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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手记[无限]_凉蝉

时间:2021-08-11 13:58:14  作者:凉蝉
  樊醒怀中猴脸孩子忽然一窜。
  “干什么!”樊醒一喝。
  猴脸孩子畏畏缩缩,吱吱地叫,朝着山里举手。
  鱼干忽然接话:“小游?”
  猴脸孩子疯狂点头,手臂绷得笔直,急得抓耳挠腮。
  猴脸小孩带他们走的路,正是当日樊醒、骷髅和余洲追赶白蟾左眼时连滚带爬的那条路。
  山谷黑暗,众人举着火把,飞鸟与怪兽不敢靠近。地面湿滑,柳英年眼镜摔裂了,但他不肯留在安全的地方,一定要亲眼看见小游安然无恙。
  千辛万苦来到谷底,樊醒掐住猴脸小孩的腮帮子:“别骗人,嗯?”
  从黑暗中跑出十几个猴脸孩子,又蹦又跳,引着众人往林子里去。
  它们最后在一个黑魆魆的小洞口停下。
  白蟾站在洞口,猴脸小孩纷纷殷切地看他,有几个猴儿抓起石头在洞口不停敲打,当当地响。
  “……小游?”白蟾犹豫着开口。
  洞中窸窸窣窣,片刻,一个黑魆魆的东西慢吞吞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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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骷髅红粉(21)
  那很像小游,但又完全不是小游。
  她脸上烧伤的疤痕不见了,在脖子上摇晃的是气球般鼓胀的一颗脑袋。和鸟儿们一样,半个脑袋布满不停滚动的圆眼珠,另外半张脸还保留些许人类的形态。
  小游从没见过白蟾的人类形态,她看到眼前黑魆魆的人影之后,明显流露了恐惧。但很快,她看到了白蟾身后举着火把的其他人。
  在认出那些是谁之后,那只人类的眼睛忽然紧紧闭上了。
  她半边身体像暴长的树枝一般,生出无数只人手。此刻手们慌乱地舞动,试图掩盖自己的模样。她艰难扭头,拖着沉重的、不能行走的身躯,想回到黑魆魆的洞里。
  白蟾抓住了小游的手。他因为过分震惊说不出一句话,小游嘶哑地挣扎,火光中眼里淌下眼泪。
  猴儿脸小孩在洞口周围蹦跳,挤在洞口挡住火把的光线。白蟾松手后,小游躲回了洞口。
  白蟾在洞口蹲了很久。他抬头问猴儿脸小孩:“还有,别的人吗?活下来的。”
  猴儿脸小孩听得半懂不懂,抱住白蟾的胳膊,一个个凑上来看他左眼。
  “还有吗!”白蟾大吼。
  猴脸孩子们吓了一跳,纷纷跑开,缩在旁边抓耳挠腮。
  白蟾心里头难受,他知道,除了小游,再没有别人了。
  小游躲在洞穴里不肯出来,也不愿意出声。白蟾明白,她活下来后变成这个样子,但仍保留人的思维,也许是因为她在这一年之中细心地照顾过自己。她身上有笼主的气息,是笼主残留的一些力量给予她保护。
  但也仅仅是一些保护而已。
  他不知道与死相比,这样活着,是不是小游想要的。
  白蟾起身离开,樊醒截住他:“去哪里?”
  白蟾:“我要,知道我的鸟笼,现在究竟,什么样子。我还要,把他们,找出来。做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够,躲起来。”
  鱼干紧随过来:“我跟你一起去。樊醒在这里保护他们。”
  白蟾:“不、不要你。”
  鱼干气急:“什么不要我!我好歹能驮着你飞一会儿呢!”
  它其实还没休息好,讲话声音有点儿虚,中气不足时的。白蟾瞧他两眼,忽然抬手把它抓在掌心里。鱼干在他手掌上拼命挣扎,探出个鱼脑袋,正想骂人,便听见白蟾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这是白蟾头一次向他道谢,鱼干又惊又喜,追问:“说的什么?没听清楚,再大点儿声呗。”
  白蟾不答,带着它往密林里走去。
  小游藏身的洞口很小,余洲要跪在地上,弯下身尽量贴近地面,才能勉强看见藏在洞里的黑色影子。许青原灭了火把,樊醒举着仅剩的一支走远,只有些许微光落在洞口和地面。
  “小游?”余洲很轻地喊,“还认得我吗?”
