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说了两句重话后,渝眠便没有再出过门。每天除了像“去睡吧”、“吃饭了吗”这样必要的交流,他们兄弟俩之间一连好几天没再多说过话。
“渝眠,醒了吗?”
终是渝棠先叹了口气,他站在床边看着将脑袋几乎全部埋进被子里的渝眠,“邹卫伊也邀请了你,如果你想去,我们一起。”
“我就不去了,”
渝眠闷闷地回应,“之前在外面跑多了,身上不舒服,怕生病。”
“怎么鼻子堵了?我摸摸头。”
渝棠的手伸入被子探了探他的体温,确认他应该只是精神不好后才放心,“饭我都放在桌上,你饿了热着吃就行。”
渝眠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渝棠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此前渝眠就算病得再重,在他面前也都能强打起精神,而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知道该和哥哥保持些距离倒也好,但如果渝眠只是在用沉默和疏离掩饰心里更大的主意……
“哥哥,”
在渝棠出门前,渝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叫住了他,
“帮我和邹哥哥说一声生日快乐吧。”
邹卫伊是一个好人,这是渝眠和渝棠为数不多能达成的共识,渝眠对其认识更甚。他曾经想要挑拨邹卫伊和渝棠的关系,好让渝棠意识到这世上除了他这个弟弟,没有人会不带一丝一毫偏见和芥蒂地相信他。
只可惜邹卫伊是个纯粹的烂好人,渝眠讲的故事再曲折,能换来的只有他这娇生惯养小少爷的同情,而渝眠所期盼的厌恶和怀疑,他竟分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那便留着他在哥哥身边吧,渝眠暗自打算着。
“他肯定会让我给你带蛋糕回来。”
渝棠点点头,吱嘎一声缓缓带上了门。
穆京宸被家里长辈焊在身边,一大早就要率先登门拜访邹卫伊一家,因此无法抽身来接渝棠,便和他约好在邹家院里的那座半月桥下碰面。
反正渝棠走过去也就半个钟的事,途中还能买个扣肉饼吃。
把这一天当祥瑞日子掰着手指头数的不止邹家老爷子,还有被禁足在穆宅中的周雨卉。邹卫伊心细,发的请柬上也有她的名字,加上她这几日夜夜以泪洗面,看起来有在好好反省,穆老将军便也没理由再关着她。
“卉卉,你好了没啊?今天客人多,去晚了就是人挤人的!”
留着披肩发的女生坐在周雨卉床上不耐烦道,“早知道我就和我爸妈一起去了,谁要来等你这个慢懒虫!你说你为什么不和你家里人一同坐车去?”
她是那日周雨卉扔掉棠花手链时在场的另一个姑娘,家里跑航运的,也算是峪临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我哭成这个肿眼泡怎么见我哥啊……雅雅,你说童栖樵今天会不会去?”
“她们家好像没被邀请吧,”
陈姝雅摇了摇头,“你不会真觉得学校里的事是她干的吧?童栖樵不是那样的人。”
“连你也觉得我是活该?”
“你这小脑袋瓜想事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极端,”陈姝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帮周雨卉绑上坠在麻花辫尾端的蝴蝶结,“这事反思了那么久还不嫌腻?说好了,今天是去吃邹哥哥的生日席,你不许挑事,也不许哭丧着脸。”
“知道了,”
周雨卉嘟了嘟嘴,“你表哥都会处处维护你,怎么我哥就……唉。”
“我们心思不同,期待也不同……说到这儿我可得提醒提醒你,据说我大表姐今天也要回来,她出国前邹姨父可是想过要撮合她和你家穆少爷的,你可小心别惹到我表姐。”
陈姝雅说着便伸手指向周雨卉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
“比如这个又俗又土的东西赶快给我换了,这个张扬的丑劲儿我表姐看了肯定忍不住骂。”
“可这是我最贵的耳饰了。”
周雨卉长久以来都十分信赖陈姝雅的审美,哪怕经常被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她不得不承认,陈姝雅这样正儿八经的富贵明珠所拥有的眼光和气质是她这几年再怎么模仿也模仿不出来的。
“谁和你说越贵越好看啊?你记得那位在攀花楼救了你的小哥不?人家朴实素净不也很好看?听我的,换成珍珠的,珍珠雅。”
“你和童栖樵怎么都还偏向着那个裸模去了!他就是靠那张皮面勾引人的,正经人谁会去卖背给人画啊?”
