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时不时地写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和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给出建议与指导。世人都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都是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是“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出山重唱,我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是退隐戏。”
“实在抱歉,搅了你的局。”
“旧事废话少说。弟近况如何?”
“很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无趣。”
又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出生满月时,又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都是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便各有行程。
二十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平平淡淡,却长久存续,从前讨论戏,现在讨论生活。月风天的信和其他友人的信一样,雪花似的填满了一整个书房。
两人一直传信,罗绮垂对这位大前辈,始终心存感激与敬仰。那时他也已经开始收徒,准备带着小徒弟前往月风天住处拜访,只是紧跟着遭遇妻子患病离世,以及升任某校戏曲艺术院长等事情耽搁,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月风天逝世的消息传来。
两人信件往来频繁,但月风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月风天终身未娶,逍遥一人,所幸桃李满门,徒弟恭顺,除开病痛折磨,晚年也算是逍遥自在。只是比起程方雪朋友遍天下,他急流勇退,身边至交好友不多,寥寥二三人而已。
这二三人中,也只有罗绮垂一人,得到过他的信。
他去世前一月,仍在给他写信,信中问老朋友是否用“因特网”,是否改发邮件。
“好,停一下,小程情绪收一下——”胡轻流喊了卡。
老友送别,是该悲伤,这里镜头本来要收敛一点,但程不遇第一次没绷住——他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缓一下。”影后饰演罗绮垂的妻子,一路搭戏下来,她很理解程不遇,过来给他递了张纸。
她笑着叫顾如琢:“看你,当大师哥的,赶紧来哄哄你小师弟,快看他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别哭了。”
顾如琢也赶过来,在程不遇面前蹲下了,伸手替他擦眼泪,又摸摸他的头。
他第一次见到程不遇哭。
这一刹那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手足无措地说:“你别哭了。嗯?”
“程不遇,商量个事,你别哭了,回头带你吃好吃的,嗯?”
程不遇抬起眼望他,眼睛还是通红的,顾如琢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戏里都是假的,师哥在这儿呢。”
第98章 约会
片场周围的人都在看, 都在笑,顾如琢半跪着,只感觉到程不遇把脸埋在自己怀里, 也不动, 不出声, 整个人在哭得在打颤。
他抬起头问胡轻流:“胡老师,这条过了没有?”
“过了, 但是还是一样,你俩接下来几天要多重拍几条,辛苦一下多磨一下镜头, 还有小程最后那个镜头再稍微收一收。”
胡轻流看了看表, 晚上八点, 其实按照他的规矩, 再大的腕儿来了也是要赶拍夜戏的,毕竟时间不等人,但是正好特别喜欢这两个孩子, 忍不住就放放水:“你俩休息吧,特别是小程调一下状态,以后出戏要快些, 不然对自己也不好,是不是?”
程不遇还是不动, 顾如琢拉着他站起来,程不遇仍然捂着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声:“好。谢谢老师。”
“那我先带他下戏了, 胡老师。”顾如琢说, “今晚我可以带他出去吧?他是公开过的主角,媒体拍了应该也没关系。”
他们剧组是闭关的, 有事出入还需要报备,怕的就是影片信息提前泄露。
胡轻流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可以,那你俩妆卸干净,早去早回。年轻人出去走走也好,活动一下。”
“好。”
顾如琢于是拉着程不遇去卸妆。
二人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两个小孩是已经在谈了吗?是在谈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
“这还看不出来?进组前估计就在一起了,胡导,顾如琢跟您那么亲,没告诉您这件事?”