  洞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小游似乎已经不能够说话了。
  他们在这里逗留时,柳英年和小游来往最多,他也趴在洞口,试图跟小游说话。“别怕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他说,“刚刚那个黑皮肤的男孩子,你一定不认得。他就是你天天照顾的黑龙。”
  这果然引起小游好奇,她吃惊扭头,又立刻把异变的半张脸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只流泪的眼睛,怯怯地看柳英年。
  看见小游的样子,柳英年本能地感觉害怕。但他不能退缩,更不能回避眼神,此时此刻只懊悔自己为何一直口拙,不会说话也不懂如何安慰人:“他、他很厉害,是专程回来救你的。”
  小游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她把头埋在乱七八糟的手臂中,不肯抬起来。
  见小游只理会柳英年,余洲默默让开位置。柳英年找了个更方便说话的角度,开始跟小游说起白蟾的英雄事迹。他把樊醒、安流的事情全都按在白蟾身上,说他如何带所有人前往云外天,如何凶险地被打落地面,如何巧妙击杀了一个笼主,有鼻子有眼。
  许青原也蹲在他身边,时不时地插嘴,做一个佐证。
  “……她还能恢复吗?”余洲走到樊醒身边,樊醒让了让火把,确保火焰的热度不会燎伤余洲。余洲想了想,又问:“你了解‘缝隙’,在‘鸟笼’里这样变化过的历险者,还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吗?”
  樊醒犹豫了。余洲从这犹豫里读懂了答案。
  进入“鸟笼”,就只能接受命运。无论笼主还是历险者,无非是不断辗转而已。没有人能突破意志在“缝隙”中打造的困兽场。
  “白蟾和安流会找出办法的。”樊醒说,“至少小游还活着。”
  余洲知道樊醒对于生死有异于常人的看法。生命的消亡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
  “你愿意这样活着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有什么不愿意的?”樊醒不解,“至少活下去,还有改变的机会。小游坚持到现在,她至少等到了白蟾,不是吗?”
  顿了顿,他放柔声音:“别放弃,余洲。”
  他握住余洲的手:“我说过会让你回去,我一定说到做到。别人的痛苦,就不要过多地揽在自己身上了。”
  余洲:“……她是小游,她帮过我们。”
  樊醒只是静静看他,并不回答。余洲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沉默地走开了。
  山脚下,白蟾和鱼干来到了黑龙曾躺卧过的那片土地上。
  土地仍暗暗散发热度,在深夜里甚至能看见土壤中闪烁的星点光芒。白蟾站在土壤之中,他沉静下来,再一次展开翅膀。
  鱼干无声在他周围游动。白蟾身后的蝶翅已经完全成形,夜色中闪动星子一般的微弱光线。
  他跪下,把双手插入土壤。
  挽救了猴儿脸孩子和小游的力量,其实并不属于他。白蟾心里头很清楚:当他站在这土壤之中时,熟悉的气息会回到他身上。
  是那条曾驻扎此地、酝酿了山川河谷的黑色巨龙。
  白蟾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它寿命几许。他们彼此间无法用语言交流,但会相互凝视。吞噬雾灯和母亲的触手时,黑龙从白蟾体内消失,白蟾没想到,这里还会残留着黑龙的一点儿力量,那种温厚、毫无侵略性,令人安稳和宁静的力量。
  他想起自己曾被黑龙保护在怀中,抵挡风雨。黑龙还允许他骑在自己身上,带着他在“鸟笼”的风景之中穿梭。彼时白蟾还不知道,但当他成为笼主,他才明白要营造一个如此完整的小世界,何其艰难。
  黑龙必定来自比这儿更辽阔、更美丽的世界。它把自己眼中所见、心中所怀的故乡,在“鸟笼”里还原了。
  白蟾的手脚像陷入沼泽一样,被泥土淹没。他拼了命,忍着疼张开翅膀,破碎的边缘如布片般招摇。
  一个叹息声钻入他的脑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的“鸟笼”。白蟾不停道歉。
  又是一声叹气,很长、很慢,没有责备之意。
  白蟾站在黑暗的意识之中,一只粗糙的大手带着鳞甲从天而降,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伸手去触碰,相碰时龙爪碎裂了,顷刻化为乌有。
  在龙爪消失的瞬间,白蟾眼前豁然一亮——黑暗尽数褪去,他仿佛一瞬间理解了“鸟笼”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大地、天空,所有被污染的和没被污染的生命。他能听见风声穿过枯死的树木,听见雨水穿过蝶翅,穿过自己的身体,落入泥土之中。
  他是这“鸟笼”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影子,却和天地的脉络连在一起。
  水和土流入他的身躯,这个小世界的所有东西都钻入了他的意识,豁然开朗。他的血脉成为大地的根须,头发是流云,黑色的皮肤裂开了,无数新的生命从裂口中葳蕤而生。
  ——“白蟾!”
