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夫人脸色大变,她望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丈夫,手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你想要红莲?”
城主没有否认,他生硬地扯开夫人的手,“红莲是块宝地,那程青寒也是个人物。倘若能为我们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行!”柳宗鹤与夫人同时开口,“我一定会把温时星带回来,您没有必要动红莲。”
城主嗤笑一声,像是觉得自家儿子无可救药般,他摇摇头,坐到太师椅上,“温时星一刻也等不及,半夜都敢和程青寒出城,你觉得你能带他回来?”
被父亲这么一问,柳宗鹤也愣了。他潜意识里还总觉得温时星会听话,愿意跟自己回云峰。然而现在被如此一驳,他心里也虚了。
父亲对于城池的事情从来都是上心,这几年也没少扩大地盘,但他想不到的是,父亲竟不知何时盯上了红莲。
若真夺了红莲,温时星怕不是要与自己拼命。更别提把他接回来。柳宗鹤硬着头皮,直视父亲的双眼,“不论如何,请您不要动红莲。”
语毕,大堂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着这父子二人,忽然,城主起身摔杯,怒瞪着柳宗鹤,“你尚未坐上城主之位呢,就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柳宗鹤没有被父亲忽然的暴怒吓到,他昂首直视父亲,“休书这件事情,是我的错,与他温时星无关,更与红莲无关。”
说罢,柳宗鹤取下父亲送他的宝剑,“我一定会把温时星带回来,但倘若您动了红莲,恕孩儿不孝。”
他将宝剑放置在城主对桌前,作揖,转身就走。
“柳宗鹤!你这个没出息的!”城主看着他取剑的动作,火气冲上心头,他站起身,不顾风度指着越走越远的儿子怒骂。
夫人失神地看着那把剑,它与休书并齐,看起来这般讽刺。她伸手拿下这二件东西,喃喃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不珍惜?”
走出府的柳宗鹤牵了一匹马,他赶去红莲城找温时星。关于父亲的想法,他不确定是否真的会付之于行动,但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刚到城门,他就看见城楼下有几位侍从架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件单衣,仿佛没了骨头似的,任人拖拽。
“少城主!”几位侍从见是柳宗鹤,赶忙行礼,手上架着的人也随之被扔在地上。
柳宗鹤定睛一看,是双眸空洞的江醉。他身上那些值钱的首饰被扒了个精光,此时像是个没魂的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听见柳宗鹤的名号,他又抬起眼皮,颇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马上的人。
还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不管做错什么事,总这般昂首挺胸。江醉冷笑一声,“你来看我?”
男人撇开视线,没有应答,守城兵卫让开通行,阳光下,江醉模糊间看见他扬起长鞭,接着尘土掩面而来。
他走了,连句话都不说。
江醉像是个死人,被那些侍从随意丢弃在草丛间,“快滚!”
说完,那帮人转身回城。江醉就这么趴在草里,任由身上的细小虫子往自己身上爬。
太阳逐渐猛烈,晒得地上冒出烫人的热气。江醉的眼睛始终盯着柳宗鹤消失的方向,失血加上缺水让他双眼逐渐变黑。
你真是狠心,柳宗鹤,四年不及你想不起来的一个人。
而赶路的柳宗鹤心里根本没把刚刚的江醉放在心上,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见到温时星,告诉他刚刚府中发生的事。
他与一队人马擦肩而过,那轿子里的人半撑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手上的扳指闪着翠色的光。
柳宗鹤没有在意这队人马,他像震风呼啸而过,留下的只有一地飞尘。
当他赶到红莲时,依旧遇上那夜的两位侍从。
“少城主,不是我们不懂规矩,只是您身份特殊,又无邀函和护牌,我们实在不敢贸然放您进去。”
实际上,侍从今早就得到程青寒的命令,不允许云峰城相关的任何人入城,包括少城主。
“这样……”柳宗鹤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你替我告诉温时星,说是有急事必须告诉他!”
二位侍从有些无奈地互看一眼,正想着找个借口搪塞,忽然身后响起掌声。
柳宗鹤向其身后一看,脸色立即冷下来。只见程青寒满脸挂着讽刺的笑,拍掌道:“急事?看不出来柳少主胡扯能力一流啊。”
说罢,他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咕咚咽了几口。全当柳宗鹤是一出戏,他在这儿欣赏呢。
“我没有和你扯皮的功夫,我要见温时星。”
程青寒故作没听清,弯着腰用手比划耳朵,“您说的什么话?这是要求人的态度?”
