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仙师是否真的见着了姐姐的卖身契?”
“是的……这你已经知道了?”穆溪没想到这件事传得这么快。
小蛮闻言,眼中泛起了波澜:“怪不得……其实当日我向妈妈赎身时,她就告诉我,姐姐的卖身契早就被赎走了。只是她说那个人没有露面,还传话让她先不要告诉姐姐。我一直觉得此事蹊跷,没想到竟……”
话还没说完,小蛮就顿住了。她看见穆溪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
“这个,我本就打算给你的。”
小蛮接过时,双手有些发抖。她盯着这染着血迹的契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后倏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将它丢进了灶台下的火堆中。
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又燃了起来,劈里啪啦作响。火星爆破在空气中,烟尘扬起,小蛮明净眸子里闪动着忽隐忽现的火光。
杨柳的名字和命运的枷锁,都在这一张薄薄的纸上,此刻终于被吞噬殆尽。
“姐姐,你自由了。我带你回家……”
*
小蛮把青蛇的冰凉的躯体带走时显得很平静,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觉得不受拘束,也不再有牵挂。
在不二殿门口,她仰望了一眼大佛,回头对他们三人说:“我不认识周非扬是什么人,也不感兴趣,更不知道那个谢延究竟为什么要冒充周非扬让我们杀人,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居心不良。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什么事?”不知为何,周南感觉小蛮知道一些线索,而且是重要的线索。
“谢延在月红楼时,有一次喝多了曾提起一个叫日月客栈的地方。”
穆溪听见这个地方,目光看向了周南。他在空界时听鬼半仙提讲过那客栈的故事,还跟周南有很深的渊源。
周南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日月客栈?你确定没听错?”
小蛮认真回忆了片刻:“应该没错,姐姐当时还说,哪有客栈叫这种名字的。不过……后来姐姐找不到他时,曾去打听过,但没找到这个地方。”
“是不好找……”周南低下头,嘴里嘟囔着。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周南从袖中掏出一张空界的通行证,“小蛮姑娘,谢谢你的消息。这个你拿着,如果你实在不愿待在这儿,或是有什么麻烦了,可以随时到空界去。”
小蛮不解道:“空界是什么地方?”
“你看了这个自然就知道了。”
周南猜到谢延去月红楼肯定也是无衣指使的,所以无衣八成也知道杨柳和小蛮的存在。而杨柳杀了谢延,这件事无衣肯定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让小蛮去空界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送走小蛮后已是黄昏,穆溪抬眼望了望石佛。夕阳之下,佛光万丈。整座不二殿看起来依旧庄严无波,但其实已是暗潮汹涌,山雨欲来。
他回过头时,周南正在跟苏雨时说着什么,前后两世突然叠加在他眼前,如此真实。他还没有问过周南是用什么方法让苏雨时活下来的。其实想想他们相认以来,一切都很匆忙,不止这一件事情没有好好问明白。
那天晚上,周南亲自去滴水堂膳房做了几道菜,一滴醋都没放。做完后,还把一张菜谱贴在了门上。穆溪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张菜谱,不是咸的就是甜的,早饭还有煎饼果子。
“其实不用写菜谱的,我不吃就是了。况且,我也没有很多机会在不二殿吃饭。”他想着这辈子他的确成天往外跑,一个月能有两三天在殿里就不错了。但即使他天天在,也没有理由让所有人为了他而改变饮食习惯。
周南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把菜谱撕了下来,又上前把人拉过来:“那以后你到哪我就跟到哪,我做给你吃。”
两人距离太近,炊烟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穆溪第一次下厨给他做饭,就是在这里。那天清晨很冷,也是这样的近在眼前的呼吸,他们都能把对方睫毛上的冰霜看得一清二楚。
正在回忆往事的周南走了神,没听见穆溪喊他,反倒被灶台下飘出来的烟尘呛得咳出了眼泪。
“你走什么神?”穆溪把他拉到一边,又把手帕递给他。周南本来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趁着穆溪没看到,又偷偷塞回了袖里。
“咳……没,没走神。”只是没想到,在冥界藏了那么多年,又被这人间烟火呛了一口。
这天的晚饭,他们是跟常之恒一起吃的。
