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了。”听不出语气的声音突兀地从黑暗的客厅中响起。
黑影身形一直飘荡到了客厅。
“啊, 我突然看到了一条河,觉得很适合自杀, 就跳下去了, 结果被冲了好远, 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呢。”
太宰治清亮的声音絮絮叨叨流畅地解释着, 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理由。
他一边说一边湿漉漉地走到沙发前,还煞有其事地认错, “因为冲得太快, 没来得及和你说, 抱歉啊。”
五条悟:“……”
广场上哪来的河?!还冲得太快, 你以为是冲马桶吗!
五条悟简直被这不走心的理由气得火冒三……不, 是十丈!他已经憋了一整天的火, 太宰治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带走, 唯一可能只能是他自己走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怀疑太宰治之前的乖顺和配合是不是都在故意骗他,让他放松警惕, 就等着这一刻不吭一声就一走了之。
反正按照这家伙的脾气和能力,这种事情根本是手到擒来。
也是因此五条悟才猛然意识到一点,如果太宰治真的有心想走,他根本找不到人。特殊无比的体质再加上难以捉摸的心思,这一天他用尽了所有方式,居然连对方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极了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油杰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而他找不到理由去阻止对方一样。
成年后他就很久没感受过这种强烈的不甘了。
——如果太宰治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拦得住吗?
这是一个他从不曾深入去思考过的问题,起初是不会去想,后来是不愿去想。
可是当太宰治消失他却遍寻不到的时候,五条悟控制不住地去扪心自问,若他拦不住,又该如何?放任吗?
不——
五条悟几乎想都没想就否掉了这个念头,不同于当初因选择不同与他背道而驰的夏油杰,太宰治这个人,他不能放任不管。
心头明确了这个底线的时候,五条悟恍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掉进了那个名为太宰治的无底深坑,明明最初还警惕过,到头来警惕归警惕,却是毫不耽搁自个踩坑进去的脚步,不光如此,他还犹嫌不够似的挖土自埋。
虽然怒火中烧,但五条悟也清楚,除非太宰治找到了让自己立刻消失在这世间的办法,那么他不可能永远躲着他,然而短时间内,若太宰治有心隐藏,自己还真拿他毫无办法。
无头苍蝇似的在横滨绕了大半天,五条悟最后决定回家等。
等那臭小鬼自己出现。
数小时的等待过程说不上煎熬,五条悟只是压抑着怒气不停地想着,如果太宰治真的不守信用,等以后抓到他自己要怎么处置他,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揍屁股、关起来、锁条链子随时随地牵身上……
不过他还未决定先实施哪种方法,那只他养了半年又忽然遗失的咒灵自个撬开家门回来了。
……
“怎么回事?”太宰治走到五条悟面前,歪了歪脑袋,打量他绷紧的冷肃神情,突然弯起眼睛笑了出来,“还真的生气啦?不过五条老师这样也很帅哦~”
水滴顺着少年的发丝滴到了他身上,和对方脸上温和的近乎柔软的笑意形成一种截然相反的冷意,也就是这时五条悟才发现对方似乎是在微微颤抖着。
——是冷的吧。
他憋着一股气站起身,到浴室拿出宽大的浴巾将人整个罩住,轻轻搓着对方的头发,同时冷声道:“不要花言巧语,老实说到底怎么了。”
“嗯……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姐,上去搭讪发现对方不理我。”少年清冽的嗓音缓缓说着,他的声音一直都偏柔和,故意放缓语气时就更显温柔,“我就突然感到好失望啊,不能和漂亮的小姐们谈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就……”
“你再扯谎。”五条悟打断他,语调下沉,有着显而易见的恼恨,但手上的动作还是轻柔的,好像在擦拭着什么易碎品,这般即便恼火也下意识的放轻举动,完全不能想象他在战斗中随便捏爆人脑袋的凶狠模样,“你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吗?!”
