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黑影笼罩在头顶,天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主人的命令,仔细一听,发现主人的呼吸轻浮杂乱,与平常迥然不同。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泽!”一想到这儿,天乙赶忙抬起头来,不期然正对上主人望过来的双眸。
那双原本干干净净,仿佛万物不萦于心的眼中,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苏醒,在翻滚。
难道是......想起来了?
一个最不可能的念头出现在天乙脑海,搅起翻天巨浪:“阿泽是不是已经......”
张泽的目光从天乙眼角的伤落在天乙开开合合的嘴上。
很软,想摸......
亲一下......
至于天乙再说什么,自动被他屏蔽,那是半点没听进去。
不过,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好歹还记得要给天乙处理伤口,张泽一手钳制住天乙的下颚,略用了点力,让他抬起头,也成功制止他巴拉巴拉往外倒个没完的话。
满意地看到天乙瞪大了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清晰倒影出自己的身影,张泽微微俯下身,拿过沾了水的干净毛巾,尽量放轻动作,一点一点擦净眼角干涸的血迹。
天乙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主人。
一缕黑色的长发顺着主人的肩膀滑落下来,刚好落在他的眼前,随主人的动作轻轻飘动。
主人的发髻是他帮忙挽的,他自然知道,主人的长发有多柔顺,摸起来还带点冰凉的感觉。
天乙指尖微颤,想要攥紧那一缕黑发,却在微微迟滞之后,被他用绝对的理智压下去。
他猛地捏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借这一点微弱的疼,好歹彻底恢复清醒。
不能,不能被主人发现,一定要藏好,必须藏得严严实实。
天乙强行平复心中翻涌的波澜,习惯性地抿紧双唇,低敛眼睑,收起所有情绪波动,让自己至少表面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分别。
他早已习惯了忍耐,做起这些来轻车熟路。
下一瞬间,一个柔软的,带着温热触感的吻印在他正敏感而泛红的眼角,彻底搅乱了一潭春水。
天乙刻意控制的呼吸一下子失去往常的节奏,又粗又重的喘息一声,整个人好像受惊的兔子,身体倏地向后躲,却不小心磕在椅背上,将后背磕得生疼。
若不是张泽及时伸手,这番突然的重心变换,木椅定然会随之翻倒。
以行动敏捷灵活著称的影卫却被椅子绊倒,传出去怕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泽同样被天乙一连串的反应惊醒,莫名升起的强烈执念好像随那一吻迎风飘散,只剩下理智回笼的他顶着天乙难以置信地目光胡乱摆正椅子,慌乱之下运起新学的轻功从窗户一跃而出,企图就此消失,
可他轻功还不熟练,没控制好高度,一只脚勾在窗框上,头朝下栽在院子里。
本来就理屈词穷,心慌气短,这下更没脸见人。
张泽恼羞成怒地抹了把脸,愤愤地想: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天乙面前摔个狗啃泥!
☆、第 10 章
张泽觉得自己还能再拯救一下。
他一秒钟都没耽搁,赶在天乙过来查看之前,手往地上一撑,身上装了弹簧般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顾不上摔得胳膊疼腿疼,连灰都不掸一下,往树林里狂奔而去。
天乙眼睁睁看着主人一跃而起,用从未有过的速度窜出屋,然后摔了个倒栽葱,唯一还能看到的一只脚随风抖了两抖。
“阿……”泽,没等他喊出这个名字,那只脚蹭一下缩到窗外,三蹦两条不见了踪影。
主人就这么走了。
天乙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地抬手摸了摸眼角。
刚刚受伤的地方虽然已经止血,总归比别的地方更脆弱,更敏感,还有一点发烫,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还是,主人方才的那个吻。
他将手搭在膝盖上,低垂下眉眼,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地盯着靴子面上沾上的一点黄土。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就只有林中忽远忽近的鸟叫,和夏天吵到人心烦的蝉鸣。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仿佛整个时空都凝固在这一刻,时间又好像无限短,短到他愣神的这么一点功夫,日头已经偏过些许,将至中天。
过了好一会儿,伴随一声长长地呼气,木头一样僵挺的人轻轻眨两下眼睛,忽地放松整个身体。
简单的两个动作,冷硬到不似活物的雕塑突然就灵动鲜活起来,添了些人气。
天乙抬眼望向大敞的窗户。
外面天光大好,隔了窗,都能看到空旷的院子,围着院子的栅栏,和更远处,绿树蓝天。
唯独他真正想见的人,怎么望都望不到身影。
主人约莫是不想见他。
原因他大概也能想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一时唐突,脸皮薄,事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找个地方平复情绪,再想想怎么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按照主人的性子,多半会故意挺胸抬头,摆出严肃认真的态度,脸上带着愧疚,对他说......
