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件让他觉得丢脸且窘迫恨不得一辈子不再提及的事情, 此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兴正酣, 竟也能这么自然地当成一件好笑的事情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就不自觉地认定了, 面前这小妖怪是不一样的。
当着他的面时,总会不自觉地就觉得轻松。
“你那天把棠梨吓了一跳,”步衡想起那只巴掌大的红色妖兽, 唇边漾出毫不掩饰的笑,露出一个极浅的酒窝, “不过,很可爱。”
周吝下意识想要反驳, 抬头对上明媚的笑容后突然失语,最后抬起手指, 在那个浅到很少出现的酒窝上轻轻点了一下。
步衡瞪圆了眼睛,手指轻轻抖了抖, 杯中的酒洒在桌面上:“你干什么?”
那其实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周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上面好像还残留着某种让他无法描述的触感。
他轻轻抬了抬手腕, 一仰头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而后歪头看着步衡,理直气壮地说:“喝醉了, 抱歉。”
步衡愣了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仰头喝光了杯中酒,抬手在周吝前额轻轻戳了一下:“我也喝醉了。”
那动作又慢又轻,只要周吝稍稍歪头就能躲过去,他却没有动,由着那微凉的指尖落在自己前额上,轻声说:“那我们扯平了。”
步衡收回手,无意识地的摩挲着指尖,低低应了一声:“好。”
夜色正浓,酒意微醺。
仿佛一直精力无限的幼崽们终于休息了,村子里也安静下来,连郎俊俊也在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几个来回之后蜷在棠梨树下睡着了。只有树上的知了仍在孜孜不倦地叫着,村口的池塘里传来若隐若现的蛙鸣,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在漫天星光的陪伴下,周吝和步衡喝光了郎俊俊从葵花婶婶那儿要来的酒,桌上的两条鱼也吃了个一干二净。
自酿的酒度数都不高,两个人虽然都喝了不少,却也只是微醺。
步衡伸了伸胳膊,扶着桌子起身,刚要收拾桌上的碗筷,另有一只手抢在前面。
“我来,”周吝把几个空碗摞在一起,“晚饭是你做的,剩下的交给我。”
步衡又坐了回去,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啊。”
周吝并不擅长做这些,因此收拾的极慢,却也还算顺利地把碗筷收走,整张桌子清理干净。
哗哗的流水声传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的步衡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起身往厨房走去。
周吝正站在洗碗池前,极其笨拙却认真地就着水流冲洗手里的碗,时不时地有水花飞起,落到脸上,他抬起手臂随意蹭了两下继续刷碗。
步衡斜倚在门口看了一会,目光不自觉地凝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半天才开口:“怎么自己刷?”
他以为周吝会用法术。
周吝没回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很有意思。”
他终于洗干净一个碗,轻轻地放在一边,又从洗碗池里拿起另一个。
步衡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突然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很有意思。”
等周吝刷完碗,已临近午夜,酒意上头,步衡靠在厨房门口已经昏昏欲睡。
周吝擦干手出来,瞧见他有点发直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晃了晃:“休息?”
步衡打了个呵欠:“好。”
院子里郎俊俊和棠梨已经睡熟了,步衡瞧见,也不想再挪回隔壁自己家,干脆直接化回原形,挨着郎俊俊趴下,把自己蜷成一个毛团:“就睡这儿吧!”
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直接睡了过去。
夜风袭来,吹到身上带来一阵凉意,白狮幼崽在睡梦之中似乎也感觉到了,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蜷得更紧,周吝瞧见,轻轻笑了一声,下一刻化成红色的妖兽,挨着白狮幼崽趴了下来,甩了甩蓬松的尾巴,盖在白狮幼崽身上,听着清浅的呼吸声,慢慢地闭上眼睛。
难得的一夜好眠。
步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毛绒绒的红色尾巴,他支起身子,才看见蜷在自己身边的红色妖兽。
周吝本来睡得极沉,但好像在睡梦中感知到身边的动静,蓦得睁开了眼,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下意识地看过来,步衡怔怔地与他对视,半晌才想起来开口:“吵醒你了?”
周吝眼底的睡意还没散,轻轻摇了摇头,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下雨了。”
步衡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醒的,睡梦之中好像有雨滴落在棠梨叶片上发出轻响,偶尔有那么几滴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头上。
身上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步衡扭头发现周吝收走了尾巴,若无其事地抬爪揉了揉脸:“进去避雨?”
“哦,好。”步衡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身边还在安睡的郎俊俊,“醒醒,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落在郎俊俊家院子里的青石路转上,发出阵阵声响。
郎俊俊从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跟着步衡和周吝一起进了屋子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在瓢泼大雨里的棠梨树,扭头看步衡:“不叫棠梨进来吗?”
“棠梨喜欢下雨天。”步衡抬爪揉了揉前额方才被雨水浸湿的绒毛。
“我也喜欢下雨天啊,为什么要进来避雨?”
郎俊俊看着窗外,不知谁家的幼崽从院外经过,浑身上下的绒毛都被雨水浸湿了,却丝毫没掩盖他们的乐趣,欢快地在泥水里打滚,隔着大半个院子,都能听见他们的打闹声。
郎俊俊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步衡:“我们也去玩水吧?”
步衡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皱眉:“玩水?那是玩泥吧?”
