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是这么不愉快的开始,当我从医院回到朋友家时,刚洗好澡白得发光的雪球偏偏又凑过来蹭我的小腿;她在我身边绕了两圈,仰头对我喵喵叫,我朋友把她抱走还会自己跑回来。
这转变的速度就连朋友都很惊讶,直嚷着还真是一只捉摸不定的猫。
朋友见雪球跟着我不肯走,在旁边继续说服我说:“你不觉得一个人在家里也挺无聊的?反正你有经济能力,也不需要顾虑其他人,又有自己的房子,有缘的话就考虑一下吧,我也可以帮你做点功课,反正谁不是从零开始的呢?”
我和雪球对视了许久,最后她在我蹲下来的时候跳上了我的大腿,我冲动之下就决定将雪球带回我家。
雪球对我的亲近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养宠物的念头,并且随着我们一日一日的互相磨合找到了最适合我们俩的生活模式。
可在这样的相处下来到第三年,有天我偶然得知同事的猫因为年纪大而过世,她难过了很久,也让我忽然间意识到,雪球再怎么朝夕陪伴我,她终究会比我要早离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一点那么在意,以前的我对于相遇和离别都看得很开,现在这几年却越来越没办法那么想。也许是因为雪球填补了我大部分独自一人的寂寞,她陪伴我的时间太多,多到我已经将她视作我的家人。
这让我开始害怕新的转变。我害怕那改变了我,害怕在改变了我之后,又毅然决然地离开。
我变得胆小。对雪球是这样,现在对感情也是这样。
没了十几二十岁那种喜欢谁就敢于表达的冲劲,没了那份就算结束一段感情仍可以坦然寻找下一段的心境,也没了对于谁的离开还能泰然自若的勇气。
我在我家附近那个公园的站点下了车,想着能走一段路透透气也好,走着走着正好经过昨天陈昭睿停车的位置,让我想起昨晚我们一起吃饭的情形,也就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居然就看见一台熟悉的车子,以及站在车子旁边滑手机的陈昭睿。
我有些迟疑又不可置信地喊他:“陈……昭睿?”
陈昭睿闻言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没多久他回头看见我,瞪大眼睛缓缓收起了手机。
我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陈昭睿抿了抿唇,“我想跟经理说点话……对不起。”他的道歉让我一怔,接着又继续说:“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昨天的事情让你在刘经理那边不好说话。”
啊,是为了这个?
“但今天在公司里都找不到机会,我就想传个讯息问能不能跟经理约在外面,停在这里只是……我没想到经理会走这边,抱歉。”
陈昭睿看起来有点尴尬,虽然说话的声音还是挺冷静的,我却好像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他的不自在。
一连听他道了两声歉也让我有点慌,便解释道:“我搭公车回来,平常都是走另一边的没错,今天只是想散个步所以选在靠近这边的公车站下车。”
“……”
“……”
气氛似乎有点僵,我觉得我是该出声安慰他的,告诉他我其实没那么介意,能和他一起吃饭我也很开心。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不禁想,要是我那么说了是不是会让陈昭睿有所期待?
我是想给他期待的吗?
这句话陈昭睿曾问过我一次,时隔一个多月,我却仍无法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做决定。
然而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是陈昭睿率先打破沉默开口:“我先走了。”
我听见滴滴两声解开车锁的声音,陈昭睿向我点了点头,随后便上车驶离我面前。
而始终反应不及的我,直到陈昭睿的车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里才回过神来,其实当下我随便说什么都好,陈昭睿这一趟来无非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我的想法,我确实不感到困扰与反感,说句无所谓或别在意都好过一言不发。
我却选择了一个最坏的答覆。
那一晚的沉默将我们的距离重新拉了开来。
27:20
08
那天之后陈昭睿就不再来茶水间吃早餐了。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上班前带着我的早餐和马克杯到茶水间泡一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吃,但无论我待得多晚,旁边的空位都不见熟悉的人来补上。
我原以为我不会在意。就好比我一开始决定要在茶水间吃早餐是因为我懒得为了泡咖啡来回走动的关系,和陈昭睿熟悉起来只是偶然,没了他一起不过就是少了个聊天的对象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这一周却让我深刻意识到自己想得有多简单。
习惯了有人在旁边的日子突然间又回到独自一人,尽管表面上能表现得毫无异常,工作还是能好好完成,也没有对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太大的不便,可心里却空落落的感觉哪里都不太对劲。
所以说,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雪球。”下班后我直接回家准备和雪球一起吃晚餐,路上我买了一条鲷鱼打算和她一起分着吃,鞋子一脱就赶紧把东西拿到厨房去放好。
雪球跟着我去卧室换完衣服又跟在我后头进了厨房,我担心她在旁边会有点危险便将她赶去客厅,最后她选择了坐在厨房门口看我处理食材。
见雪球坐在那里盯着我顺便当听众,我也就继续我的话题对她说:“我都一个人生活那么久了,怎么还会因为没有人跟我聊天就觉得怪怪的呢?”
