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姨,”老毛拖起她手臂,“媛妹儿......媛妹儿还在里面看着呢。”
听到女儿在里面看着,秦母伏在地上又是一阵忪哭。秦父靠着门框默默抹泪——他年轻时遭遇矿难脊柱受损,失去了语言能力,连悲伤都无法用哭声表达。
唯独弟弟秦楠能够站直身体,嘴里小声咕哝:“我就说她天天把自己搞那么累没必要,不如跟着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倒好,把命搞没了吧......”
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再度打开,捧着鲜花的女人似是在确定什么,左右看了一圈,然后以手臂挡住电梯门,把另一位男人迎了出来。
太平间在医院负一层,除死者、死者家属以及办案的警察,平时很少有人会选择来这里。
陆灿视线不由转向电梯方向,只见男人大步流星走到停尸房门口,“你们好,我是新普金融的总经理刘冠。对于秦媛媛的离开我们表示遗憾和哀悼,希望你们能早日走出伤痛。”
说着,女助理把鲜花递给秦楠。秦楠接过花,“新普金融刘总......你是我姐公司的老板吧?我听她提过你。”
“没错,秦媛媛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员工,可惜.......哎。”男人遗憾地摇摇头。
公司老板.......秦楠眼珠子一转。
不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他在城里混过几年,经常听朋友讲某某人老爸/老妈/老婆出意外搞到“大钱”,摇身一变成为富翁的故事。对于他来说,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他清清嗓子,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刚才领导说了,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烦心事儿多,我看我姐就是被你们新普逼死的,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秦父一愣,没想到儿子能说出这种话。然而刘冠的回答更加出乎意料,“你的理由我不赞同,不过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决定赔偿给家属十万元抚恤金。”
十万!那可是在老家种地四年的钱!听到数额秦母不哭了,撑着双臂跪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刘冠。
某个瞬间,她与儿子心有灵犀般交换了下眼神——秦家的苹果园需要围一圈栅栏,家里房子也到了该翻修的时候;儿子老大不小,结婚得准备彩礼,媛媛她爸瘫痪在床,医药费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今年收成不好,没赚出明年春拨买种子化肥的钱,果树每个月打一次农药,好农药比大米都要贵上两倍......生活处处捉襟见肘,处处一地鸡毛,处处需要钱。
既然已经没了,不如就......发挥出最大价值吧。
秦母张张嘴,想要答应下来。秦楠心眼多,立马打断母亲:“刘总,我姐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就给这点钱?而且你看到了吧,我爸是残疾,我妈没文化只会种地,我......我有慢性疾病,全家都指着我姐一个人养活,十万块能用多久?我们要五十万!”
秦母只在电视上听过这么大数字,惊的身子抖了下。不过她知道小儿子聪明主意多,信他的准没错,极其配合地扯开嗓子嚎哭:“没王法啊,一条人命就给十万!大家快来帮我们评评理,我女儿死的太惨啦——”
瞬息之间,一场惨剧转变成了闹剧。
似是被“三十万”“四十万”的讨价还价声惊醒,陆灿终于找回神志,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肺像浸泡在海水中般无法呼吸。
太难受了,他下意识摁亮手机屏幕,拨出一串号码。等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呈接通状态。
对面的人说:“陆灿。”
陆灿“嗯”了声。
季明泽问:“你在哪。”
“人民医院。”
“好,我现在过去。”
一声苍白的“不用”消散在空气中,和段宇扬闯进他家那天一样,季明泽已经披星戴月朝他的方向赶来。
听到秦楠狮口大开,周彦好不容易平复的火气又收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秦楠身前,提起拳头就要打。
老毛也没想到秦家倒戈如此之快,但总不能叫周彦在秦媛媛遗体前闹事,一面和警察等人制住周彦,一面用眼神无声地谴责秦楠。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秦母仍在疯狂讲价。可能觉得自己没能力才要发死人财,秦父老泪纵横,嗓子发出可怕的“赫赫”声,像一台破旧风箱,又像被扎破的、再也吹不鼓的皮球。
季明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陆灿使劲捂住耳朵的样子。
虽然年纪与陆灿相仿,季明泽经历的却不知道要比陆灿多多少,一眼便将事情猜出个大概轮廓。
他走到陆灿身边,用食指指节碰了碰陆灿的脸颊。陆灿被冰凉的触感弄的如梦初醒,季明泽挡住他视线,问:“想回家么。”
“不想。”陆灿斩钉截铁。
“那你一直在这儿看着?”