“不然呢。”太宰治突然接话,“难道五条老师觉得人活着……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轰隆——
从天而降的雷暴仿佛震动了整个城市,一闪而过的闪电撕裂了天际,同时也照亮了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鸢色眼睛。
太宰治仰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他是认真在询问这个问题的。
五条悟微愣了一瞬,才恍然发现此时对方的情绪并不太对。
事实上活着的意义这种笼统抽象的问题,他从不考虑,每天都忙得要死的时候连回忆过去都变成了奢侈,更别说这种不知所云的事情了。
可太宰治和他截然相反,这家伙平日里一副爱耍宝又没什么烦恼的样子全部都是装的,实则心思敏感得要命,又不喜欢和人说,永远自己憋着,还不懂得消化情绪。
“所以你也回答不上来嘛……我……”
太宰治耸了耸肩,正想后退一步离开这近在咫尺间的温暖时,温暖主动靠近了。
五条悟伸出手,隔着一层柔软的浴巾,将他整个人拢入了怀里。
两人身形差别过大,这让太宰治有种被人完完全全包裹着的感觉,他下意识有些愣神。
他们二人如此贴近的时刻并不少,比这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可唯独这一次,令他产生了似乎灵魂都被人抱在怀中的幻觉。
“……这是怎么了?”太宰治想都不想就立刻挣扎起来,可手指都在力不从心地发颤,也不知道是打心底里拒绝还是并不想离开对方的怀抱,“五条老师难道害怕打雷吗?”
“嗯,挺怕的。”上方传来男人淡淡的回应声,“所以乖乖别动,借我抱一会。”
“我们明明约好的吧,离开时要说一声。”五条悟继续道,“不可以随便消失。”
“我……”
“这时候要说对不起。”
“……对……”
“但这一次不用说了。”五条悟闭上眼睛,收紧手臂,“我怕黑,你帮了我,所以就不用说了。”
太宰治浑身僵硬着,却不再挣扎,放在他脑后的宽大手掌传来的温热体温,甚至让他有种近乎想要落泪的错觉。
时钟嘀嗒着发出声响,窗外的风雨并未停止,依旧寒凉漆黑,可屋内干爽整洁,最重要的是有另一个人在。
……是他需要我。他想。
“……真是受不了你。”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宰治才回答道,声音轻而幽,他抬起手环抱了回去,将脑袋靠向对方的胸膛,“那就给你抱抱吧。”
……
当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有人贴心地准备好可口的热可可和蛋糕,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时,似乎就连听着外面的电闪雷鸣都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
太宰治把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喝着甜腻的热可可,暖意从指尖传达到四肢百骸,居然给他产生了一种“活过来”的新鲜感。
“下一次再在这种天气跑去玩跳水运动,你试试看!”
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嘴硬心软地喋喋不休着,难得迁就照顾人的姿态还真有种可靠成年人的样子。
太宰治舔了舔嘴角的热可可,看着五条悟在他一旁嘀嘀咕咕的模样,笑眯眯道:“哎呀别生气了嘛~这不是好久没跳河了,十分怀念啊。”
“不要给我怀念这种事情啊!”
五条悟撇撇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但那不是生气,硬要说的话,是那种更柔软的情绪——
“知道啦。”太宰治应道。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
五条悟微微蹙起眉,太宰治的转变可以说是突兀且明显的,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温顺……这种情绪起伏显然暗藏着他不知道的缘由,总不能是他一个拥抱就有那么大的威力吧?
要是这样的话,以后就抱着他睡,这样不是万事大吉了?
他老是被太宰治吐槽不聪明那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是太宰治自己,可事实上五条悟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都是顶尖的水准,可以说唯一能算是缺点的地方只有他那狗都嫌的脾气了。
五条悟能肯定太宰治绝对是遇到或者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那样失态,难以掩饰,都严重到不想耗费精力去维系那份若无其事的伪装,以至于轻易地就让他察觉出了端倪。
可惜的是,他猜不到,甚至无从猜起。
会和他不知缘何地变成咒灵有关吗?还是其他什么?
