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讨厌被人碰触的苏敛,抬手回抱住他,笑着说:“今天我们看到了之前的挂的结缘铃,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的。”
“操,你突然这么煽情,说得我有点儿想哭。”顾安久突然撇了撇唇,目光落在两个好看的少年身上,感叹说,“真好啊,真好,以后你们俩要秀恩爱,我绝不再多说一句。”
紧接着,林衍和宋嘉词也挨个给了拥抱,他们以为是对两人的祝福,但在苏敛和池妄看来,更像是一场密不可喧的道别。
苏敛醉眼看着近处的亮灯,和远处的灯火,笑着笑着就心里开始泛酸。
这群见证过他们喜讯的朋友,在时光回溯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在指针拨动的那一刻,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两个年轻的少年在山顶的寺庙里私定过终身。
他们年轻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将被人迅速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但没关系,自己记得,池妄也记得。
夜色低垂,池妄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每多过一天,大概要承受的痛苦就更多一分,他不敢赌。
于是笑着赶人:“差不多了就撤,别打扰我们共度良宵。”
“撤撤撤,不当你们的电灯泡。”顾安久拖开凳子,快速收拾桌面上的残羹,桌布一裹,天台又变得干干净净。
“快开学了,大家学校见。”林衍捏着宋嘉词的后颈往楼下走,又回头说,“等开学,你们就得去隔壁班了,挺舍不得。”
“没关系,反、反正总能见到的,对吧?”宋嘉词歪着脑袋,笑着回。
看着好友们的笑脸,苏敛点头,嗯了一声,喃喃重复道:“总能见到的。”
几个人下了天台,方才还喧嚣的地方突然陷入安静,他回头看了一眼池妄,轻声提醒道:“池哥,十一点半了。”
“我知道。”池妄叹了口气,双唇抿地很紧。
他做了一天的思想准备,试图用那些欢乐掩盖住自己的紧张,但这一刻终究是要到来。
苏敛从口袋里拿出老旧的手表,指尖捏紧表带:“要不,我们一起。”
“我来吧,你不是每次拨动几分钟都疼得厉害吗?说不定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们自己吓自己。”池妄笑着从他手里拿过手表,佯装轻松说,“我还挺期待。”
“池哥。”苏敛低低地叫了他一声,没了余音。
然后被人佣入怀中,池妄贴着他的耳朵回:“我在,别害怕。”
苏敛止不住的颤抖,不断的提醒:“如果扛不住,你就立刻暂停,别逞强。”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了些:“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池妄抬手抚上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安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再说了,今天刚拜了神佛,他们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我一定记着你的话,如果不行,我会立刻中断,好不好?”
苏敛眨了眨眼,抓着衬衫的指尖几乎是僵硬到泛白,良久,他才从鼻腔里艰难地发出一声应答。
“苏苏,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连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池妄抬着下巴,艰难把眼底的湿意压回去。
两人站在夜风里,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想要把彼此的样子刻入骨髓。
池妄捏着他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尝到了一点咸湿。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最无望又最用力的一个吻。好像想要证明,他们相爱,就可以战胜一切。
苏敛松开了指尖,声音的颤抖仍然未减:“回到六月二十一号,那天,我们也在这个天台。”
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长时间的跨越,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不知道池妄将要面临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结局。
”我开始了。“池妄垂着眼睫,指尖拨上手表,缓慢地移动指针。
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他被席卷进时空的隧道,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呼吸逐渐加速。
指针卡顿在零点的地方,他瞬间出现在二楼的卧室里,而苏敛并不在身边。
池妄滑动指针,艰难继续往前移动,从二十四小时之前开始,接下来的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拨表。
但,仍然需要继续。
