重,不过都是为了你好,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周寒玉:“我知道,师父也是在教我东西……”
交谈声渐渐飘了出去。
走廊中刮起了一阵夜风,吹得吊灯轻轻摇晃,烛火一明一暗。
在暗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沈霁筠笔直地站在角落中,两人的交谈声丝毫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沈霁筠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嫉妒之意。
他不知道接下来房间中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想的只是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他不能。
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他只能待在阴暗的角落里,自虐一般地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心中的嫉妒越发的浓郁,化作了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那蛇在不停地嘶嘶作响。
杀了他。
杀了那个人。
这样的话,小晚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但同时,沈霁筠的理智又在告诉他。
不行,不能这样做。
他要保持冷静,不能暴露出一丝一毫的心思。
更何况杀了一个年轻修士,还会有第二个年轻修士,难道全部杀光吗?
毒蛇盘成了一团,高昂起了蛇头,吐出了阴狠的话语。
那就全部杀了。
见一个,杀一个。没有人敢来抢他的小晚。
……
两种思绪不停地交锋。
沈霁筠的手指慢慢地攥紧,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时,不远处传来“吱嘎”一声。
房门被打开,接着谢小晚从中走了出来。
沈霁筠没有料到,谢小晚这么快就出来了,一时怔在了原地,连躲都没来得及躲。
他看到了谢小晚,谢小晚自然也看到了他。
谢小晚反身关上了门,朝着沈霁筠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云竹君,你怎么在这里?”
沈霁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沉着嗓子问:“为什么要选他?”
谢小晚皱起了眉头:“什么为什么?”
沈霁筠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有什么好的?”
周寒玉有什么好的?
或者说,周寒玉哪里比他好了?
一个年轻修士,修为和见识都浅薄,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
凭什么?
谢小晚本来想说“关你什么事”,可转念一想,这问题好像不太对劲。他抬头,对上了沈霁筠的目光,那眼眸之中,似乎蕴藏着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情绪。
谢小晚:“云竹君……”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过我要多说一句,还望云竹君控制好自己,不要一时冲动,伤了旁的人才是。”
沈霁筠伪装了这么久的平静,终于在表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声音略带嘶哑:“你为了一个陌生人,在……威胁我。”
谢小晚的目光冷凌凌的,慢慢重复道:“陌生人。”他轻笑了一声,带了一些讥讽,“那也总比杀人凶手要好呀,你说是吗?”
第49章 我还给你
话音落下,尾音回荡在了走廊间。
谢小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重,也不带任何激烈的情绪,就只是在陈述疑问一般。
杀人凶手。
一字一顿,犹如针锥一般,用力地扎在了沈霁筠的心口,也直接了当地打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而又岌岌可危的平静。
沈霁筠应该明白现在的境地的。
只是因为谢小晚暂时需要他,他才能留在这里,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事情他都不能做。
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做。
其实他与叶荒、藏镜等谢小晚避之不及的人是一样的。同样是伤害了他人,同样是在失去之后方才追悔莫及。
只是这些天的相处,让沈霁筠认为自己有是不同的——就算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也为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无情道一朝被毁,修为荡然无存,甚至连身份、地位都没有了,也不再是那位端坐云巅,俯视芸芸众生的云竹君了。
这些都是他付出的代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在做出这些事后,他能够被原谅。
可是没有。
曾经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因为忏悔而被抹除,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就像是一樽精美瓷器上出现的裂痕,就算是用金玉去修补修饰,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沈霁筠攥紧了手指,望向了面前的少年。
走廊上方的吊灯摇晃了一下。
光影交错间,少年脸庞精致秀气,细腻的皮肤上散发着如玉的光泽,带来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模样,陌生的是情绪。
那张脸庞不再是少年特有的青涩与柔软,黑白分明的眼瞳中也没有以往的深情,留下的只有冷凌凌的……讥讽。
沈霁筠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若不是空度的出现,他的小晚,甚至都不会愿意再见他。
现在更是宁愿去关心亲近一个一无是处的陌生人,也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越是清醒,带来的痛苦就越是深刻。
沈霁筠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
他觉得,他能够忍耐住自己情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可以了。
他觉得,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小晚会原谅他的。
可是如今这么一句话,使得所有的谎言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血淋淋的真实。
——他永远不会被原谅。
-
走廊上一片安静。
谢小晚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必等一个回答。他说完了那句话以后,便转身离开了。
沈霁筠立在阴影中,想要出声挽留,可他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不消片刻,那道红影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只余下沈霁筠一个人还待在原地。
往日人间无敌、冷漠无情的云竹君,此时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犯了错的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弥补过失。
他的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走廊上,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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