穆溪本以为常之恒还要闹一会儿脾气,但常之恒一见到他们,就抱着他们嚎啕大哭。哭了一阵子后,说哭饿了,拉着他们开始吃饭。但他挑食,酸菜粉丝和糖醋豆腐倒是没怎么吃,只爱吃着周南做的红烧狮子头。若是在平时,周南一定会把菜从他面前移开,但这次没这么做。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穆溪才道:“小恒,明天我同十一少要去日月客栈,我想应该跟你说一声。那边可能会有你爹的线索,你要不要去,你决定。”
常之恒盯着面前的饭碗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目光冷静:“我有责任去。”
穆溪知道常之恒跟谢延最大的不同,其实不是出身,而是是非观。虽然他们俩功利心都很强,但哪怕是俩人身份互换,常之恒还会是那个会把对错放在利弊之上的人,谢延正好相反。
“你可想好了,你可能会面对什么,你要有心理准备。”穆溪即便有些担心常之恒内心会太过于矛盾,但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有知情权,也有选择权。
常之恒握紧了佩剑,指骨分明:“我想好了,我跟你们去。”
*
人界与冥界的边界,阴阳交汇之处,日月客栈就坐落在这夹缝里。
昏暗雾气中,一面破旧不堪的旗子上隐约可见日月二字。自从周南不来谈生意后,这地方也没落了,现在冷冷清清。
三人走进店里时,堂中空无一人,迎面而来一阵阴风。
“这是什么黑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常之恒蹙着眉,警惕地拔出了剑。
周南环顾了一圈,店里摆设都没变,只是气息不对了。
其实从人界是没有路通往这日月客栈的。准确地说,这客栈并没有固定的位置。人冥之界是一道环线,这客栈就在这环界上移动。
除了他之外,贩魂道上的人,或是知道门路的人,都是通过客栈特有的气息找过来的。因为他当年是贵客,掌柜怕贵客迷路,特意给他送了一只特制的罗盘,这罗盘能随时将他指引过来。
所以他在外边时没注意气息,现在进来了,才察觉到异常。那气息本是阴阳之气调和而成,不多不少,正好五五开,让人让鬼都找着方向。但现在原本的气息已经失衡了,阴气太重,鬼能很容易找过来,但人几乎感受不到这指引。
常之恒把大厅搜了一圈,没找出什么线索,正要开口叫周南时,一阵诡异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
“是谁来了?”
第100章 日月客栈2
其实,在楼上的人说话之前,周南就从脚步声里听出他是谁了。
体态微胖的店掌柜举着蜡烛台,从楼梯上颤巍巍地走下来,看见周南时他微微一怔,片刻后,挤出了惊讶的笑容。
“十一少?稀客啊!”
“杨掌柜,好久不见。”
似乎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琢磨周南的来意,杨掌柜放下手中的烛台后,招待他们坐下,又慢悠悠地给他们沏了一壶茶,整个过程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笑得有些瘆人。
须臾,他端着茶盘走到了三人的桌旁,动作熟练地给他们倒茶。
“十一少,你贵人许久不露面,小店还为你留着这雨前龙井。还有这套清水紫砂茶具,除了你,我没给别人用过,天天就盼着有一天你再度大驾光临小店。”
杨掌柜虽然爱财如命,但倒也不是吝啬之人。从前周南每回入住,从餐食到酒水,从床褥到熏香,这些小细节他还是准备得很仔细的。其实道上都知道杨掌柜是个周到的生意人,只是生意场上一旦丢了诚信,其他的都没用。
常之恒素来爱收集名茶,听见雨前龙井,他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茶盘,要不是穆溪看了他一眼,他差点忘了他们此行的正经目的。
“掌柜有心了。”周南自然地笑了笑,端起了茶杯,“我又何尝不想过来,只是你这店太大,店一大就热闹,一热闹人就容易走丢。我喜欢清静罢了。”
杨掌柜听出了弦外之音,周南这是在翻他之前压单子吃回扣的旧账。周南一来就给引来大批求见者,每位求见者都得给他不少好才有机会见大名鼎鼎的鬼十一少一面,他每年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原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灰色生意发展下去,但他太心急,那一次压了太多单子,被周南发现了。也就是从那一次事情败露之后,他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被大半个贩魂道拉黑了。
他轻咳了一声,尴尬解释道:“十一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莫要再怪罪了。当时也是小的糊涂,你也知道,这年头冥界管得严,生意不好做啊,我也是迫不得已……”
“理解,做生意嘛,谁都不容易。”周南勾了勾嘴角,点到为止。他本是想听听看对方的态度,但看来本性难改。
周南在这道上行走多年,时常遇见陷入泥潭中的人人鬼鬼,出手相助也是常有的事。但若是自作自受又不知悔改的,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道不同他从不勉强为谋,周南低头闻了闻茶香,转言笑道:“杨掌柜的茶倒是一次也没让我失望,当真是好茶。”
穆溪是没在意这茶和茶具,面上在喝茶,实际上在留心这店中隐隐约约的鬼气,他感到这鬼气很奇怪,像是被什么其他的东西干扰了。
