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傲意也绝不肯就此认罪,于是他心念电转,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一边哀哀哭泣着一边向大家说了一个故事。
数十年前,当江傲意之父江获还年轻时,江获曾在近仙府内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那位姑娘容貌不俗,身上的衣饰也绝非凡品,但却独自走在郊外。年轻的江获以为这位姑娘是与家人婢仆等走散了,这才落单,于是江获热情上前,想要将这位姑娘送回家中。
然而江获万没想到,这位姑娘竟自称自己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于是江获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位姑娘暂时带回自己家中安置,唤她阿月,只待姑娘哪一天记起自己的身份名字后,再将她护送回家。
后来,随着二人日夜相对,他们终于日久生情。而他们二人,一个失去了记忆,一个无父无母,俱是身无外物之人,于是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繁琐仪式可言,自定终身,宴请了邻居好友后,便当是成过亲了,开始以夫妻相称。
可叫江获奇怪的是,他与阿月分明已经成了亲,可一提到夫妻敦伦之事时,她却总是再三推脱,屡屡寻找借口。
江获本以为阿月是太过单纯害怕,于是对阿月越发细心相待,以为终有一天阿月能够克服自己的恐惧,与他成为真正的夫妻,可江获万没想到的是,阿月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女人!
这话一出,便是城隍都有些懵了。
“不是女人?那……那是什么……”直男蔺成霜懵了,竟忍不住在这大神云集的时刻插嘴发问。
谢非言将这傻乎乎的直男向后推了推。
“不是女人,那自然是男人。”谢非言淡淡道,“当年的江获与一个男人……不,与一位男妖拜了堂,江老爷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了。”
在这般年代,龙阳之好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甚至在某些地方结为“契兄弟”之事还曾风靡一时,所以江家庄园众人虽然震惊,但也没惊到哪里去,反倒是蔺成霜这位来历可疑的家伙,竟是一脸震碎世界观的模样,叫谢非言忍不住把这小子提得更远了些。
这张脸太蠢了,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而场内,江傲意一脸哀戚,沉重点头:“没错,我的父亲他……他心中的‘阿月姑娘’,根本不是什么姑娘,甚至他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我父亲无意中撞破了他的真面目后,恐惧悲痛之下,独自逃回了村子里……可怜我父亲,一腔真情,却尽数错付,如果他能够顺利离开近仙府,离开那令人痛心的往事的话,那么他恐怕还能在之后慢慢走出来……但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个所谓的‘阿月姑娘’,根本不肯放过我的父亲,他竟从近仙府追到了梦仙村来!”
“我父亲对那个妖怪又惧又愧又怕,最后不得不从梦仙村逃了,一年之内,辗转数个地方,但都无法摆脱那个妖怪……无论我父亲是准备立业也好,成家也好,都会被那妖怪破坏!后来,我父亲鼓起勇气,喝问那妖怪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般苦苦相逼,那妖怪说,他虽是妖身,但却也是醉仙江江神,后因见着了我父亲,心悦之下,隐瞒身份来到我父亲身边,与我父亲相恋。可他没想到我父亲竟如此负心薄幸,明明和他许了终身,最后却又抛弃他离开,甚至还想要休妻另娶,所以他一路追来,定要我父亲付出代价才行!”江傲意一脸悲愤,声音越发激动起来,“可是,大家评评理,这难道是我父亲的过错吗?!”
“对,我父亲是跟那自称江神的妖怪成了亲、当过一段时日的夫妻没错,可这明明是因为那妖怪的刻意蒙骗啊!我父亲是以为那妖怪是‘阿月姑娘’,所以才同妖怪成的亲,可那妖怪既非女子,甚至不是人类,这叫我父亲如何不惧怕他?!后来,我父亲恐惧之下离开了近仙府,离开了那个妖怪,但这不过是因为人之常情罢了!更何况人妖殊途,他们的嫁娶怎能作数?那妖怪又有何理由对我父亲苦苦相逼、指责我父亲负心薄幸?!”
江傲意说着,竟是声泪俱下:“哪怕是在神灵面前,我也是要说的——我父亲没有错!他离开近仙府没有错,他离开那个妖怪没有错!他娶了我的母亲没有错!他在这件事里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错的!”
“可那自称醉仙江江神的妖怪却不这样想!”
江傲意恨声叙说。
“他只道我父亲辜负了他,对我父亲和我母亲二人苦苦相逼,甚至一度要置我母亲于死地!我父亲无路可走,只得求助一位野狐大仙。”
“那野狐大仙说,想要如今那江神与我父亲已是不死不休,哪怕立庙好生供奉那位江神大人,也决计是无法消除这场恩怨的,所以若我父亲还想求活,那只有一个办法!”
