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无衣就常给他穿小鞋,一直想把他逐出门派,好让自己儿子受重用。而当时因为他寄人篱下,又碍于礼数辈分束缚,没能好好反击一通。
现在不一样了,他跟修真界没半毛钱关系,想怎么狂妄都行——
“我胆子再大,也没有你师父的野心大。你今天要抓我也行,我们一同去见掌门,我也好与穆掌门说说你师父为了让自己儿子坐上未来少掌门的宝座,都私底下干了些什么龌龊事。你们都是帮凶吧?”
“胡说,什么少掌门宝座!是副座……”
“啧啧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副座?我没记错的话,穆掌门对未来副座之位,应该属意苏公子吧?”
巡山修士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一时乱了阵脚,眼珠子四下转动:“你胡说!你……你……别血口喷人!说话要拿出证据!”
“哟,这就急了?那你可得回去禀报你师父,告诉他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让他好好彻查彻查门下弟子,出了奸细可就不好办了。”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那我们找法师们当面对质去。”
巡山修士信以为真,害怕真的被抓了去对质,心虚之下仓皇逃离。
周南打发走了这拦路虎,总算来到石水堂。
他知道怎么对付石水堂的结界,曾经他受罚时,穆溪为了来陪他,找到过这片结界最薄弱的地方,稍稍施法便可以通行。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鬼十一少。
结界之后,一片嗡嗡诵经声不绝于耳。石水堂罗汉的经咒只对被罚人起效,跪在堂中的人此刻必定如坐针毡,头痛欲裂。
那一次周南因为无衣诋毁念慈门派而顶撞他,被罚跪在这堂中时,心中越是不服,越是坚定,经咒声就越是滔滔不绝,刺耳钻心,如万针齐发似地把脊背刺穿。
说是诵经清心,实际上是一种体罚的酷刑。
周南飞上屋顶,从破瓦片望下去,凶神恶煞的十八石罗汉正在念经。
穆溪跪在堂中,眉头紧蹙,脸色发白,额上虚汗不绝。即使是这样,照他的脾气,心中认定了就不会服半点软。
“他中元失了一趟魂,一定还没恢复好。”
周南想了想,对石水堂下了一层清音结界,让这些罗汉的念经声听起来低了好几度,这样应该就不那么刺耳了。
他看着穆溪的表情渐渐不那么痛苦了,但又担心这堂里闷不透气,便用法术扇起了穿堂风。
穆溪大概是感觉到异样,结界密布的石水堂哪里来的风?
他突然睁眼,抬头望向屋顶。
周南没被发现,他在穆溪抬头那一刻闪身躲开了。这样的动作他前世常做,总是习惯把对方目光投射过来的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在他看他之前先把视线移开。
虽然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帮苏雨时顶罪就算了,但这也不至于有这么深的执念,可以忍受这么久的石水诵经。
但是这些他都懒得去想,也不会去问了。
在他那一次受罚时,穆溪也是这样在屋顶上陪了他三天,什么都没有问。
后来他对穆溪说,下次你受罚了我也来陪你。没想到,下次竟然是来世了。
“这次算我陪你了。”
他躺在屋顶上,抬头是星辰,低头是回忆,迷糊中又想起了那年初遇时。
那一年冬天,十六岁的周南初出江湖,正巧赶上一年一度的“破岳夺仙宴”。
擂台高筑,周南在台下看着那个棱角分明的雪霓少年,他与他的剑一样干净利落。
玉门惊雪,风起剑落,时而如野马,时而似尘雪。
那一届的世家弟子普遍很平庸,没有一个是穆溪的对手。有几人上台后一个回合就被打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人敢上台了。修士看客们纷纷喊着玉门惊雪的名号,擂鼓呐喊,欢呼雀跃。
破岳谷的风呼啸而过,吹动那少年的雪霓,岩岩若孤松独立。
周南透过人群,几乎能看到台上之人眼中的寂寥。
他本来只是看客,那一刻却扯下自己的发带蒙上眼,一记轻踏飞上擂台。
在众人的惊讶和唏嘘声中,他听见惊雪剑飞刺而来,直指眉心。
这是穆溪对他出的第一剑。
那一天他们肆意过招,上百回合难分伯仲,最终拼至谷底,一同破开了破岳洞门。