果真,只要程青寒开口,就能戳中柳宗鹤的痛点。他暗暗咬牙,忍着自己的拳头不砸在这人身上。
程青寒虽为将军,但到底是从底层小兵练起,耍赖泼皮谁不会?他双手环胸,本想羞辱一番这个男人,没想到心气还挺高。
无趣,程青寒转身要走。柳宗鹤急了,他知道想见到温时星,非得通过这人不可了。
“等等!”
程青寒不耐地抠抠耳朵,才不理柳宗鹤呢。兀自要走,谁知,柳宗鹤忽然上前,扯住他的手臂。
不过程青寒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手一绞,抬起膝盖就要往柳宗鹤腹部踢去。
男人低头一看,立刻松开程青寒,后退一步,躲过对方一脚。
“怎么?那日在你府上没打够,特地又来跟我打一架?”程青寒收回左腿,站定。
“我只要见他一面。”
“那就拿出你的诚意。”说完,程青寒指着城楼顶上的那块旗子,“看到没,你若是能在此处等到太阳光与莲心重合,我便允你进去。”
顺着程青寒指的方向,柳宗鹤看到那面旗帜不大,莲心更是微小,此刻正午时分,要他直对着太阳盯,且站定不动,根本就是为难人。
程青寒胸有成竹地笑着,他知道太阳光与莲心重合的时间早就过了,想再看到,起码得等到明天早上,且得是晴天。
这少城主当了这么些年,想必没有在他城面朝旗子的经历吧?这若是传出去,多没面子啊?程青寒伸手拍在柳宗鹤胸口,“别勉强自己。”
男人冷着脸推开他的手,抬头望着那面旗帜。
一旁的程青寒皮笑肉不笑,他可不觉得这事过分,想想温时星在他府里受得罪,区区罚站,算得了什么。
男人果真站定在此,一动不动了。他忍着眼里被太阳照射的刺痛,仔细地看着那面旗帜。
城楼下的侍从面面相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柳宗鹤从怀里摸出那碎玉簪,紧握在手中,像是给自己力量。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柳宗鹤额上便冒出许多汗,他身旁来来往往许多人马,他扮相不凡,引得众人围观,有些见多识广的人,很快知道他是柳宗鹤。
一时间,红莲便传出堂堂云峰城少城主柳宗鹤,来求媳妇回家的传言。
“别吧,听说这柳少主和侍从关系不一般呢……”
“不是说他对我们少城主不好吗?”
“我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人,真想让城主出来把他赶走!”
四周窃窃私语,但到底是畏惧柳宗鹤的身份,若换作旁人,想必一身臭鸡蛋菜叶子了。
第五十章 下雨
市井坊间流言四起,说书人把温时星和柳宗鹤的故事越传越离谱,大家听闻这少城主杵在城门外,便纷纷凑热闹跑到城门去看。
红莲府内,温时星刚刚服下一碗药,自家侍女匆匆忙忙赶进门,“少城主,城门那边……”
还未说完,她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其身上着绯红莲纹图样的衣裳,头上梳着复杂精巧的发型,上面佩着几副金色步摇,与钗钿相混杂,晶莹辉耀。
那侍女连忙俯身行礼,“夫人。”
红莲夫人回眸,那样貌与温时星极为相似,只是多了许多成熟与傲然。她将碗搁置在身旁侍女拎着的篮子上,柳叶眉微微一蹙,“何事如此慌张,忘了规矩了?”
红莲府规矩众多,尤其是在红莲夫人面前,她不允许任何人失礼。今早,城主与他说起温时星的事情时,她面上也毫无波澜,只是吩咐人熬药,亲自送到温时星房里。
在温时星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是那样淡然,相比父亲的暴躁,她更多的是冷静与沉默。
地上跪着的侍女吞吐道:“是…云峰城的少城主在城门外。”
温时星颤了一下眼睫,随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红莲夫人不着痕迹地扫一眼温时星的脸色,“你怎么想的。”
许久,温时星心下一口气,直视母亲的双眸道:“让他走吧,我们已经和离了。”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红莲夫人提起衣摆站起身,沉声道:“好好养身体。”
说罢,她转身走出房间。屋里的侍女紧随其后。床上的温时星闭上眼,重新躺回床上。
城楼处,程青寒倚在石砖边沿,看柳宗鹤那张逐渐苍白的脸。他伸手遮在眉前看那太阳,正午时分居然熬了过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废。
楼下那些凑热闹的百姓都散了不少,长时间凝视强光让柳宗鹤双眼渐渐发黑,他有些不稳地踉跄一步,忽然喉咙里传来恶心的感觉。
“程将军,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身后的侍从突然这样说道。
程青寒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那侍从,柳宗鹤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若真这般倒下了,那他不得不怀疑,柳宗鹤这些年征战是不是纯粹在旁边看戏,领个功劳而已。
“程将军!红莲夫人来了!”一名侍从从阶梯爬上来大呼。
“夫人。”程青寒踩着沙砾,走到她面前行礼。随后,将刚刚与柳宗鹤发生的事情一一交代。
“急事?”红莲夫人思索片刻,接着走向早已嘴唇发白的柳宗鹤。
柳宗鹤眯着眼,感觉好像看见了温时星。在红莲夫人即将到眼前时,他才发现是个女人。
“云峰城少城主做这样的事,我们红莲担待不起。有什么急事,直说无妨。”
站得太久,柳宗鹤额头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他伸手擦了几下,“您是红莲夫人?”