“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按照野狐大仙所说,年年祭祀大仙,并将祭品的鲜血倒入江中,好叫大仙的法力透过这些鲜血,牢牢压制江神,不叫他针对我们江家。”
“而果然,按照大仙的办法做了之后,我们江家人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宁……但如今,数十年过去了,这位龙神大人却找上门来,要为那江神出头!龙神大人绝口不提那位江神对我父亲的欺骗,只道我江家人对江神的反击……龙神大人,小的敢问,在那自称江神的妖怪的逼迫下,我们小小平民是否只有引颈受戮,才对得起你们这些妖神?!是不是只有你们妖神的性命是命,我们凡人的性命就是草芥?!”
江傲意声嘶力竭,最后泣不成声,但他的悲痛却已经完整传递到了众人心间,令庄园内诸多无力的凡人都心有戚戚焉,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有人竟已忍不住开口向城隍求情。
“城隍大人,江老爷虽冒犯了江神,可这也是情有可原啊!”
“是啊是啊,城隍大人,江老爷最大的过错,也不过是祭祀狐仙这样的野神罢了,但这也是因为他们已无路可走了……还请城隍大人看在江老爷一家人其情可悯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城隍大人……”
求情的声音有一就有二。
城隍虽听着也有动容,但却不是轻信之人,自有一派公正之道。
于是城隍道了声“肃静”,挥袖令众人暂时失声后,便望向身旁的龙神,微微拱手,声音肃然:“龙神大人请小神过来处理的可是这件事?现江家人已陈情,龙神大人可有话要对小神说?”
龙神似是没见过江傲意这般颠倒黑白的无耻之人,背在身后的手松开又握紧,一身凛然杀气狂冒,像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家伙。
而如今,听到城隍这隐含肃穆好似是相信了江傲意的话后,龙神眼中更是冷光大冒。龙神冷笑一声,张嘴就准备来点诛心之言。
但谢非言眼疾嘴快,打断了龙神的话。
“城隍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在此陈情的,只不过是江获之子江傲意罢了,然而生为人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江老爷都不会说自己父亲的坏话,反而会为他多加描补……当然,龙神大人亦是如此,会对自己的手下多加维护,都不方便亲口陈情。”
更重要的是,龙神不善言辞,开口就能把路人也气得直跳,而江傲意却又巧舌如簧,哪怕面对城隍这样的神灵,也能避重就轻,歪曲真相。
但——鬼不会。
鬼无法在城隍面前撒谎,或者说鬼哪怕撒谎了,城隍也能看出来。
所以谢非言平静地提出了这个对江家人来说可谓绝杀的提议:“城隍大人,您如果真想要问及当年的恩怨是非,为何不直接询问当事人呢?”
不给城隍或龙神拒绝的机会,谢非言从袖中拿出一白一黄两张符纸,向它们吹了口气。
呼——
“有请醉仙江江神之魄、鬼灵江获,前来相见!”
符纸烧尽,狂风大作!
这一刻,来自地府的森然气息狂暴蔓延,而后众人面前出现了阵阵幻觉——天空坍塌,巨大的光自天而降,仿佛刀刃劈开大地,露出无限深无限沉无限冷的阴曹地府,紧接着,有威严声音向地府发出喝令,于是两道白光应声而出,落于大地!
只是眨眼间,这些幻觉便从众人眼中消失了。
但那两道白光,却切切实实地显现在了众人面前,最后凝聚成了一个老者,和一个面容阴柔而憔悴的年轻男子。
他们有片刻恍惚,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明白自己为何回到了人间,但他们又很快回神,看向将自己“请”来的谢非言,心有所感,拱手拜道:“见过上仙,不知上仙召小人/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一旁的近仙府城隍目光一凝。
——原来是他?!
——能请神也能拘鬼,这位究竟是何来头?!
谢非言并不在意城隍的目光,只是对着两位鬼魂,伸手向城隍与龙神的方向一引,认真道:“二位,如今有一桩多年公案,还需你们二人亲口在近仙府城隍大人面前陈情,还世人一个真相,也还人间一个公道,叫人明白天理昭昭,明白这世上的真相,绝对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还请二位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明天我能早起,那就有加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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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天地任我行11
于是,在谢非言强有力“请神术”的支持下,一场横跨阴阳、种族、仙凡的多年公案,就这样展开了对峙。
近仙府城隍虽心中对谢非言的来历既惊且疑,有着诸多疑问,但在这样的紧要时刻,他还是第一时间将注意力转移到这桩公案上。
近仙府城隍将方才江傲意的话语简明扼要、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地复述一遍后,望向面前的老者江获与醉仙江江神之魄,问道:“江获,醉仙江江神,对于江傲意口述的这桩过往,你们可有异议?!”
