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永远不会消失,你亲口对我说过,无间地狱百年,让你已经不再有人性。”解彼安黯然道,“你的脾性我了解,你自小争强好胜,一直都有问鼎修仙界的野心。诚然,没有哪个修士不想登峰造极,不想得道成仙,但是你所拥有的力量,太邪恶太强大了,你控制不住欲望,就会被欲望反噬。”
范无慑静默片刻,声音低哑:“那么大哥希望我如何。”
“我希望你在江取怜死后,封印天机符,然后把山河社稷图还给我。”
范无慑沉默了。
“你应该明白,倘若江取怜败了,许之南也死了,这世上最大的威胁就成了你。人鬼两界需要回归平衡,不需要另外一个霸主。”
“你也知道他们会将我当做最大的威胁,倘若我封印天机符,何以自保。”
“以你的修为,在任何人面前自保都不成问题,反过来想,若你没有天机符,你便不会是那个威胁。”
“大哥未免天真了。”范无慑的口吻变得冰冷,“他们怕我,就算我已经转世重生,他们依然怕我,恐惧会滋生恨,天机符尚能威慑他们,若是没有天机符……你还要我把社稷图也给你,他们绝无可能放过我。”
解彼安徐徐说道:“你这一世造的孽不少,就算有人要向你寻仇,也是无可厚非。一切结束后,你不要再造因果,找一处山灵水秀的地方潜心修道,了此余生吧。”
范无慑轻吁一口气:“好,若大哥愿与我归隐,我可以放弃一切。”
“无慑,我们回不去了。”解彼安站起身,缓步走到了湖边,只留给范无慑一个决然的背影,“无论是做师兄弟,还是兄弟,还是……还是道侣,都无可能,我们之间最好的归宿,是此生不复相见。”
“胡、说。”范无慑咬牙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离开你,你明知道我有多需要你。”
“若你强留我在身边,时间久了,便会因怨生恨,到时候,我们只是再回到从前的困境。”解彼安转过身来,“无慑,我可以放下对你的恨,但我无法原谅你,我们也无法回到从前。”
范无慑深深地望着解彼安,他想从那双平静的眉眼中看出情绪的漏洞,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让他连一丝一毫可以攻入的破绽都找不到,他沉默良久,也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心再痛,也没有太大的起伏了,他苦笑一声:“大哥,你现在就跟我说这些?你不等到卸了磨再杀驴吗?”
“你可以拿江取怜威胁我,毕竟正如你说,除了你,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若你强留我,我也逃不掉。”解彼安用一种讲道理的、可以称之为耐心的口吻说道,“但我也说了,我无法原谅你,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你如何能控制自己膨胀的欲望,若我们重蹈前世覆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就是我的意义。”范无慑笑了笑,眸中浸染哀伤,“你要我封印天机符,交出社稷图,可以,拿你来换,只要你把你自己给我,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解彼安缓缓低下了头。
范无慑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在他的发际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不会再问,我做什么你才会原谅我,我会站在你身边,为你打败所有的敌人,扫清所有的障碍,为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解彼安喟叹一声。
“我不会拿江取怜的事要挟你,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你既然认了我是小九,就不可以反悔。”
“我不反悔。”
“那么,大哥可以给我做一顿饭吗。”
“做饭?”