红莲夫人淡淡地看着柳宗鹤,默认。她快速地扫一眼眼前的男人,上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柳宗鹤还在学走路的时候。时光荏苒,现今个头都比她高上不少。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养成了这般蛮横的性格。她虽知道柳宗鹤的母亲确实溺爱,却不想,酿成如今局面。
“我父亲……”柳宗鹤想了想,无论云峰是否真的想占领红莲,这话一旦说出口,都将成为两城之间难以跨越的心结。
“让我见一见温时星吧。”柳宗鹤改口,思来想去他认为这事与温时星谈,会比直接告诉红莲夫人更好一点。
红莲夫人面不改色,“时星的意思是让你离开此处,你们已经和离了。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事,我们红莲也不好与你父亲交代。”
她的话滴水不漏,没有半点让人反驳的余地。罢了,柳宗鹤不再开口,他现在只能指望那面旗帜。
红莲夫人说话虽然委婉,但她向来心硬,见柳宗鹤不死心,她也不劝。转身看了一眼程青寒,小声道:“这里交给你。”
说完,便回城了。
程青寒看着夫人的背影,心想要是温时星这小子能遗传到这半分果断,就不必时至今日才回红莲。想着想着,他又想揪着温时星一顿教育。
他回头看了看那柳宗鹤,对方依旧白着张脸杵在原地。死磕是吧?程青寒吸吸鼻子,爷奉陪到底,看你什么时候灰溜溜回去。
到了下午,太阳时有时无,不再如日中猛烈,柳宗鹤半口水没有喝过,嘴唇已经开始出现干裂。身上的汗水早就浸透衣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议论,他都仿若听不见。
胃里一片空空,他无数次想呕吐,却吐不出东西来。手上捏着碎玉簪的手也开始渐渐无力,身上的知觉好像都要消失了。
然而他脑海里却在想,等会见了温时星要说什么。怎么说话,才不会让他生气。
忽然,鼻尖一滴水。柳宗鹤愣愣地看向天,云层渐厚。又一滴水,滴在他脸庞上。
下雨了。
柳宗鹤心里一紧,完了,下雨了,那旗帜怎么办!他看向城楼的程青寒,对方双手环胸,一脸意味深长。
老天都不帮他,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雨越来越大,砸在柳宗鹤身上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晃神,手上的玉簪忽然掉在泥地里。
不好!柳宗鹤立刻弯腰,伸手摸索。这玉簪本就是偏白色,加上玉簪挂饰已经碎得差不多,独留一根柄是完整的。
柳宗鹤心里一慌,手上的动作也毫无章法,在污泥里搅得一片混浊。这里的泥土很软很散,雨势一大,水流带着泥土四下流走。
他像个盲人般,不顾那些沙砾脏物,趴在地上疯狂搜寻。雨水顺着柳宗鹤的脸庞聚在眼前,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城楼上的程青寒疑惑地看着那人的动作,他朝楼下士兵喊到,“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士兵一走过去,柳宗鹤便大喊,“别过来!别踩到玉簪!”
那士兵一愣,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几秒,随后跑回城楼。
“好像在找玉簪。”
听了这话,程青寒想了想,回忆起温时星曾经给自己炫耀的玉簪。想必是那个玩意儿了,他冷哼一声,当初这玉簪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疼,这会儿跑来演戏了?
楼下那处的柳宗鹤越找越乱,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没有了光,便更难找了。
柳宗鹤找得火大,一拳砸在地上,泥水喷了他一脸。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手,随后怒吼一声,弯腰贴脸在地继续搜寻。
他脸上身上到处是泥水,指甲里也被地上的沙砾刮伤,终于,柳宗鹤摸索到一根长柄。
柳宗鹤欣喜一看,是玉簪!
“太好了,太好了……”他把玉簪当宝贝似的用手抹干净,这还不够,又用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擦拭玉簪上的泥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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