那是百年来夺仙宴第一次出现双魁,破岳老仙赠了他们一人一颗星宿白骨石。
破岳双魁的佳话后来被仙门百家门生津津乐道,还有在场者将擂台比试写成了话本,分析玉门惊雪和苏家小公子到底谁更厉害。
后来有一次周南无意间发现几个小门生在翻看一本小人书,竟是比较破岳双魁谁更俊美。
不过,这些周南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最后打到破岳洞口,两人都停了手。
他摘下眼前的发带,发现对面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也用一条缎子蒙上了眼。
或许是在他刚飞上擂台时,或许是过招时他挑衅了一句“我不看也能打败你”后。
他没有问,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少年摘下雪缎后看他的第一眼——
眼瞳清亮,重山叠影,大雪纷飞。
整个破岳谷突然就只剩下一种颜色。
*
第二天周南被阳光照醒,向下望去,石水堂里已空无一人。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回没那么长时间,穆溪应该没受太多罪。
从石水堂出来后,他正往厢房走着,远远就瞧见了唐可跟一群小道童在吵嚷。
看来是受不住隔夜倒挂的苦,偷懒下来了。
唐可一人对着四五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有个黑黑壮壮的小孩指着唐可大喊:“你师父就是结交了贩魂者!他就是犯了错误,就是该罚!”
唐可在个头和人数上都不占优势,不过气势倒也没输:“贩魂者又不是坏人!做了坏事的人才该罚!”
黑壮叉起腰: “他们就是坏人!”
唐可坚持:“才不是!贩魂者跟修士一样是个职业!”
黑壮声音再提高八度:“就是有了这些坏人做坏事,天下才不太平!”
唐可一副鄙视脸:“你是不是没读过史书啊?这个世界本来就多灾多难,贩魂者出现之前,天下难道就太平吗?”
“我爹说了,贩魂者会把恶鬼带到人界,专门给人间带来灾难。而且他们还会吃小孩!反正为了赚钱,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是一种下三滥的行当!”
一听到吃小孩,其他孩子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其中两个还起哄跟着大喊:“对,就是下三滥!下三滥!”
唐可左看看右瞧瞧,找了旁边一块大石头站上去。掂了踮脚,正好比其他孩子高出了一个头,趾高气昂道:“让你唐老师给你上一课!你知道什么叫‘童叟无欺,恩怨莫问’吗?”
其他小孩一头雾水,远处的周南双手还在胸前,他本来不想听小孩子吵架,现在倒饶有兴致地准备听听这小唐可都知道些什么。
唐可平时不爱读经,但是鬼怪志异倒是看了不少,这会儿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是贩魂界的行规,贩魂者对所有鬼魂一视同仁,尊重每一个鬼客,不会去问他们的过去。就像开饭店的,你去吃个饭小二还要问你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成?你能因为有坏人去餐厅吃饭,就说开饭店的是下三滥行当吗?”
这种问题,正经世家出身的道童们想都没想过,一时回答不上来。
其中一个小孩回味了一下唐可说的话,应该是觉得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不过刚刚振振有词的黑壮不服气,继续叫嚣:“那你说……为什么要尊重鬼?鬼有什么好尊重的?人鬼有别,鬼就应该生活在鬼界,想做人就好好投胎转世。”
“你知道不二殿为什么叫不二殿吗?不二法门,如如平等,天下一切都是平等的!”
周南觉得这个唐可真是有点意思,提到鬼神妖祟总是说得头头是道,私底下还不知道偷看了多少禁书。
“你胡说八道!下贱就是下贱!贩魂怎么能跟修仙比!”
黑壮骂骂咧咧,弯下身捡起脚边的小石块,向唐可丢去,直愣愣砸上了唐可的脑门。
被打中得唐可哇哇大哭,得逞的黑壮拍手大笑,又弯下腰捡了一块石子,再朝唐可丢去。
这回石头一出手,好像砸中了什么透明的结界,半道上竟突然掉了个方向弹了回来,直中黑壮的脑门。
“哎哟!你你你……你用了什么法术!你敢打我?”黑壮捂着自己的额头,对其他孩子发号司令,“大家一起砸他!”