“你们这些恩恩怨怨别扯上我哈,我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人。”
陈姝雅赶忙撇清关系,同时也笑意斐然地安抚周雨卉,“周大小姐,你看我不还在这儿任劳任怨地等着你磨蹭吗?你要是这样想我,我可就要寒心了。”
“不说他了,坏心情。”
周雨卉对着镜子换了一对儿精巧的小珍珠耳钉,又说要换件裙装,最终还是陈姝雅不耐烦地将她拖出了家门。
“雅雅,你说你那个大表姐……她不会真的和我哥有婚约吧?”
坐在黄包车上的周雨卉一边摸着陈姝雅的兔毛手提包一边不安地询问道。
“周大小姐,你是人家表妹诶,我表姐和穆京宸有没有婚约这事都轮不到你。以前让你做做梦就算了,这马上人家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不会真的还盼着有奇迹发生吧?”
陈姝雅向来清醒,对周雨卉的小心思更是嗤之以鼻。
“我、我当然没那么天真!”
周雨卉气呼呼道,“我就是觉得我嫂子怎么着也得配得上我哥,我、我帮我哥把把关嘛!不过你的表姐肯定是特别好的!”
“不过到底有没有婚约我是真不清楚,要有吧,也很正常,要没有吧,倒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我表姐配不配你哥嘛,你说了也不算,人家看对眼了才算数。”
陈姝雅虽然只和渝棠见了一面,但就天穆京宸维护他的样子,她心里已经了然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话里话外都绕着弯提醒周雨卉别去做那种强扭酸瓜的恶人。
而且她总觉得渝棠特别眼熟……他那种长相格外出众的人总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但比起童栖樵就发出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的这种感叹,陈姝雅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熟悉感……只不过她已经记不清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的。
“你又和我说话打太极,你这人,真是难以从你嘴里要到话。”
周雨卉撇撇嘴,干脆从小包里拿出镜子开始梳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刘海,陈姝雅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她想,如果她是周雨卉的话,现在一定烧高香求神仙保佑那邹家大小姐不会成为自己嫂子。毕竟以她大表姐的功力,估计单手就能把她这种乖张的“妹妹”给治得服服帖帖。
周雨卉跟着陈姝雅拿着贵宾帖走的是邹家东侧门,而渝棠则和大多数普通客人一样走西侧门。
其实邹卫伊给他的也是一封贵客帖,但渝棠懒得再绕路去东门,还贪吃西门旁卖的豆乳桃胶。
西侧门靠着街市,大门外围了许多凑热闹的人,都想一睹这场生日宴有多么热闹。端着点心专注咀嚼的渝棠在一众穿着华贵提着大小礼盒的客人之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客人,客人!”
临进门时有邹家小厮拦住了渝棠,客气而强硬道,“咱家不让自己带吃食进去,还请客人理解。那西洋乐队的乐器贵重,最怕客人您手里这样黏糊糊的东西。”
“……”
渝棠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没来得及吃完的桃胶,刚准备找个阴凉地继续吃完再进去,突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
“有什么了不起的乐器,连点心都见不得?中午可是还要吃大席的,那西洋人既然怕弄坏什么所谓的乐器,干什么要拦这活儿?”
只见一带着夸张墨镜留着及耳短发的女子出现在渝棠身旁,她耳朵上坠着快有腕子粗的银环,搭着件灰格子大衣披肩,还穿着一般男人才会穿的皮革靴,这套装扮对大多数人而言都过于新潮,新潮到了有些难以接受的地步。
“不是,我们这……您、您……”
小厮神色慌张,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女子连哄带骂地赶走,她趁机仔细打量了一番渝棠的模样,心情愉悦道,
“不用搭理他们。大惊小怪,没见西洋人似的。我带你进去。”
第41章 瞧不上你
小厮心里无奈,他可不真就没见过西洋人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阻挠道:
“这不好吧……前头的客人里连五岁的孩童都把糖人给丢了,咱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大小……”
“嗯?”
女子瞪了那小厮一眼,将他瞪得不敢再多说,只能怏怏地装作没看见渝棠手里的点心,扭过头去挥了挥手,
“那二位贵客快些吃,被人问起来千万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
“这还差不多。”
女子拉着渝棠大步流星地迈进门,西侧门不仅有各色客人穿行进出,那些乐队厨子戏班子也都挤在西院儿这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渝棠本能地感到不适,默不作声地将胳膊从女子手中撤了回来。
“……”
女子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渝棠看了半天,“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太习惯。”
渝棠略略往人少的角落站去。原本他的每一次生日也都该如此人声鼎沸,直到那年家破人亡,亲眼看见曾经热闹的一条条人命在枪林弹雨的火海中化作破烂的灰烬,自那之后渝棠便开始畏惧吵闹和人群。
“不喜欢干嘛还要来?”