“你在奈何桥上,喝下孟婆汤前,你说,你此生最大的遗憾是……”
“别说了。”解彼安忽觉得有些气短,不想把这句话听完,但他没有半分怀疑孟婆的说辞,试想前世的他,到了意识将要覆灭、即将迎来新生的那一刻,心中恐怕并非欣喜,而是不舍,到那一刻,爱恨情仇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一定会毫无犹豫地凸显出来。
后悔没给离家多年归来的弟弟做一顿饭,那样简单的、纯粹的遗憾。
“你现在给我做,好吗。”范无慑伸手轻抚解彼安耳边的碎发,“不要留下这遗憾,我真的很想再吃一顿大哥做的饭,这亦是我百年来的愿望。”
解彼安回避道:“现在不是时候。”
“大哥这是答应我了吗?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时不时向你讨的。”
“你真是……”
范无慑笑道:“我说过,我会得寸进尺,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最好的归宿,绝不是此生不复相见,而是恩爱度此余生,我会拼了命对你好的。”
解彼安抵着范无慑的胸口将他推开,范无慑却反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膛,那一下一下炽烈跳跃的心脏,像铿锵有力的誓言。
解彼安抬起头,正撞上范无慑坚毅笃定的双眸,这双眼睛,从少年时起,就是这样蕴含着对他的势在必得,可惜他那时候不明白,如今他明白了这个人虽死无悔的坚定,他无法不为之震撼。
第257章
衔月阁主兰自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落金乌,看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刻,不禁老泪纵横。
兰吹寒在纯阳教长老的调养下,身体恢复得很快,毕竟他有纯阳功法的底子,而纯阳功法最善强化肉身。比起刚被救出时骨瘦嶙峋的样子,他现在也只是略显苍白、消瘦,甚至为他那天人之姿平添几分病态的、脆弱的、空灵的美。
只是身体虽在恢复,魂灵却还被封闭着,心魇之殇,比肉身的损坏要棘手得多。
听完兰吹寒的经历,兰自若又恨又心痛:“我现在真后悔当年为他用神农鼎铸剑,若他不去赤帝城,就不会认识红鬼王。”
“若他和红鬼王真的是前世恩怨,无论你们去不去,江取怜都会去找他的。”
“至少不会是以友人的身份接近他。”兰自若红着眼睛说,“+修仙界多不与关外人交好,但他从不在意苍羽门之人亦正亦邪的调性,常与云中君书信往来,还几次将那孽畜邀请到衔月阁,若非如此,我儿又怎么会对其没有防备!”
“人心叵测,何况是鬼。”解彼安安慰道,“兰阁主不必自责,现在他至少活着回来了,要想办法将他的心魇治好。”
自从兰自若知道解彼安的身份后,对他就十分敬畏,毕竟严格按照辈分来说,解彼安是他的祖父,兰自若拱手道:“多谢帝君救回小儿,可这心魇,连几位长老都束手无策,该如何救他啊。”
“要治根,恐怕还是要知道他们前世的恩怨,所以我们要去寻许之南、寻金箧玉策。眼下,能试的只有一个办法。”解彼安看了范无慑一眼,“有一个名字,或许能刺激他,尝试唤醒他。”
“什么名字?”
“阿匀。”
“‘阿匀’?”兰自若皱眉想了一下,“我没听过,那是何人?”
“是与前世相关的一个人,可能与他有较深的渊源。”解彼安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能直接说出兰吹寒和江取怜前世是一对怨侣,否则不仅兰自若受不了这个打击,也会坏了兰吹寒和兰家在修仙界的声名。
兰自若尽管疑惑,但对解彼安还是深信不疑:“我明白了,我会尝试的。”
照闻道:“帝君是否就要前往蜀地?”
“对,可有更新的消息?”
“暂时没有,但师尊应该从未离开过蜀地,我派修士已经锁定了大概的位置。”照闻叹了口气,神色十分难过,“师尊他……无论如何,望金镂玉衣能够物归原位,否则我纯阳教数百年基业,何以为继啊。”
解彼安正色道:“失去镇派之宝,确实是件大事,但一个门派安身立命的根本,应该是独门功法、忠心上进的弟子和坚定不移的道心,不必太过迷信一件法宝。”
“帝君说得对,只是如今我派弟子心灰意冷,急需一些事来振奋人心。”照闻深深躬身,“有劳帝君了。”
解彼安回礼:“尽力而为。”
临走前,解彼安又去探望了兰吹寒,他对兰吹寒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虽然不知道这如木偶般的天下第一公子,是否听了进去。
随后,俩人离开落金乌,御剑前往蜀地。他们计划先去距离蜀山百里的一座小城,那里有纯阳教的一个分舵,正是这个分舵的弟子寻到了许之南的踪迹。
他们抵达这个叫做沂州的小城,与纯阳教分舵接头后,发现这里背靠的还是蜀山山系,虽然距离无量派所在的点苍峰很远。而许之南正在山中,也就是说,自酆都城一战后,许之南其实是逃进了无量派的地盘。
不过,以无量派自顾不暇的乱象,是不可能有余力监察巡视属地的。
纯阳教的几名弟子虽然发现了许之南的踪迹,但框定的范围着实不小,不过,他们有一个可以寻到许之南的方法。
“吃肉?”解彼安错愕地反问。