其他孩子纷纷捡起石块丢向唐可,但无一例外,石块都在半空中弹了回来。
一帮孩子被自己丢出的石块砸得哇哇大叫,最后都自讨没趣一哄而散了。
“别哭了,丢不丢人你?”
周南走到唐可面前,勒令他擦干眼泪。
唐可一看鬼十一少来了,果真就不哭了。
“为什么偷懒?不是跟你说我回来才能下来吗?”
第9章 不二殿6
虽然周南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唐可却一点也不怯,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腰,扎进他怀里。
周南被这样的回应弄得有些尴尬,突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在他父母双亡的童年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师父九悠女君。每一次受了委屈,也是这样抱着师父求安慰。
但九悠女君并不善于给人安慰。
“我又不是每次都能来救你,你要自己长本事。”
九悠对他说,他对唐可说。
唐可抬起头看着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额头上被砸出的红肿也突然不疼了,又把小脑袋钻回周南怀里蹭了蹭。也不知哪里来的的直觉,他就是认定了十一少是可以保护他的。
“好了,你放开。”周南还是不习惯被人粘着。
“我不,十一少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那你给我讲个鬼故事吧。”
“大白天讲什么鬼故事?对了你小师叔呢?”
正好苏雨时来找唐可,拐角处听见周南喊自己的名字,心虚得想溜回去,刚转身就被叫住。
“别躲了,你师兄出来了,你去看看他。”
“这回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南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还想他跪多久?
苏雨时发现自己说错话,紧张得结巴:“不是不是……出……出来了就好,我这就去看他。”
苏雨时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师兄……你怎么来了?你没事了吗?”
周南闻声看过去,穆溪一袭白袍,面色如常。
在石水堂跪一夜对其他修士来说够呛,但是对穆溪来说似乎并无大碍。
“你头怎么了?”
穆溪没有回答苏雨时,而是先是注意到了唐可的伤。
唐可迅速放开了周南的腰,笔直站着,小手背在身后,拼命摇头。
穆溪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伤口,确认无大碍后让苏雨时带他去上药。
把那两人支开后,这才转向了周南。
他看过去时,周南的目光已经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久。
穆溪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谈一单买卖,价格你定。”
果然来了。
按照鬼半仙的说法,这是穆溪的第一个请求,断开前世劫的第一步。
“穆仙师客气了,我白住你们这儿好几天了,哪敢跟你要钱。你若有事,直说无妨。”
周南似乎看见穆溪的眼神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转而坚定道:“我想请你找一个人的魂,但不需要真的找到。”
“哦?穆仙师是担心这个人或许已经魂灭?”
亡魂中只有一种情况是贩魂者都没法找到的,就是已经魂消魄灭,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不是或许,他必须魂灭。”
“这么大的仇?”周南心虚地笑了笑。
穆溪听闻这句话后神色有异,但没接话。
“放心,我们贩魂界有规矩,不问恩怨。但……既然不愿意找到,穆仙师为何还要去找?”
“我想请十一少演一场戏。”
不是找魂吗?为什么又变演戏了?
“十一少放心,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摆上个招魂阵,然后宣告天下,此人已魂灭即可。”
周南不安:“此人真的死了?”
“死了。”
“没去地府?”
“查过,没有。”
“死多久了?”
“十年有余。”
“没招过魂?”
“不知道。”
“跟你很熟?”
“……”
穆溪沉默。
“开玩笑开玩笑……”周南刚刚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前世的记忆,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活儿是不难,但你至少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吧?”
穆溪的眼神一下又泛起了寒光,转望向远方,半晌才道:“念慈门前掌门之子,周非扬。”
如果说上一世听见穆溪提及自己还会忐忑,这一世的鬼十一少已经完全跟这个名字没有关系了。
没想到今生这个人还是这么不待见周非扬,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倒不见得是坏事。
他现在既没有周非扬的使命,也没有周非扬的执着。他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无所事事贩魂发财,这才是人生。
见穆溪一脸严肃,他笑道:“念慈门派少主,无极道唯一的后人,六岁夭折。”
“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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