“我......”陆灿犹豫,“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因为父母保护的太好,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面对生死离别,所以从通知大家噩耗到现在,一直都是老毛在忙前忙后,他没帮上任何忙。
季明泽看向陆灿手机:“屏幕上是什么?”
是什么?是秦媛媛发给他的信息,陆灿翻转手腕,一行简单的文字跃入眼帘。
【灿哥,前方有光,可是我走不下去了,你替我看看吧:)】
临死前最后一刻,她都在鼓励他走出失恋伤痛。
那么,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个鲜活的女孩子,可能就要随着几十万块钱,永远消失在尘世间啦。
“我警告你们,不要太过分,”刘冠被胡搅蛮缠的秦家人激出几分怒气,“说,你们最终想要多少。如果能接受我会给,如果惹怒我的话,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秦楠面色为难,十分纠结要不要降价。片刻后,他下定绝心,咬了咬牙,“我们要——”
“我们要真相。”
陆灿打断秦楠,“我了解秦媛媛,她不会轻易自杀。我们要知道真相。”
第20章 回到 “没有,不冷,就是特别想快点回到车里。”快点回到你的身边。
是的,陆灿包括老毛周彦都很了解秦媛媛。即使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她从没放弃过对明天的向往,每天认真工作赚钱,只要抽出时间就会学习充电,陆灿甚至没听过她抱怨工作累或者怎么样,她永远努力,永远向上,永远以最积极的态度规划自己的人生。
她离想要的总监位置还有一步之遥,她还没来得及买大房子把父母接到城里住,试问,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轻生?
秦家已经决定要用女儿的死换钱,闻言秦母出声反驳:“真相领导已经告诉咱们了,你不相信人民警察吗?啊——我的媛媛呐,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对不起你!”
被她连哭带嚎弄的头痛欲裂,陆灿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我没不信,我只是觉得她的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录像说不了谎,警察既然说秦媛媛属于自己跳楼,那肯定是跳楼。
可跳楼的原因,他必须深究。
不想再在媛妹儿面前与秦家人扯皮,陆灿跟老毛打了声招呼,带着季明泽先行离开。
落雪后的滨城与之前简直是两个温度,一出医院陆灿眉毛就上了层白霜,配上白羽绒服白裤子,整个人就像要融化进漫天茫茫的白雪中。
他心乱的很,想走走梳理一下思绪,又不忍季明泽陪自己挨冻,把车钥匙扔给对方,“我想自己吹吹风,车你开走吧,明天我找代驾取回来。”
语毕,他猜季明泽会让他上车,毕竟外面挺冷的。却见季明泽点点头,二话没说,依言自己钻进车里。
陆灿长长舒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的很感激季明的老实。
转过身,陆灿沿着马路边缘漫无目的的走。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能让人暂时忘掉秦母的哭嚎。
回想这段时间,每当看出秦媛媛状态不对,都被她以加班多、工作累等理由搪塞过去。她伪装的几乎滴水不漏,所以大家都没能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点。
......不对,陆灿猛地顿住脚步。
怎么没有突破点?刚和段宇扬分手那阵儿,秦媛媛曾约他出去吃过饭。饭后有个女人突然冲进来泼他们一身饮料。当时秦媛媛也是三两句话蒙混过关,加上相信她的为人,陆灿过后就把这件事忘了,没跟其他人提起过。
现在看来......秦媛媛的死,或许真与那女人说的话有关!
他边走边推测:以那女人的年纪,老公应该是一个中年人。而拜工作狂性格所赐,她交际圈子很小,平时只和博远这几个人一起混着,认识新人——尤其认识中年男人,基本上都是在工作中。
工作中能接触到的除了客户就是同事。
想到这儿,陆灿拿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他帮秦楠找工作的时候留过这小子电话号。
“喂,灿哥啊。”
那边环境比较安静,新普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陆灿“嗯”了声,“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等过两天再招待叔叔阿姨。你们今天打算住哪儿?”
