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厉害的样子,白晗想。他知道白子柯算得上陀螺资深玩家,从开始玩陀螺到现在技术也逐渐修炼成熟,母亲疼他疼得紧,什么都依着他,连玩的陀螺也买的是上好材质和成色的那种。
白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屋里,这会儿母亲大概是在做饭。他不太想进屋挨骂,于是也蹲在一边看着白子柯的陀螺。
“看个屁啊。”
白子柯眼睛始终没离开陀螺,突然出声来了这么一句。
白晗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掏了一文钱出来放到白子柯脚边:“交钱了,能看了吧?”
白子柯看了他一眼,把一文钱捡起来放进兜里,没说话。
陀螺越转越慢,他又狠狠地抽了几下才飞速旋转起来,连带着上面的花纹一起,非常漂亮。
白晗笑了笑,很愉快地拍了拍膝盖:“在街心那边看人耍猴还得两文呢,果然一家人好讲价点儿。”
“什么意思你?”白子柯也不抽陀螺了,瞪着他。
白子柯比他小两岁,在学堂也上了几年学,脑子并没有笨到不好使的地步。
白晗蹲在地上没说话,旁边的小孩始终一脸兴趣地盯着陀螺看。
白子柯突然喊了起来:“娘!白晗他骂我是耍猴的!”
你不是耍猴的,你是猴。
白晗在心底认真地辩解道。
白子柯继续死闭着眼嚎叫:“娘!他骂我!”
母亲抓着把锅铲从屋里冲出来,神情嫌恶地对着他:“你说什么?!”
“没说…”白晗吓了一跳,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工钱呢?”母亲瞪着他。
“今天给放假了,没…”白晗看着她有点不敢说下去。
母亲一抬手,把锅铲朝着他胸口砸过来,顿时在他那件本就洗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黄印子。
太丑了,跟沾了屎似的。
白晗想。
“合着这一整天的你都在外边闲逛晃悠去了是吧!家里边这么多活都我一人累死累活地干!你个白眼狼!有没有良心啊你!没领工钱也好意思回来啊!谁给你的脸啊!你那个棺材里的死鬼老爹给的是吧!”
母亲骂骂咧咧地揪住白晗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把。
非常疼,尖锐的疼痛。
白晗缩了缩肩膀,没躲,紧紧地咬着牙。
白子柯对于眼前的画面很是满意,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吃晚饭去了。
刚刚蹲在一边的小孩看白子柯进了屋,又转过头来心虚地瞧了瞧正在拧耳朵的母亲和正在被拧耳朵的白晗,然后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几个陀螺,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连白子柯丢在一边的绳子也没落下。
“你有脸吗你有吗!还敢回来,谁给你的脸啊!”母亲依旧揪着他的耳朵,骂来骂去都是这么几句。
没有文化的人就是容易词穷。白晗叹了口气。
等到那小孩都跑得没影了,他才轻声试探着提醒道:“弟弟的陀螺好像被人拿走了。”
“你有没有…啊什么?”母亲松开了他的耳朵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呢?”
“陀螺,”白晗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指了指地上,“刚弟弟扔在这儿的几个陀螺,被个小孩拿走了。”
“都他妈拿走了?”母亲喊起来,“挺贵一个买的啊!你看到了?!”
白晗点点头。
刚刚那小孩看着面生,也许是新搬来的人家的孩子,反正之前没见过,没什么印象。
“那你他妈怎么不说话啊!”母亲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我养你这个废物到底有什么用啊!狗娘养…”
说着她自己也感到不对,停了嘴和白晗僵持对视着。
捧着个碗吃着的白子柯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母亲,又瞟了瞟白晗。
“怎么了啊,骂小畜生呢娘?”白子柯嘿嘿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的陀螺被人偷精光了。”白晗善意地补充道,“还有绳子。”
“什…”白子柯差点没拿稳碗,推开白晗往地上找了几眼,顿时就跳了起来,“我陀螺呢!娘我陀螺没了!”
“喊什么喊!”母亲瞪了他一眼,“回头给你买新的,给我进去。”
“不!我就要那几个!”白子柯摔了碗大哭起来,还不忘朝白晗膝盖狠狠踢了一脚,“都他妈怪你!丧门星!”