此时此刻,他完全感同身受了苏敛每次回溯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掐着心脏,难以呼吸,动弹不得。
在这一瞬间,也明白了苏敛一开始是抱着怎样牺牲的心情和准备,来面对这一次长时间跨度的跳跃。
随着回溯的增加,记忆开始出现混乱的卡顿,很多的碎片砸入脑海,混沌不清。
第十圈。
他看到苏敛蹲在躺在花坛上的自己面前,眼神里带着关切:“同学,我看你脸色不好。我是医学生,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说这话的时候,池妄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琥珀一样的闪着光。
好看到,直接击中心脏。
第二十圈。
苏敛站在天台上摇摇欲坠,他在暴雨里盯着遥远的人,颤抖地像一只沾湿翅膀的蝴蝶。
心脏疼痛得更是厉害,好像此刻也站在那场雨里,惊慌失措,生怕苏敛从自己眼前消失,再也不见。
他顾不上瓢泼的大雨,慌乱地上了天台,拽着人的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暴雨淋湿了两人的衣衫,他艰难开口:“别做傻事,池哥以后管你。”
第三十圈。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四周吵闹得不行。他盯着苏敛的侧脸,目光温柔地落在唇上。
想吻他,但是不敢轻举妄动。
零点的钟声敲响,苏敛偏头朝着自己靠了过来,吻上唇角。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吵,吵到要盖过四周的喧嚣。
第四十圈。
狭小的出租房里,苏敛挤在小厨房捣鼓着什么。他踱步过去,从背后抱住人,抵着肩头开口:“在做什么?”
“新研发的养生粥,这次味道肯定不错。”苏敛没回头,任凭人抱着,手上动作不停。
他看到自己在笑,眼底都是宠溺:“反正你做的,我都喜欢。”
第五十圈。
周遭都是一片纯白,呼吸减缓,每一分空气都很艰难地钻进鼻腔。
手上缠着各种仪器,苏敛靠在病床的另一边,拿着刀削着苹果。
他强撑着笑意,看向自己:“池哥,我今天去拜佛的时候,碰上了大师,求来了一个平安符。据说很灵,你记得天天戴着。”
明知道都是无谓的挣扎,自己很艰难地出声,嗓音沙哑说了一声好。
第六十圈。
已经没办法再呼吸,每一口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他看到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和瘦削的手背。
苏敛哭着抓着他的手,哽咽出声:“你再撑一下,求你再撑一下好不好?”
“对不起,我食言了,苏苏,忘了我吧。”
他心脏疼得厉害,为自己的言而无信,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黑暗之中,传来苏敛的声音:“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不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从此阴阳相隔,一个在人间里,一个在黄泉下。
手上的指针啪嗒一声,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池妄缓缓闭上眼,无数的回忆交织着钻进脑海,从片段逐渐连接成画面,甜蜜的,煎熬的,青涩的,吵闹的,像是一部很久远的电影,在霎那间快速播完了他和苏敛前世的所有记忆。
原来,他和苏敛,曾经真的那么相爱。
原来,自己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一见钟情。
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完整整拥有了苏敛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苏敛张皇失措,缓慢扶着地上大口喘息的人,低声问:“池哥,还好吗?”
“我们好像成功回来了。”池妄白得厉害,几乎是毫无血色,他艰难出声,“苏苏,是不是成功了?”
“嗯,现在是六月二十一号凌晨。”苏敛亮出手机上的日期,给他查看时间。
六月二十一,夏至。
池妄长长松了口气,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张开手臂瘫在地上,仰头看着夜色,今晚月色清明。经历了劫后余生,却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苏敛指尖抓着池妄的手不放,满脸都是慌张:“你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没什么,不是很疼。”池妄违心说,又瞥了一眼手心里的手表,“指针断了。”
“断了就断了,反正希望以后永远也用不上。”苏敛心疼地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把额前的碎发打得潮湿,“需要去医院吗?”
他缓慢摇了摇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抬手捂住心脏,感觉紊乱的频率逐渐变得平和,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心跳。
只是明明已经结束了穿越,为什么,他仍然觉得心疼。
池妄看不清苏敛的表情,喃喃出声:“苏苏,我们曾经相爱了1764天。你爱我的样子,我仍然记得。”
“那些记忆不是来自未来吗?”苏敛有些愣神,不确定道,“你真的都记得?”