五条悟清楚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太宰治,自己的人生经历坦坦荡荡地放在那里,太宰治能轻易地看透自己。
可太宰治呢?除了知道太宰治曾经是个人类,他对太宰治的过去一无所知,即便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数月。
五条悟曾以为太宰治的过去并不重要,准确说,不那么迫切地重要,比起过去,他更在乎当下和将来。
然而,现在,他想知道,想知道太宰治的全部,他不想再看到太宰治满眼空茫地问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明明没有一滴眼泪,泪水却好像外面的大雨一样,已经落满了他的世界。
第57章
灯光在五条悟身上投下暖色的光晕, 勾勒出他无可挑剔的轮廓,可明明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他却偏偏眉间微蹙。
“五条老师怎么还不开心, 还没原谅我吗?”太宰治将马克杯放到一边, 歪着脑袋看他,因为抱着枕头, 压着枕面的侧颊微微嘟起,很有卖萌的嫌疑,“我都道过歉啦。”
五条悟抬起眼帘, 心道虽然先前的确很生气, 但现在生闷气的理由却不是同一个。
天性使然, 五条悟很少会去考虑别人的心情和想法,更别说去照顾和体贴, 眼前的人却是一个例外,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例外。
可他仍觉得棘手, 即便他已经驱除了太宰治身上的潮湿冰冷, 把他塞入了温暖的被窝,即便太宰治已经不再战栗, 然而太宰治绝无可能如他现在表现出来的那般恢复了正常。
咒灵不会感到冷, 就算是雷雨天, 他会颤抖只能是心理上的缘故。
五条悟盯着他, 千头万绪难得没在脸上露出一点, 只又一次问:“道歉有用?你不如和我老实说发生了什么。”
他问的很直接, 因为委婉没有用, 如果太宰治不愿意,无人能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嗯……”出乎意料的是,太宰治竟是沉吟了下, 一副在组织语言的样子,但还没等五条悟竖起耳朵,就又听他说,“算了,太复杂了,懒得讲。”
五条悟:“……”
太宰治无视了某人直勾勾的不满盯视,伸了个懒腰,把怀里的枕头端正地摆在床头,拍了拍,最后舒舒服服地靠上去,才接着道:“不如我跟你讲讲别的吧。”
五条悟沉默了瞬,“别的什么?”
“你一直很想知道的。”太宰治狡黠地眯起眼,“那个我曾说过‘很强’的人,他是我的朋友哦~”
五条悟确实很想知道,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心中一半诧异一半隐隐的不安,太宰治现在所有的反常都给他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才难以忍受。
太宰治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想起什么便道:“哎呀,这么一想,其实我和五条老师某种意义上还挺像的——都有着一个挚友,而那个挚友都死了。”
五条悟一愣,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了太宰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换成我的话,若好朋友想要毁灭世界,我说不定还会帮忙出谋划策。
“……怎么死的?”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五条悟真正想问的什么,微笑着回答,“不是我杀的……但事实上也差不多。”
他微微垂眸,光线透过眼睫投下阴影,“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五条悟看着他,忽然很想揉一揉他的脑袋,或者抱一抱他,不过最终他只是缓着嗓音低声问:“他叫什么?”
“织田作之助,姓织田,不过我喜欢叫他织田作。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明明是个黑手党,却不杀一个人。有着那么强的身手,却甘愿待在底层……”太宰治的语气轻柔且带着笑,就像是说到什么得意的事情一样,“还有哦,他喜欢写小说,还说以后等脱离了黑手党,就要去当一个小说家……”
他停顿了一下,没等五条悟细问,太宰治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原本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应该能活到一百岁的。甚至还想过应该是他拿着小说到我的墓前喝酒,跟我说最近又出版了什么书,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先死的人反而是他。”
“他对黑手党没有任何威胁,有威胁的人是我。”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语气透着嘲弄,“我理解我那前首领的想法,因为他也是这么教导我的,看不透的人不能留,握不住的刀宁愿折断也不能要。但前首领却没有杀我,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他绕了一大个弯,对织田作下手了。”
太宰治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结果就是他技高一筹,一切如他所愿。”
“而我满盘皆输。”
太宰治原以为自己不会和任何人袒露关于织田作的事,至少那些暗中不为人知的肮脏博弈与自己如同丧家之犬的狼狈不堪,他不会和任何人说。
可当他真的说出来时,却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心中平静到令他自己都诧异的地步,似乎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噩梦都随着河水冲走了。
但他知道并不是,他只不过是在独自一人的那十数小时中产生了某种抗性,因为即便是会将人压垮的雪崩,次数多了也会迫使人不得不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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