白晗掸了掸膝盖上的灰,掀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给我进去!”母亲在白子柯背上拍了一巴掌喝道。
白子柯这才抽着肩膀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你,”母亲弯腰捡起地上的锅铲和碗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给我死外边,别回来了,饿死冻死去吧。”
“这天气倒还不至于。”白晗抬头看了看天,很诚实地说,说完甚至努力挑着嘴角露了个笑。
母亲咬着牙拿着锅铲指了他一阵,转身回了屋,顺带着狠狠地锁上了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云上挂满了星星。
白晗在门口溜达了一会儿,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走到了街道上。
现在是晚饭时间,街道上还挺热闹的,大小饭店街边铺子里都挤满了吃饭的人。白晗还挺喜欢凑热闹的,一路东张西望地看着各种店铺晃悠着。
他在一家粥铺摊前停了下来,嗅了嗅。
桂花粥,香极了,很香很香。
白晗想起之前老爹还没死的时候也偶尔会给他做桂花粥,也很香很香。那个时候母亲才刚嫁过来几年,脾气没这么大,高兴的时候会给他好脸色。
白晗愣着咽了咽口水,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粥铺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哥来一碗不?”
“来。”白晗点点头,掏了掏自己的兜。
粥铺老板应了一嗓子,刚要掀开锅盖给他盛一碗,白晗又说:“可是我钱不够。”
“你说什么?”粥铺老板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五文一碗是吧,给他来一碗。”有人把钱拍在老板的桌上,“再来点包子馒头什么的。”
白晗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明旌看了他一眼,拖过条长板凳拍了拍,坐了下来。
白晗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有点怀疑啊,你师父真的给你结工钱吗?”明旌很自然地往桌上一靠,撑着脑袋看着他,“怎么连喝口粥的钱都没有?”
“都给我娘了,她替我收着。”白晗低头戳着桌上凹下去的一个小洞,闷着声音说。
“孝子啊。”明旌点点头,“那你干嘛不回家吃晚饭?”
“被赶出来了。”白晗说。
“啊?为什么?”明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晗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儿删减了点跟他说了一遍。
明旌听完差点呛着,乐得停不下来:“你故意的吧你,要我是你娘我也得揍你。”
“是吗?”白晗也跟着笑了笑。
“没事儿,回去好好认个错,你娘就不气了。我惹我老娘生气的时候我就腆着脸认错,把她逗开心就好了。没事儿的。”明旌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粥和包子馒头,“快吃吧。”
“谢谢明旌哥哥。”白晗拿了个勺慢慢搅着碗底,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这怎么又成你请我吃饭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请的上你啊?”
“不算请,算借,下次见的时候把这顿饭钱还我就行。”明旌说。
白晗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明旌也看着他。
“没怎么。”白晗又低下头去喝粥,想到什么又抬起头,“你不吃吗?”
“不饿。”明旌说。
“哦,你这是神仙的胃吧,每次问你你都不饿。”白晗点点头,一口气把粥喝完。
“嗯,神仙的胃。”明旌转着水杯应了声。
白晗把所有的包子馒头都解决完,和明旌一块走出粥铺的时候还打了个嗝。
非常饱。非常满意。
“就你这连五文钱都拿不出来的,就别天天喊着要请我吃饭了吧?”明旌和他一起沿着街道慢走着,“这顿饭就免了,况且本来也不是什么救命之恩的事儿。”
那你今天还一大早来药铺找我请你吃饭。白晗在心底说了句。
他抬起眼睛看着明旌:“不行,不能免。”
明旌想说话却被他打断了:“时间你定吧,不,就明天吧,明天晚上,元城的饭馆你定,你想在哪吃就哪吃。”
明旌挑了挑眉毛没说话,心想这小孩还挺倔。
“但是不要太贵…”白晗又低着眼睛补充了句,“我怕我自己攒的钱不够一顿饭的,行吗?”