郎俊俊用头顶了顶步衡,将他整个推了个跟头:“那就玩泥巴!走嘛,难得回来一趟,反正一会也要洗澡。”
被脏兮兮的泥水沾湿绒毛?那种感觉当初在鹿台山体验过一次这辈子也就够了。
步衡一爪子拍在郎俊俊脸上,丝毫不留情面:“我拒绝。”
其实想也知道发小不会在这种事上妥协,郎俊俊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到屋内一直安静地另一只妖怪身上。
与周吝对视两秒之后,郎俊俊默默收回视线,垂着毛绒绒的大脑袋,朝着门口走去:“我还是自己去吧。”
周吝看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向步衡,步衡与他目光相对,又看了看发小落寞向外走的背影,在心里替自己发出一声叹息:“我先去把热水器打开。”
郎俊俊立刻欢天喜地地转过头来,在步衡身上蹭了蹭:“我陪你去!”
大雨滂沱,实在是不算好的天气。
周吝懒洋洋地趴在棠梨树下,看着院子里一白一灰两只小妖怪在泥水里玩闹。小的那只明明身形更小,却总能轻轻松松地躲开一次一次的攻击,而后把比自己大上一圈的灰狼按进泥坑里。
他忍不住就想起那日在鹿台山,也是这样的大雨,只有自己前爪大的白狮幼崽也是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滚满了泥浆,却唯有一双浅色的眸子好像在发光。
周吝下意识回头,往小腿看了一眼。
可惜自己那个时候只想上去一爪子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妖怪拍扁。
这场大雨让棠梨神清气爽,在雨水的冲刷下,连叶片都闪闪发光。他动了动枝叶,让落到周吝身上的雨水更少一点:“你怎么不去跟他们玩?”
周吝抬头看了看头顶,轻轻笑了一声:“那也未免太欺负幼崽了,给他们,尤其是郎俊俊保留一点乐趣吧。”
棠梨看了眼再次被步衡按进泥坑里的郎俊俊,轻轻笑了一声,又将注意力转到周吝身上:“睚眦。”
“怎么?”周吝懒洋洋地回应。
“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不太一样了,就好像又回到禁地的时候,”棠梨想了想,“也不对,感觉好像,比那个时候更加开心。”
周吝甩了甩尾巴,目光在不远处的白狮幼崽身上。
步衡陪郎俊俊疯了一会,虽然一直占据上风,但是浑身上下也全都裹满了泥水,实在不忍直视。
他用力地晃了晃身子,甩了甩身上的毛,朝着郎俊俊挥了挥爪子,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往棠梨树走去。
周吝眼瞧着他越来越近,突然开口:“可能因为……”
棠梨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回答:“什么?”
“可能因为,我现在确实很开心吧。”
周吝低声说,声音里饱含着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确实码字越来越慢,时间一直定不下来,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抱歉。
这样,最近就,每天大家睡前来看一眼,如果睡得早没赶上,第二天早上过来也一定会有。
如果我后面状态稳定了,能固定时间了就再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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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雨势来得急去得也快, 郎俊俊还没在泥水里滚够,瓢泼大雨就逐渐止息,遮蔽天空的乌云也跟着散去, 明亮而耀眼的太阳重新出现在天际, 与之相伴的, 还有一道绚丽的彩虹。
步衡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 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一边推门出来, 冲着不远处还在棠梨树下打滚的灰狼吆喝:“郎俊俊, 到你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蹲坐在门口的红色妖兽, 脚步一顿:“怎么了?”
周吝那双黝黑的眼眸此刻亮的惊人, 就好像带着笑意:“出彩虹了,再不看消失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又转过视线看向步衡。
步衡擦头发的手停住, 跟着仰头看向天际。
不远处郎俊俊正热切地向棠梨介绍自己当初学过的彩虹的形成原理,声音明明不小, 传到耳朵里却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
步衡和周吝就这么一个妖身,一个人形一起仰头看着天空, 中途不曾说过一句话,眼看着绚烂夺目的彩虹一点一点变淡, 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太阳变得愈发明媚而耀眼,照在挂在叶片的水珠上, 映出一个个小彩虹。
“禁地的彩虹会更好看,”周吝晃了晃脑袋, 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步衡,“找一棵足够高的树, 就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步衡的头发已经半干,他把毛巾扔到不远处还浑身挂着泥浆的灰狼身上,看着郎俊俊终于闭嘴还棠梨一个清净,叼着毛巾拖拖拉拉地进门去洗澡,才轻轻笑了一声,转回视线到周吝身上:“禁地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才能让你们这么怀念。”
“景色确实不错,”周吝想了想,“但我们更怀念的,应该是那时候的……自在。”
“自在……”步衡跟着重复,之后笑着摇了摇头,“妖族传闻都说禁地地方偏远,环境恶劣,是个阴森可怖的监狱,被关再里面的妖怪个个凶残暴烈,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其实早就自得自在。”
他说完话,又化回了白狮幼崽,把自己摊在门口的石板路上,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周吝微垂视线,看了他一会,眼看着他打了个呵欠,渐渐要垂下眼帘,突然开口:“步衡。”
步衡倏地睁开了眼,周吝先前一直叫他小妖怪臭崽子,再之后关系缓和,虽不再叫那些,但也没再叫过别的。
这好像是周吝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叫自己名字。
他将脸压在自己的爪子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周吝:“怎么了?”
“你想去吗?”周吝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那张毛绒绒的脸根本看不出情绪,但步衡却还是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期待,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啊!”
对方的干脆果断让周吝愣了愣:“你都不问去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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