天乙眯起眼睛。
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唐突了你,天乙,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毕竟主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心思单纯,特别好骗,实则游戏人间,万事不入眼,万物不入心,绝不轻信于人。可一旦认定了,对亲近信任之人恨不得倾其所有。
但他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负责。
主人对他有欣赏,有赞同,还有一点依赖,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主人被困于方寸之地,除了他,再也见不到别人。
所有这些情感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
他不该把主人的愧疚当踏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强行将主人锁在自己身边。
天乙猛地一甩头,扔开杂七杂八的想法,开始盘算现有的食材。
马上就要到正午饭点,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准备午饭。
主人一定饿了。
树林里,害怕迷路的张泽没敢跑太深,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先是往后看了眼,确定天乙没跟上来,他狠狠松了口气,找了颗环抱粗的大树二话不说梆梆往上撞。
系统一个没拦住,眼睁睁看着蠢宿主只撞了第一下就眼泪汪汪捂着脑袋蹲在树下生无可恋。
“宿主,”他实在看不下去宿主接连卖蠢,冷冰冰地指出,“你只是穿越到了游戏世界,而不是把脑子丢了。请不要擅自添加‘傻白蠢’人设。”
张泽大怒:“统你变了!你之前从来都不会嫌弃我的!”
不,我嫌弃,只是你不知道。系统知道不能和情绪激动的人较真,果断选择闭嘴,独留宿主一人原地碎碎念。
“啊啊啊要怎么办怎么办!”一想起自己刚刚干得混账事情,张泽就只想抱头哀嚎,“我怎么就下嘴了呢!那可是好兄弟!我太不是人了!”
对,宿主你太狗了,系统默默地点赞。
张泽崩溃地哀嚎,边嚎边下手如风薅地上的草皮:“我怎么能丢下天乙一个人跑了呢!这和渣男有什么区别!天乙肯定讨厌我了!”
宿主渣男,再薅地都要秃皮了。
“不行,我一定要补救!”
张泽鲤鱼打挺站起身,振奋精神,遥望天空做奋斗状,
可一想到要怎么办,他立刻变成泄了气的气球,重新缩回树底下。
他要怎么补救?
难道冲到天乙跟前,说对不起天乙,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啥都没想就下嘴,我看咱俩之间也没那个意思,不如就当作无事发生重修旧好?
会不会被打飞还两说,这渣男的名头可是就此坐实了!
而且,要真这么说,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天乙身边蹭吃蹭喝?
系统呵呵两声。
所以渣宿主,重点原来在吃喝上吗,不愧是你,渣得明明白白。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致命难题的张泽脑子里一团乱麻,左右拿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眼看日头一点一点往西走,直到在树底下蹲到腿脚发麻,树根处的土都被扬了三五层,他捂着饿到咕咕响的肚子,下定决定,先去跟天乙道个歉,表明态度,然后该挨骂挨骂,该挨打挨打。
重点是,必须认真对待,绝对不能糊弄。
那么下一个问题,怎么道歉。
张泽咳了一声,转头盯着大树深情凝视:“天乙,请以结婚为目的,和我交往吧。”
太“现代”了,不行不行。
“天乙,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你情根深种,我们在一起吧。”
刚说完,张泽被自己矫揉造作的嗓音激得一个哆嗦,过过过。
“天乙,你愿意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又不是求婚现场,下一个。
“天乙,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结果你却想亲我?这么说真的不会被打死?想想天乙的武力值,弱小无助的张泽猛摇头。
天乙天乙天乙天乙天乙,张泽觉得自己快不认识“天乙”这两个字了。
一遍遍想着道歉的话,又总能挑出点问题,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的张泽听到许久不曾说话的系统突然来了一句:“请宿主注意时间。”
糟了!