因为了解陆灿财务状况,秦楠对他说话很客气:“不用招待不用招待。我妈说想去姐姐出租屋看看,但怕我爸接受不了,还是先找个旅店落脚吧。”
“好,那你们好好休息。对了,小楠,有件事想拜托你,”顿了顿,陆灿道,“媛妹儿跟新普那位的情况我知道一点,你别告诉你父母,逝者已去,希望在他们心里,她永远是最好的女儿。”
“没问题,我只是听说过两句,具体怎么回事也不太清楚,不会乱说的!”秦楠答应的极其痛快。
又装模作样关心两句,陆灿挂断电话,心想自己赌对了。
秦媛媛选择在新普大楼跳楼,而非其他什么地方,肯定是里面某个人或某件事把她逼上了绝路。
看来得去新普打探一下情况。
“呼啦~呼啦~”
这时北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赶紧低头把下巴埋进领子里,忽然发现早上出门太匆忙忘了换裤子,现在下面穿的是条灯芯绒家居裤。在冷风中走了将近半小时,他两条腿已经被冻到失去知觉,连脚都是木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人带媛妹儿看朝阳了,陆灿原地跳了两下,决定打车回家。刚伸出手,身后“嘀”的一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路边停着辆熟悉的车。
车上面是熟悉的人。
原来季明没离开,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他,等他走累了、走冷了可以随时回到车里,回到熟悉温暖的地方。
陆灿突然想起来,从酒店捉奸回来那晚,也有辆车像这样跟在他后面,帮他照亮前行的路。
这一刻,大概是堆积许久的恐惧、迷茫、悲伤找到宣泄口,陆灿鼻子突然特别酸。他顾不上埋下巴,顾不上整理被风吹起的衣襟,顾不上满地新雪,拔腿朝车子方向狂奔。
季明泽提前帮他打开车门,陆灿几乎是跳到副驾上的。
“急什么,”季明泽问,“冻坏了?”
“没有,不冷,就是特别想快点回到车里。”快点回到你的身边。
季明泽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橘红色的东西,撕开包装贴到陆灿膝盖上。陆灿低下头,发现那是一片暖宝宝,“你竟然随身带这玩意儿?好暖和。”
秋冬季节对于季明泽来说异常难捱,他后背的旧伤时常麻痒刺痛,遇上雨雪天气甚至会转变为持续的疼痛。所以董卓经常在他西装内衬上贴几片热贴,这片是他朝董卓要来的。
“怕降温,随身带着。不过只有一片,你另一边膝盖冷么。”
陆灿说:“还好,有点麻。”
季明泽略一挑眉,用手背碰了碰身边人大腿,触手一片冰凉——这叫还好?
他调高空调温度,随即手心翻转向下,掌心直接覆盖住陆灿膝盖。
陆灿脸颊烧的厉害,他不知道直男之间会不会互相帮忙捂膝盖,反正他跟老毛不会。
“不、不用,”陆灿舌头打结,“你不用管我,我能缓过来。”
季明泽没听见似的,反问道:“你脸怎么红了?”
“......空调太大了吧,别磨蹭,快开车。”
陆灿鸵鸟般埋下头,再也没提让季明泽放手的事。
.
处理完警局那边,又找宾馆安顿好秦家人后已经是晚上了,老毛和周彦睡不着,六神无主地来了陆灿家。
陆灿把去新普打探消息的想法跟他们说了下,老毛眉头一皱:“上午你看到那个刘总了吧?一看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媛妹儿是从他公司大楼往下......跳的,近期会有很多记者过去暗访,他们肯定会加强戒备,你要小心。”
“嗯,我当然不能鬼鬼祟祟溜进去,”陆灿思考片刻,“他们既然是金融公司,肯定需要找客户。燕子哥,我需要你出马帮忙。”
“你想让我做什么?”周彦嗓子哑的不似人声,“随便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做,包括去死。”
“......呸呸呸,你他妈瞎说什么胡话?死一个不够,还要再死一个?”
老毛很少骂人,估计是今天白天边拉周彦边和警察道歉边处理秦家人,被憋坏了。
陆灿也被这句话激出几分火气:“周彦,你觉得我会让你送死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本来我活着也没意思,早知道媛妹儿有轻生念头,就该让我去代替她去遭罪.....”
周彦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失了魂般低头自言自语。没等说完,他感觉领口一紧,随即肋骨处传来剧烈的绞痛——陆灿俯身攥住他衣领,直接一拳砸到了他肚子上!
周彦疼的闷哼一声,也翻身试图将陆灿压在身下。然而经过季老师悉心指导,陆灿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战五渣,单膝跪在沙发边缘,用手肘抵抗住周彦下拉的力量,同时又是几拳下去,周彦感觉自己内脏都快被打移位了!
“操,小灿你他妈跟我玩真的?!”
周彦低吼一声,既然起不来,便抬腿使劲朝陆灿膝弯踢。陆灿被踢的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周彦顺势扯住他的领口......两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就这样滚到地上,极其难看的厮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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