  白蟾猛地睁眼。
  他仍是他自己,但,他终于学会如何读懂鸟笼中流动的空气,与大地的秘密。
  “我,我知道了。”他喘着气,蝶翅缩小,回到他的背上,“我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小洞口前,柳英年仍在努力与小游沟通。
  许青原有些倦了。他坐在地面上,沉默地看着柳英年和小游沟通。小游胆子大了一点,柳英年把手摊开放在地上,小游犹豫不定,慢慢伸出手,很快又缩回去。
  许青原忽然开口:“可是你还哭来着。”
  柳英年:“白蟾他、他……谁哭?谁?”
  许青原:“你,哭得好厉害啊,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连笔记本儿都扔了。”
  柳英年面皮涨红,压低声音:“这个不需要说!”
  许青原:“小游也是我们的伙伴,伙伴之间没有秘密。”
  柳英年后悔死了,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被许青原牢牢记住,时不时就要拎出来取笑他一番。他正要跟许青原继续争辩,手上忽然一紧:是小游抓住了他。
  “小游!”柳英年万分欣喜,察觉小游紧张地试图缩回手,立刻紧紧握住,“我还有许多故事,你不知道我们之前在上一个‘鸟笼’发生了什么对吧?当时是这样的……”
  他掌心里的手已经被污染甚至异化,皮肤上无数突起,如同鳄鱼的表皮。突起处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会裂开,露出藏在粗糙皮层之下的眼珠。柳英年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小游的那只手,开始回忆普拉色大陆的事情。
  在鸟笼的另一个方向,安流驮着白蟾,在密林的深处找到了一处开阔空地。
  白蟾记得这儿原先并不是这样的:这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湖,非常漂亮,晴天时像嵌在墨绿色软缎上的一枚蓝宝石。
  如今湖水干涸,湖中生物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平缓的大坑。坑中长满紫色的植物,偶尔结几朵硕大的花轮,凑近了,能看到花轮中没有花蕊花瓣,只有一张张半闭着眼睛的脸庞。白蟾拈起叶片察看,叶片背后果真是血红色的,掐断了茎叶还会流出血液般的粘稠液体。
  和四脚蛇们栖居的森林一模一样。
  未等白蟾开口,暗处传来声音:“安流?”
  鱼干:“嗯,是我。”
  窸窸窣窣,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拨开植物枝叶,站在他们面前。
  眼前四人在形态上和白蟾有些相似:他们的皮肤色泽都是浅灰,朦胧光线中愈发显得冰冷。为首两人虽有人类躯体,但头颅却并非人类形态,一个形如蜥蜴,另一个则像胡乱黏在一起的粘土玩具。后面的两个则矮小一些,同样形状古怪。
  “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为首那个笑道,“你也太惨了,没有皮肉,就剩一个骨架?真丑啊安流。”
  鱼干蹦起来:“没礼貌!见到哥哥不打招呼,还阴阳怪气。”
  几个人看见它如今模样,不约而同大笑起来。“你没了心脏,就这副鬼样子?”狂笑声此起彼伏,“你还摆什么哥哥的架子?”
  白蟾知道鱼干一旦开始发脾气,又要把话题引到天边,忙一把抓住鱼干不让他开口。“为什么,要污染,我的鸟笼?”
  就在话音刚落瞬间,那形如蜥蜴的男人忽然闪到白蟾面前,掐住了白蟾的脖子,用足以令白蟾胆寒的声音怒吼:“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雾灯!!!”
  他是与雾灯关系最好的,排行第八的孩子。
  要是往常,白蟾是没办法挣脱的。但他如今浑身充满了奇特的力量,反手抓住那强壮手臂,狠狠用力:“是谁先对我起了杀机?!”
  男人吃痛,立刻甩开白蟾。
  “雾灯是你的姐姐,是她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不感恩,不感激,居然对她下手。是我们小看了你。”男人低声道,“而且你很蠢,你难道不知道杀了雾灯,会招惹来什么东西吗?”
  白蟾:“……你们,真正害怕的,是,母亲会过来。”
  四人并不否认。
  “你现在是两个鸟笼的笼主,这种异常情况一定会引起母亲的注意。”男人说,“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你还要把母亲招惹来,你是想做什么?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白蟾:“母亲,不喜欢我们,用这种方式,捉弄人类。”
  男人:“你知道就好。这本该是我们应该彼此为对方保守的秘密。”
  白蟾:“我也,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要害历险者?为什么,要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他指着身旁的灌木丛。紫色的花叶中,有低缓呻吟传出,是痛苦,或者是求死的悲鸣。
  “明明自己也是怪物,”男人笑了,“却这样喜欢人类?”
  “我、我不喜欢,我不是喜欢。”白蟾只恨自己还不能流利说话,“不要折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变得这么,痛苦。”
  男人还想说话,眉头忽然不自觉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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