胡轻流挠了挠头:“小辈的事,我不好过问吧,不过我看。”他沉吟了一下,“比这还要早,小程是如琢引荐的,他们俩,如琢回国的时候,估计就有苗头了。”
回了化妆间,顾如琢洗脸卸妆,拿湿纸巾擦脸,程不遇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顾如琢洗完脸,回头看程不遇还没动,也觉得好笑:“走了,动一动,芝麻汤圆。”
程不遇还是不动,他低垂着眼,神情仍然低落,看起来非常难过。
顾如琢于是找了个盆,接好热水,又拿了湿巾蘸着卸妆水,低头给他卸妆。
程不遇也很乖,叫他闭眼就闭眼,叫他抬头就抬头。
只是卸妆的间隙,他总是还会睁开眼看他,眼睛红红的,看得人心底一软。
顾如琢声音放得很轻,很低:“看我做什么?嗯?”
“还哭啊,在哭什么?”顾如琢眼底挂上了点笑意,“因为我?”
程不遇被他一说,眼泪又差点冒出来,没看着是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去,声音却还是哽住的:“你死了。”
顾如琢:“……”
顾如琢说:“芝麻汤圆,出去跟人家这样说话,是要被打的。我没死,你看,我好端端站这儿呢,待会儿还要带你去吃饭,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你生病,也没跟我说。”
程不遇又伸手擦眼泪,顾如琢给他递纸巾,又好气又好笑,顺着他哄,“好,我的错,我以后生病都跟你说,好不好?”
程不遇还是红着眼睛望他。
顾如琢坐直了,认真凝视他:“程不遇,你是在为我哭吗?因为我演他,所以哭得这么凶吗?”
程不遇愣愣的。
“是的话,要不跟就我在一起吧。”顾如琢低声说,“你不跟我在一起,我现在想再抱你,想给你擦眼泪,也不太敢,你知道吗?”
“……”
程不遇还是愣愣地看着他,神情怔忪,他像是一个做梦的人,在被唤醒的边缘,但是又死也不肯逃离这甜美的梦境,他声音又哽咽起来,语气中带着某种强压出来的平静,“那你要怎么办,你跟我说。”
“你还不懂?”顾如琢低声说:“我喜欢你,程不遇。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走的。我本想说给你时间想,可是只过去这么点时间,你想清楚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你是……师哥。”
程不遇抬起眼。
他凝视着他,这一刹那,他分不清顾如琢和月风天,看不清那温柔眼神背后所被他忽略的情感,他有些震惊,有些诧异,但是事后回想,也觉得仿佛在情理之中。
锣鼓声中,一杯白梅清茶后,那人望他一眼,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大师哥喜欢他。
顾如琢望见程不遇耳朵红了。
他咳嗽一声,移开视线:“先不说这些,你别哭了,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好好卸妆。”
他伸手又要帮他擦脸,程不遇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低头躲开,自己洗好脸卸完妆,又像是有些无措。
卸完妆了,视线也低垂着,没有看他,连距离都恭慎重起来,像是放不开。
“这时候后知后觉害羞,有点晚,程不遇。”
顾如琢轻轻说,他伸出手,勾住程不遇的指尖,程不遇觉得烫似的,指尖往后躲了躲,又被顾如琢强硬地扣住了。
指缝贴着指缝,亲密无间。
顾如琢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显然心情很好。
他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程不遇像个小孩一样被他牵在后面,他走得又快,程不遇只有努力跟上。
穿过走廊,越过剧组围的警戒线,周围一路有人看他们,程不遇低下头,只觉得脸热。
顾如琢叫了司机,今次他没有自己开车,而是打开车门,和程不遇一起坐在后座。
一直到车辆启动,顾如琢才松开手,程不遇立刻把手缩回来,放在膝头,视线仍然低着,没敢看他。
车后座弥漫着薄荷与玫瑰的香气。
顾如琢也没说话了,他低头用手机查着地图。
其实根本不用查,司机开着导航,但顾如琢也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路段示意图。
程不遇抬起眼,望见顾如琢没什么表情,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凶,眉眼肃穆端稳,侧脸锋利好看。
顾如琢长得是很好看,他演月风天时,除了化妆稍微老成一点,几乎就是本色出演,他本人比剧中更锋利一些,没有年长后收敛起来的那几分端稳,却另有一种很少年气的懒散。
顾如琢视线盯着手机没动,却忽而开口了:“我长得是不是还可以,程不遇。”
程不遇:“……”
对于顾如琢这样的一本正经的没脸没皮,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也小声“嗯”了一声。
顾如琢笑了一下,慢慢地笑意收敛了点,他自己的耳朵也红了起来。
他轻声说:“程不遇,你来摸摸,好烫。”
他又要去牵他的手指,程不遇条件反射地往前座看了一眼——司机稳如泰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他甩开了顾如琢的手,有点愠怒地凶了他一句:“师哥!”