他梦一抬头,原本高悬在头顶的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
张泽心里咯噔一下。
天乙还在等他回去呢,他这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天乙会怎么想!
顾不了那么多,张泽拔腿就往木屋的方向跑,在好不容易见到院子的围栏时,却特别没出息地停下脚步。
他缩起肩膀,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地张望了半天,一直到确定院子里没人,才敢继续下一步行动。
张泽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溜到栅栏下,弯腰弓身,紧贴着木栏,边竖起两只耳朵听动静,边小心翼翼往院门口挪。
眼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张泽心里敲起锣打起鼓,脚下不听使唤地往反方向跑。
要不,还是等他再准备一下?反正距离天黑还有一、不,两个小时呢。
不着急,不着急。
可再一想天乙半天没等到他回来,说不定已经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张泽到底还是没临阵脱逃……也没敢直接去敲门。
怂掉一半的张泽一拍脑袋,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他仗着自己现在伸手好,撑着栅栏从栏杆翻进院子里,轻盈地落到地上,使出磕磕绊绊的轻功无声地掠过宽敞的院子,翻身躲在窗户下面。
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这只是探查敌情。
张泽脑筋一转,给自己找好理由,顿时心不慌气不喘,理直气壮趴在窗沿下,运起内力听动静。
屋里虽静悄悄一片,细听还是能听到一个绵长有力的呼吸声,除了天乙,不做他想。
除了这点动静,好像还有一股……鱼汤的香气?
张泽抽抽鼻子,以他在大吃货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保证,这和他第一天喝的鱼汤气味一模一样。
天乙那小子居然敢背着他偷吃!
怒发冲冠,张泽……慢慢吞吞地扒着窗沿,从左下角试探地露出半个头,只瞟了一眼,就飞快缩回脑袋,垂头丧气地蹲在窗下种蘑菇。
“宿主?”系统好心地问,“你还好吗?”
“不好”张泽浑身上下写满了“丧”字,“统,我觉得天乙肯定讨厌我了。”
谁讨厌你?天乙?绝不可能,宿主在开玩笑的吧?系统刷出了满程序问号,准备找宿主评理。
张泽掰着指头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出去那么久,天乙都没有出来找我,他还背着我做了鱼汤,还偷吃!”
他刚刚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碗,堆着小山一样的鱼,天乙背对着他站在桌子跟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其实想想看,天乙讨厌他也算正常反应,谁让他听了系统的鬼话,鬼迷心窍去亲人家呢?
现在兄弟做不成了,好吃的饭菜也没有了,简直把底裤都赔光了。
越想越伤心,张泽悲从中来:“统,我还能吃上天乙做的鱼吗?”
不等系统回答,他先一步下定决心:不管了,还是先进去混口饭吃。
这么打算着,他一抬头,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
就这么点时间,天乙呢?
张泽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正欲转身,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用熟悉的声音喊道:“阿泽?”
☆、第 11 章
天乙端着凉透了的饭菜站在门口,看着猫在窗边的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些惊讶。
他守着那些菜在屋里枯坐半晌,一下午的时间热了凉凉了热,已经没法吃,这才想着趁张泽没回来,重新做一份,哪成想,居然在屋外碰上张泽。
“您......”怎么不进屋?
另一个声音用更高的音量连珠炮一样的语速拦下天乙的话:“对不起天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天乙愣了一下。
就算早有过这样的猜测,也对此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当主人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愤站在他的面前,说着同他的设想分毫不差的话,说要对他负责,天乙发现,再多的准备都是徒劳。
他真想点头,将错就错,就这么答应下来。
可......
张泽还在深刻自我反省,诚恳认错:“我没有考虑到这个游戏设计的背景就随便做出让你误会的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奇怪,赶忙改嘴,“我不该随便听信那谁的怂恿......”
他再一次停下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推卸责任。
总是这样,张泽想,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的时间太短,他还没学会怎么变得圆滑就被系统扔进这个世界,于是理所当然的,又一次说错了话。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张泽并没有得到答复。
天乙还在沉默,不,应该说,是不自知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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