“毕竟是邹卫……邹少爷的生日。”
“生日罢了,每年都要过的。这宅子大起来规矩可多了,等会儿有你烦的……干嘛?”
女子说到一半被赶来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打断,小丫鬟伏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只见女子微微蹙眉,抱怨道:
“就出去溜达两步的功夫又不会跑,急什么。”
小丫鬟心想您是不急,她可快要急坏了,只能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女子似乎吃软不吃硬,见不得小姑娘流眼泪,只得叹了口气,和渝棠打了个招呼:
“等会咱们坐一桌吃饭吧,我别处有点事,开席了自会去找你。”
“我其实……有约了。”
渝棠心里想着穆京宸,那家伙肯定不想再有第三个人坐一桌一起吃饭。
“约了很多人吗?”
女子不急不缓道。
“就一个。”
“那他坐你左边,我坐你右边,不是刚好?”
女子笑笑,朝着渝棠抛了个告别飞吻,扶了扶墨镜后疾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和跟在身后的小丫鬟交待了两句,便见那丫鬟手忙脚乱地又折回来跑到渝棠面前:
“那个,我家小……不是,刚刚那位贵客,她让我带您走一下程序,等会儿好直接入席。”
“走程序?”
渝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一般名门望族宴请宾客都会设专门的礼台,为的就是记录各族各家之间的来往走动,说白了就是记录礼单,免得今天你给我送箱黄金,我明天只回礼回一篮白菜。
“嗯嗯,您这边请,这会儿礼台应该人不多,早些时候还得排队呢。”
小丫鬟腼腆一笑,她第一次见到像渝棠这样美得像画儿一样的人,难免有些害羞扭捏,渝棠看还没到和穆京宸约好的时辰,便点点头跟着往礼台去。虽然他的礼物在那一堆珠光宝气的贵重宝物之中肯定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但邹卫伊见了肯定是会欢喜的。
“少爷,您运气真好!现在没人呢!”
小丫鬟带着渝棠穿行过鱼池长廊,挤过嘘寒问暖的客人们,终于抵达好不容易空着的礼台,眼看着负责记录的小厮正在打哈欠偷懒,赶忙率先跑到桌前敲了敲桌上的砚台:
“喂,你小心打盹被管家看见,扣你工钱!”
“吓我一跳你……管家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我呢!你别当着人贵客,客人,您请上前,给我看看您的请帖。”
小厮让丫鬟靠边站去,客客气气地朝渝棠伸出手,一见渝棠拿着的居然还是贵宾柬,笑容里便立马多了几分恭维,
“哎呦,少爷您辛苦,还麻烦您在这儿写上名字,将礼单和礼品交给我就好,保证给您记准喽。”
“我没有礼单,还请你记上‘荷亭观夏’,邹少爷看了会明白的。”
渝棠说着递上一柄纸扇,他虽未展开,但隐约能看出扇面上必定是印了些明红暗翠的画。
“得嘞。”
小厮原以为这会是一柄什么金丝银线织成的宝贝,谁料捧在手里一摸,只是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米浆纸,别说是宝贝,夜市上到处都有人卖,一碗馄饨汤的钱。
但渝棠毕竟拿着贵宾柬,小厮也不好将嫌弃表现在脸上,只得继续堆着笑,渝棠倒不以为意,只是不放心地又交待道,
“请你务必保存好,要亲手交到邹少爷手上。”
“是是是,您尽管放心。”
小厮敷衍道,渝棠看他这副态度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提前亲手送给邹卫伊的。
“您登记好了我就带您进正厅吧?”
丫鬟站在一旁,她对礼品这些没有概念,只想完成好女子离开前交待给她的任务,“少爷,咱们从这边走……哎呦!”
小丫鬟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身后的人一胳膊肘?开,她啊呦一声扑在旁边的廊柱上,吃痛揉着胳膊回头看,只见三五个穿着昂贵套装或是旗袍的年轻小姐少爷们已经把渝棠给拦住。
“这是哪家少爷啊?我怎么瞧着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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