池妄微微点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很多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心里酸涩得厉害,他在那些记忆里反复自责,上辈子实在欠了苏敛太多太多。
欠他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欠他长情的陪伴岁月,欠他照顾一辈子的承诺,欠他满满当当的整个余生。
池妄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和记忆中初次见面一样,很漂亮。
只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担忧。
无论如何,他活着重新回到了苏敛的面前。
苏敛嗓音带上了哭腔,微微偏头看向他,缓缓出声:“池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彻彻底底的,完整无缺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池妄缓缓抬手,抚上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喉结紧地厉害:“苏苏,没有说到做到,池哥对不起你。”
吾在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自己离开之后,那样的寂寞孤独,苏敛到底是怎么熬过过来的,他不敢想。
这句道歉来得太迟,直到断气的前一秒,他心里都是无尽的自责和遗憾。
往事明灭,但神爱世人。
唯有庆幸,还好庆幸,他们生离死别,又初遇重逢。
苏敛缓缓摇头,哽咽道:“池哥,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池妄盯着他的眼睛,久久挪不开眼。他记起在弥留之际,自己亲手写下的墓志铭:
我死于二十五岁末,言而无信,遗憾终生。
妄想来世重逢苏敛,再次结发为宿命恋人。
第67章 Chapter 67
没想到时光回溯能重新把池妄未来的记忆一并带回,两人相视无言,久久沉默。
苏敛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一边觉得庆幸,池妄终于拥有了和自己完完全全共通的感受。一边也觉得酸涩,那些自己曾经尝试掩藏的伤痛,现在毫无保留的刺伤了对方。
看到池妄脸上痛苦的表情,他也像是被牵连者一起,跟着揪心难过。
很多的话堵在嘴边,苏敛好半天才挑了最关心的重点:“所以,当初你爸妈出事的时候,是不是抽了很多的烟?”
池妄脑子里闪过那段混沌的日子,没日没夜的焦虑,像一只困兽被裹在茫茫白雾里,找不到方向。
夜里靠着抽烟喝酒麻痹自己,然后又在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强装坚强,去面对一切风雨。
那些日子,实在是很割裂,也很难捱。
不想再提那一段糟心的记忆,他很轻地嗯了一声:“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放心。”
“既然我们重新回来,那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苏敛低声安慰道,“池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池妄微微点了点头,眉间的褶皱松了些。
他曲腿坐起,双手抱臂,才迟钝感觉身上的体温烫得厉害,像是发了高烧。
但太多的话想要跟苏敛分享,于是忍着身体的不适,又说:“你之前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天台,其实不是。比你知道的时间,还要早很多。”
“我们以前见过?”苏敛猛然抬起眼。
“还不止一次。第一次是在你学校附近的马路边,我因为没吃饭低血糖,靠在花坛边上。你过来问我,说你是医学生,要不要送我去医院。”
想到那个场景,池妄眼神变得柔和,情不自禁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后来问我,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苏苏,是你先朝我这个陌生人展示了善意。”
“我们在别的地方也碰到过么。”苏敛表情更是茫然。
他对于池妄的记忆,是医院开始,医院结束,再无其他。也许路上曾经擦肩而过,但也只是匆匆一瞥,没有印象。
“我当时觉得你人很好,长得也好看,就想找机会跟你当朋友。那会儿刚开始创业,就在你们学校那边转悠,有时候会远远地看到你。有一次看到你手里拿了瓶橘子汽水,所以想着你爱喝,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说到这里,察觉失言,池妄顿住。
“没想到,后来真正有交集是因为爸爸去世,怪不得你会买橘子汽水安慰我。”旧事重提,苏敛突然觉得挺奇妙,“其实那瓶水大概是我同学硬塞给我的,我并不喜欢。”
但是当时,那瓶带着浓重糖精的橘子汽水,在那场准备自我了结的瓢泼大雨里,真的让苏敛苦涩的生活里感受到了一点甜意。
时隔这么久,才知道错失的细节,苏敛心里很是感慨。
他和池妄纠葛交织了好多年,兜兜转转,还是仍然放不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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