沂州掌舵的大师兄舒华说道:“对,师尊若要疗伤,需要吃大量的肉。请听晚辈解释,我们修习纯阳功法,是无限地淬炼肉身,在修炼的过程中,会有几个阶段。未结丹前,肉身会不断趋近凡人所能达到的最强壮的状态,每天都要吃很多,尤其是肉;结丹后,有了灵基,几日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甚至会有意修炼辟谷;但要从初阶向高阶修炼,又要不停地消耗体力,于是还是要吃多;待修炼成高阶修士后,由于修为增长变得十分缓慢,对食物便又没有了太多需求;而最后,就是长老们和师尊在向纯阳教的终极奥义——不灭天火攻关时,又需要消耗大量的肉。别的宗师闭关修行时,大多辟谷,唯独我们纯阳教,每日吃下的肉比四五个人还多。”
“可是,许之南没有突破不灭天火。”传说中这纯阳教的终极奥义能让修炼者如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倘若许之南真的突破了不灭天火,还需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是的,但师尊的修为无限临界了,同时,师尊现在受伤了,我派修士受伤时,也需要大量进食来补充力量,师尊的肉身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魂魄仍然可以发挥一部分纯阳功法,这个时候,如果他在别人的身体里,需要用纯阳功法来疗伤,他就一定需要大量进食,而肉是最便利最有能量的。”
“你的意思是,哪里不正常的消耗了大量的肉,比如很多野物死亡,他就有可能在哪里。”
舒华点点头:“正是,我们也是通过这一点发现了师尊的踪迹。师尊一天少不得吃下一整只野猪?”
“把你能调动的都派出去。”范无慑微眯起眼睛,“把许之南给我找出来。”
纯阳教在此地的分舵,不过区区二十多人,自然是不够的,他们又雇佣了当地的猎户,与他们一起进山寻找异常死亡的野物。
猎户们熟悉地形,当天晚上就有了发现,在东南山坳的一处密林里,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发现了几具骸骨,猎户们一眼辨认出是三只野猪和两只鹿。猎户们打了猎物,大多要拉下山,毕竟那是他们养家糊口的东西,就算要吃,也只是吃食一小部分果腹,但这几只野物被吃得基本只剩下骨架了,而且不是猛兽咬的,是刀剔出来的。
纯阳教修士用他们特有的音波向四周探索开来,这种外人听不见的音波能帮他们模糊地找到同修。
但他们没能找到许之南,反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从密林中款款走出一个窈窕倩影,与之娇小的体型反差极大的,是她背后的一把大弓,她正是追踪许之南而去的花想容。
她容貌倩丽,神情清冷,愈发地像她的师姐,她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来晚了,他已经跑了。”
解彼安失望地蹙起眉:“你一直在跟着他?跟到了这里?”
花想容平静地说:“断断续续吧,反正他一直没能甩脱我,我也不敢冒近,毕竟,就算他受了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一直在等待时机。”
“那你等来了吗。”
“我等来了你们。”花想容的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快去追上啊。”解彼安急道。
“他去蜀山了。”
“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无量派出事了吗?”
第258章
“无量派?可是宋春归出事了?”
“算是吧。”
“出什么事了,你又怎么会知道,这跟许之南又有什么关系。”解彼安接连问道。
“李质清逼迫宋春归离开无量派,宋春归虽然厉害,但无量派毕竟是李家的家业,那帮姓李的哪里能容一个出身微寒的残废坐上掌门宝座,且雷祖宝诰也在李质清手里,如今僵持不下。李质清邀请各门派去无量派主持公道,他的理由是,无量派掌门不仅仅事关无量派,更是仙盟的盟主,理应由各大门派一同选出。”
范无慑微眯起眼睛:“有诈。”
李质清这个举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此人资质平平,除了是李不语的儿子,在修仙界毫无威信,在无量派内部还能靠着宗族势力与宋春归争一争,若真的放到修仙界,尤其是在李不语声名狼藉死去后,谁不对他避之恐不及?
况且,说无量派掌门就等于仙盟盟主,也是强词夺理,在许之南还用祁梦笙的身体为非作歹、苍羽门如日中天而修仙界日渐衰落的那几年,许多教派是有意要倒戈向苍羽门的,如今苍羽门也完蛋了,那么假使这快要凉透了的仙盟能够起死回生,假使还能选出一位盟主,从家世、地位、财富、天资、修为、声名等多方面考虑,也该是兰吹寒。
在兰吹寒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宋春归可以做差强人意之选,毕竟同辈中除了兰吹寒,也没人能出其右了,总之,怎么数都轮不到李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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