而常之恒沉迷于品茶,无法自拔。虽然他也能时常得到一些上等茶品茶具,但这种等级的雨后龙井可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还有这清水紫砂,他大约盘算了一下价格,刚刚又听着周南和掌柜的对话,心里暗暗想着鬼十一少平日里进进出出得花多少钱。亏得当时在不二殿,大家还觉得苏雨时办的那一场答谢金主的晚宴太烧钱,十一少还跟他们一起吃了那些粗茶淡饭,原来人家平时都是这种他们想不到的待遇。
想到这,他抬头看了看周南,周南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着掌柜道:“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念这味道。我正好有单重要的买卖要谈,你这地儿今天清静,我喜欢,劳烦给我们安排三间上房。”
常之恒愣了愣:“为何是三间?不是应该两……”
话还没问完,他就后悔自己嘴快了,他师兄和十一少肯定还不想这么快公开关系。果然,对面三个人都看向了他,尤其是掌柜,一脸怀疑,仿佛在等待吃什么瓜。
他心下一紧,吞了吞口水,找补道:“你们不知道吗?我出门不敢一个人睡……”
掌柜听到了,神色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放松,但转眼却为难道:“哎,十一少你贵宾驾到小店实在是小店的荣幸,只是……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小店已经停业有一阵了。如今小二和厨子都不在,恕小店实在无力接待……”
周南一听这话就知道有问题,在杨掌柜这儿,从来就不存在有钱不赚的道理。
“老杨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店门大开着,也没挂牌打烊,开门就要做生意啊……”周南看了看他,掏出了了银票压在桌上推过去,“我们今晚实在是没地方去了,你行个方便,我也不需要以前的规格,有房就行。”
杨掌柜眯着眼看着周南手下的银票,眼有些馋。毕竟只要是鬼十一少出手,面额不可能小。他神色纠结,逼自己把视线从银票上移开,无奈道:“十一少,不是我不想让你住,这实在是……”
周南听出他有难言之隐,而且预感到他的秘密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线索。他等了等,杨掌柜还在犹豫不决,他便把压在银票上的手拿开。
看见银票上的数目后,杨掌柜像受了什么刺激,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十一少,不瞒你说,我这客栈,已经不是我说了算了。”
这话一出,在一旁的穆溪和常之恒都警觉了起来,都预感到他们等待的答案呼之欲出。
周南不露声色道:“噢?此话怎讲?”
杨掌柜在再次开口之前,瞟了穆溪和常之恒一眼,而后才对周南道:“十一少,咱借一步说话?”
常之恒闻言白了杨掌柜一眼,表示十分不满。
周南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碍事,他们都不是外人,就在这儿说吧。”
杨掌柜思索片刻,虽然他要讲的事很重要,但他了解周南的性格,如果不是完全信任的人,周南是不会带在身边的。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十一少,自从……自从那次我做了糊涂事之后,客栈生意就大不如从前了。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吧,就好赌,以前欠了一屁股债,当时这生意一断,我就……我就没法还赌债,所以我后来也把这赌瘾给戒了。”
常之恒撇了撇嘴,突然插话:“既然戒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掌柜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接着道:“当然有问题了,我还欠了最后一笔赌债。虽然说生意是不好了,但也还能勉强糊口。我想着我省吃俭用也能攒下些钱,等还清了债我就彻底改过自新。”
周南垂着眼帘听着,心中在笑,这客栈满屋的古董宝贝,随便卖两样都能把赌债还了,辛苦了他费尽心思编这么长的故事。
“但后来,不知怎么地,住客越来越少,彻底没了生意。我还不上债本来就借了高利贷,这下就欠得更多了。不过,也算我有福气,后来遇上了一位贵人,他答应用这店双倍的价格,买下我一半的客栈。”
常之恒听着直皱眉,口直心快道:“那人脑子有病?你这客栈也不小,价格一定不低,用双倍价格买一半的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茶味飘香中,周南盯着茶杯中缓缓上升的热气,双眸中没有过多的情绪。
杨掌柜接着说:“我原本也担心不妥,毕竟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也不知道他为何出手如此大方。但是当时这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的钱,我当然就……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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