顾如琢这才不闹他。
他带他去吃烤鱼和大闸蟹,这个时间螃蟹正肥,蟹壳一剥,里边慢慢的都是肉和黄,店家另外用蟹脚炒了面送来,香脆爽口。
程不遇饿了,吃得很香,顾如琢给他剥螃蟹,中途接了个电话。
是公司里的电话。
顾如琢也没避着程不遇,他手里戴着手套,剥得满手蟹黄,不方便接,就直接用手肘按了免提。
“喂,如琢吗?”电话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上了年纪,但是可以听出来保养得很好。
顾如琢想了一下:“小姨?您什么时候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程不遇抬起眼,有些好奇地望过来。
顾如琢父母出事之后,就被程方雪接过去了,顾家那边其实并不是没有人,比如他小姨,就长期定居在国外,但因为已经出嫁了,而且平时走动不紧密,于是第一选择还是住在了程家。
平常这些长辈时不时也会联络一下,基本不怎么走动。
“哎呀,我跟你姨夫回国度假,顺便带了外甥女过来,她可喜欢你了,问你有没有时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吃个饭。”
“小姨我最近跟组拍戏呢,估计没空,您要有事可以直接去公司,或者问下我经纪人。下次有空估计得是一个月之后了。”顾如琢随口说,“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好,你忙,不过如琢,我最近看到一些新闻,你不要老是泡在娱乐圈啊,里边的人太乱了。”
顾如琢“嗯嗯”答应着,下一刻,电话那头就问了起来,“你跟程家那个私生子……程不遇,在一起没?我跟你说,我外甥女,刚H大毕业……”
程不遇捧着碗,喝汤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些无辜地望着他。
顾如琢气定神闲:“小姨你知道,有些事电话里不方便讲,回头见了面再说吧。”
他挂了电话,继续给程不遇剥螃蟹。
他随口说:“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程不遇嘀咕了一句。
他一抬眼,望见的是顾如琢眼底璀璨的笑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吃完后,两人才又回到剧组。
剧组是包的一整个酒店,顾如琢和程不遇的安排不是很凑巧,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七楼,隔了整整四层,如果不串门子,一般就是进了酒店,就得分开了。
顾如琢先送他回四层,程不遇走到房门口,刚掏出房卡,忽而听见顾如琢轻轻问:“不留个晚安吻吗?”
程不遇一怔。
顾如琢歪头看着他。
程不遇紧张起来,他往后摸了摸门把手,声音很小:“不……改,改天吧。”
顾如琢若有所思:“好。”
他倒真的没有再往前一步了。
程不遇进了房门,坐在床上,一时间忘了自己想干什么。
他没开灯,就在黑暗中发呆。很久之后,他忽而意识到了这沉沉降临的夜幕——一种儿时才有的,对黑暗的恐惧压上心头,他起身开了灯,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又入戏了,而且是不可控制的那种。
顾如琢一靠近他,他就不由自主地代入戏中,不知道怎的,和顾如琢在一起时,这种入戏的感觉尤其强烈,强烈到哪怕顾如琢本人的行为和月风天的人物设定出现了不同,哪怕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抽离出来。
他得……
他至少得……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让这一切停下来。顾如琢不知道他的情感障碍,不应该受到伤害。
程不遇打开手机,翻到顾如琢的聊天页面,费力地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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