早在江获与醉仙江江神的魂魄出现那一刻起,江傲意面上因激动悲诉憋出的红,转瞬变得煞白一片!
而如今,在听到近仙府城隍的询问时,江傲意更是用近乎仓惶的目光看着江获,满眼都是期盼与哀求。
老者江获的魂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城隍。
一旁,面容憔悴的醉仙江江神之魄则微微拱手,淡淡道:“我有异议。”
“阿月!”老者忍不住唤了一声。
江神之魄身形微顿,似是心中有所动摇。
旁观的龙神神色一沉,同样也唤了一声:“止岳,若你继续做些自作多情损我水族颜面之事,日后去了地府,你便再不要提云梦泽!”
龙神的声音越发冷了,江获的神情也越发苦了。
江神止岳面对这一神一鬼,嘴唇张合两下,说不出话来,面上神色复杂至极,似是有两种情绪两种力量在他的心中用力拉锯。可无论最后是哪个力量获胜,它们都会化作一柄利刃,深深刺入他的心间。
近仙府城隍冷静审视这一幕,心中转过诸多念头,并不开口催促。
谢非言却不愿叫这桩公案无休止地拖沓下去,淡淡说道:“止岳江神,你不必太过犹豫,如今你乃鬼灵之体,且死在了近仙府境内,因此你的魂灵也由近仙府城隍大人管理。对于城隍大人而言,你所说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所以事到如今,你也不必思考太多。”
毕竟想也没用,到了此时,无论这位止岳江神想诉冤还是想隐瞒,都不再由他做主了。
“什么?!”
听懂谢非言的潜台词,止岳江神、江获、江傲意三者皆是色变。
但不同的是,前者是心情复杂地长叹出声,似是释然放下,后两人却不由在此刻生出了恐惧之心来,神色仓惶,看了看止岳江神,又看了看城隍大人,似是想要听到城隍的否认。
可城隍神色威严,不动声色,一如城隍庙上端坐的泥塑神像。
江家父子的神色越发难看了。
止岳江神苦笑一声,不再看那江获,向龙神深深作揖:“龙神大人说得是,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自作多情的了。”
于是,止岳江神终于开口,用平静又怅然的声音,诉说起了他眼中的那段往事。
之前,在江傲意的陈情下,这位江神被描绘出的形象显然是不太好的:在看上凡人后,他没有选择正当追求,而是隐瞒了自己的性别身份,居心叵测地靠近,意欲不轨,待到失败后又以法力干扰人间秩序,破坏凡人的正常生活,甚至对凡人之妻咄咄相逼!
与其说这位是传说中高高在上的江神大人,倒不如说是强抢民男的纨绔子弟,而且还是品行颇为下流的那种纨绔子弟,叫人难以看得上眼。
然而,在止岳江神的叙说下,事情却又是另一个样子。
多年前,醉仙江边曾发生过一场莫名灾祸——在江边的某个村子里,某家上下近十口人,竟都在一夜之间离奇死亡,并且他们的死亡方式都是被吸干血液而死!
这样的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和恐慌,有人认为这是妖祸,是人族没办法处理的事,一定要求助道士和神灵才行!
然而因其地方偏僻的缘故,当地并无城隍管理,同时也没什么得道高人,于是他们便向最近的神灵——醉仙江江神奉上祭品,祈求江神保佑这样的妖祸不再发生。
江神虽不是受人间册封的正神,却也有人族的香火愿力供奉,算是有半个神位的,因此在收到这村人的祭品和祷告后,江神对这起离奇事情也十分关注,化作人身,在村中细细查探,还真叫他探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之后,当江神发觉受害之人全是女子后,他更是化身一美艳女子,意图引那妖怪上钩。
而果然,在江神的女子化身出现村中的第三天晚上,一个村庄中没见过的男子便上了门,搔首弄姿意欲与江神的女子化身欢好。
江神不动声色,将这身具妖气的男子引出村子后,与其大打出手,但出乎江神意料的是,这个吸取女子精血的男子并不是普通宵小,而是一只修炼出六条尾巴的妖狐!
妖狐每修炼出一条尾巴,就会更厉害一分,而六条尾巴的妖狐,绝不是只有半个神位的小小江神能够对付的,因此当晚,江神不敌妖狐,被打至重伤,最后还是靠着醉仙江的主场便利才得以从妖狐手下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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