“喵──”我猜雪球对我的话题不感兴趣,她只是饿了。
我将鲷鱼分成两半,先将其中一半剁碎并加入蛋黄搅拌均匀,接着便直接拿去蒸,再利用这个空档将剩下那一半的鲷鱼煎熟并煮了一碗面,就这样准备好我们俩的晚餐。
自从知道雪球似乎很喜欢鲜食料理后,最近这阵子我只要有空就会在网路上搜寻看看有没有制作方法没那么复杂的猫饭,正好就让我找到这一道食材常见、制作方便快速的猫副食。
是了,这只能算是副食。据说作为主食餐餐吃的话很容易使猫咪缺乏某些营养素,在看到那些资料之前,我还真没想到要自己帮宠物做料理居然有那么多深奥的学问。
鲷鱼蛋蒸好后必须要放凉才能给雪球吃,等待的同时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拍照,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自己做饭给雪球,值得为它留下几张照片作纪念。
我有些得意的反射性就想发给陈昭睿看。
可当我点开我们的聊天视窗,看着上头停留在一周前的聊天讯息,我就又退了出去,转而将照片传给当初要我领养雪球的那名朋友。
我在雪球吃饭的时候也拍了几张照,雪球吃得津津有味的,幸好她不嫌弃我第一次尝试制作的饭。
我三两下解决了我的面,正准备去洗碗的时候我手机震动了几下,原来是朋友正好回了我的讯息。
【不是吧,我之前跟你提的时候你不是都说没空吗? 】
【没空没兴趣有点懒惰,怕做坏怕雪球不吃的杜宣霖什么时候转性了? 】
──说得像是我有多排斥似的。
但他的话也同时点醒了我,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可以自制宠物料理,实际上朋友也传了许多食谱给我,只是之前我一直找不到动力去做,就没有真的去实行。
后来和陈昭睿去爬山的时候,在我们吃午餐的那间餐厅里,他说了“可以试试看”。
我在挑选鲷鱼片的时候一直告诉自己会这么做是因为当时雪球吃得很开心,偶尔让她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也不错……但其实我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陈昭睿说了可以试试看,而我想和他分享我的成果。
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三十八岁了,感情方面也算是有过一些经验,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对谁有好感,不可能仅因为对方的几分示好就陷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开始一段感情。
可也许正因为已经三十八岁了,我所以为的那些不可能,才更有可能成立吧。
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转变,只是不想注意,也不想承认。说是为了分享话题给雪球听也好、为了带雪球出门也好、为了让雪球开心而做饭也好,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
以前的我,从不爬山,鲜少邀情别人来家里,更不可能和下属长时间单独聊天,甚至私底下约出门。
在我怕得想假装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早已经心动得无法将这份心情视而不见了。
我站在客厅和朋友聊了一阵,最后在他的调侃下强制结束这个话题,去洗我和雪球的碗。
当晚我有些睡不着觉,上床躺了一会儿之后又下床到客厅去找雪球玩,没想到雪球已经困了,被我抱起来的时候对我打了个大哈欠。
她口中一言难尽的味道让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好臭……”
“呜喵──”
“还不能嫌你臭了?”