明旌叹了口气,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5章
“要不要找地方坐下来喝点茶看个戏什么的?”明旌问。
“哥哥你是不是特有钱啊?”白晗看着他。
“也没。”明旌移开目光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眯着眼睛笑了笑,“就朝茅厕的主人借了点,没地方花呢。”
因为老爹封了他的法力,他没地方弄钱,就只能死皮赖脸朝老余借钱用。说实话他多年生活在渝地,上一次来人间玩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不太清楚现在的交易行情。
“借了多少?”白晗问。
“不知道。”明旌从怀里掏了掏。他是真不知道,老余从自己的小破罐里依依不舍地抓了一把钱币给他,他也没数。
白晗在他的掌心里认真地数了数,然后抬头看着他:“你现在还剩三十文,都不够进茶楼点杯茶的。”
“这么少?”明旌微微震惊,没想到老余这么抠。
“那怎么办,没地儿可去了吧。”明旌摸了摸耳根,有点没面子,毕竟是他先提的去个什么茶楼坐会儿,现在不能去的原因是他钱不够,这就非常之尴尬了。
“有个地方不要钱,你去吗?”白晗笑起来,“你去的话我带你去。”
“去。”明旌看着他没犹豫就点了点头。
尴尬使他没时间犹豫。
白晗带他从人群中挤过去,拐过街角,又穿了一条小巷,走进了另一条街上。这条街比之前那条街要冷清许多,没什么人,店铺也差不多都关了门。
明旌跟着白晗,看他很认真地在前边带着路,也不知道要带他去哪。要平时换个人这么带他七歪八拐地绕圈,他早就不耐烦了。可今天好像也没怎么不耐烦,盯着小毛孩一晃一晃的后脑勺,还挺有意思的。
看得出来白晗心情变好了,刚刚在粥铺的时候还失魂落魄的,转眼间就蹦蹦跳跳的了。
奇妙。
明旌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都快走到死巷子里的时候白晗停了脚步,仰着头指着街心不远处的一座小高楼。
“就这。”他说。
“这什么楼?”明旌也抬头,发现楼顶还吊着一口黑漆漆的大钟。
“元城的钟楼,我五六岁那会儿建的,说是万一走水了能紧急告知元城百姓。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走过水,就差不多废弃了。”白晗朝前走去,“上面的风景可好了,看看吧?”
“你常来这儿吗?”明旌跟上去,跟着他从楼底的边侧小门里钻进去。
“没事儿干的时候会来。”白晗笑笑,“不过药铺挺忙的,这阵子都没怎么来过。”
小楼里没点灯,只有从顶上漏下的一点星光勉强能照亮半个楼道。因为挺高,差不多爬了有五六层木梯才到顶。
明旌偷偷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刚刚上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栏杆,弄一手灰。
白晗从黑钟底下灵活地钻了过去,趴在一边的栏杆上转头朝后来的明旌喊:“你快看!”
明旌跟着趴过来,往下看过去,怔了怔。
钟楼说高不高,站在这倒是能看到元城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屋顶瓦片,每一条或灯火通明或灰暗静寂的街道,无数亮着灯的窗户像是漂亮的眼睛,在这个只能听到些许轻微杂声的高度的夜晚里显得很温和。
很漂亮。明旌想。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个小城的夜晚。渝地没有这么多灯,一到晚上就很黑。
人间一年十二个月,四季交替,昼夜轮回,每一个时辰都会发生无数故事。
渝地有十三个月,可是渝地没有这么多故事。
他也没有故事。
明旌以为他会一直安于这么无聊且毫无波澜的神仙老年生活,但是这会儿看到元城的夜景的时候他才发现,还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没见没体验过的。
而在此之前,他只愿意待在渝地自我消磨时光,不乐意尝试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他并非胆怯,只是厌恶在探索新事物之前的习惯和熟悉的过程。或者说,他没那个耐心。谁都知道,渝地第一没耐心且脾气最大的,就是他本狐。
让他动摇这种顽固而坚定的想法的不是那个叫他来帮人渡劫的老爹,是身边这个,正把头伸出去吹夜风并且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小毛孩。
嗯,不是小毛孩,是长灵。
明旌仰着脖子,满天的繁星撞入他的眼睛。
明天应是很好的天气。
早前在渝地时,不论白日黑夜都常出大雾,几乎也见不到几颗星星,现在看着,却是很美好的景色。
白晗没说错。
明旌低下眼睛去看白晗。白晗依旧趴在栏杆边上,很享受的模样,衣服前襟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看着有点脏。
明旌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想想白晗应该是也没衣服可换,从第一面起他就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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