“呜──”雪球动动鼻子,挣扎着想跳开。
我放下雪球让她去睡觉,重新爬上床。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对了,我现在在家里和开车的时候都还得戴眼镜呢……睡着前我忽然想到,大概是因为这几年用眼过度的关系,尽管我近视度数不深还是去配了一副眼镜,想想这或许也是我和陈昭睿年龄差距的一个表征吧。
也不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当然,就算我想着这些,隔天还是得照常去公司处理工作。
好消息是这几天终于将前阵子的企划结案了,短期内可以稍稍一喘口气,不用再天天开会。
叩叩。
正当我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工作列表安排接下来的规画时,我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推开来,伴随着询问:“怎么,你还不吃饭吗?”
走进来的是刘品贤,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什么啊……是你啊。”
刘品贤咋舌一声,敲敲我的桌面说:“不然还有谁?走了,吃饭。”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都快十二点半了。”
我怔了一怔,连忙抬腕查看我的手表,这让我又是一愣,和电脑上的时间对了下才发现我的表居然又停了。
又停了。
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对刘品贤笑道:“我没注意到,走吧。”
刘品贤显然没注意到我的不自然,转过身走在我前面问:“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决定吧。”
“炒饭?”
“好啊。”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和兴趣,生活只剩下工作和猫,普通得放进人海里可能就找不着人。
那个问我自己是不是可以有所期待、说想陪着我的,是个小我十岁的年轻人。
是我的下属。
是灿烂耀眼而优秀的,是我本该不会有所交集的人。
──这样的我,是能够坦然去接受的吗?
27:23
09
说来也挺奇怪的,我这支表买来不过十年而已,几乎是天天戴着了,平常时间都很准确的,最近这阵子却停了两次。
吃饭的时候我试着调整我的表,还好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把时间对准后动一动手腕,指针就开始走了。
坐在我对面的刘品贤看见我的手表,撑着头说:“其实我以前也满向往买劳力士的,后来结了婚生了小孩就没再想了。”
我笑道:“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刚好也没有负担,买奢侈品就没什么顾虑,老实说你现在要我花这个钱买一支表我还真买不下去。”
“心态问题。”刘品贤点头表示同意。
“心态问题。”我附和道。
谈话间午餐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将饭钱交给刘品贤让他去结帐,他则在起身的时候问:“但你的表是怎么了?看你一直在弄它。”
我跟着起身回道:“我也不清楚,以前都没发生过,刚刚突然就不动了。”
“哦……”刘品贤走在我前面说:“搞不好是有什么征兆之类的。”
“……比如?”
“像是有什么事情停滞不前啊。”刘品贤笑了笑,摆摆手说:“随便讲讲而已啦。”
“……”
刘品贤的话让我有一瞬间怔住了。
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在看见他付完帐后我就立刻回过神来跟上他,我们一起走回公司。
我不知道这种机械表突然没有在动是不是什么停滞不前的征兆,可能我也不是太相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也许……也许,现在的我,确实是处在停滞不前的状态吧。
我抬腕看了我的手表,想起陈昭睿替我调整指针的那一天,明明也就几个月前的事情,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我放下手,扭头瞥了一眼坐在位子上专心用着电脑的陈昭睿,又和刘品贤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撑着头,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
对陈昭睿在我心中所占据的份量,对刘品贤敏锐的直觉,也对我自己的犹豫不决。
下午的些微分心让我没能赶在下班时间前把事情做完,我加了点班,到七点半左右才终于把今日份的工作都解决了。
今天难得的没什么人加班,我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外面的灯已经暗了一半以上,只有少数几个位子上方的灯还亮着,椅子上倒是都没有人。
我随意看了看想着是不是该去把几盏灯关了,紧接着我视线一转,就看见陈昭睿一个人坐在他的位子上专心敲打键盘。
就只有他一个。
他怎么还没有下班?
我在不管他直接离开和过去关心两者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告诉自己会想关心是因为他毕竟是我的下属的关系,还是决定上前问:“还在忙?”
陈昭睿闻声抬头看向我,“经理。”他顿了一下,点头道:“对。”
“做什么的?”
5/1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