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门准备关闭的一瞬间,顾愿几乎是同步地回过头。
颜星君道:“不必担心。”
越往里走,越来越暗,直到一片漆黑,顾愿只是练气修为,还不足以看到眼前的路,好在走了那么多层台阶,顾愿大概知晓了台阶的分布,连着几十步都没有问题,正准备踏向下一层时,一双手拦在顾愿腰间。
顾愿轻声喊道,“师尊。”
随之被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颜星君道:“是为师考虑不周,这里太黑了,你且跟着为师走。”
腰间的手臂正要放开,被顾愿一把抓住。
颜星君回过头,只见顾愿双眼无神,俊俏的脸庞上有些无措,眉头微皱,嘴也紧紧抿着。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徒弟长得实在好看。
外轮廓有型而刚硬,五官却很精细,大气而不失俊美。
这张脸如果单独拎出任意一个五官来看,都只能称得上不错,结合在一起,却像是骑马看遍长安花的风流世家少爷。
说不上的风流倜傥。
颜星君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而这位世家少爷的手,正放在颜星君的手腕上。
顾愿手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薄薄一层覆在骨骼上,或许是因为还是少年的缘故,身上的温度滚烫得不像话,和颜星君的温度成了反比。
然后,顾愿就感受到手下这双手的温度,蹭蹭蹭直冒。
大概这双手的主人,也如此吧。
顾愿抿着嘴道,“与师尊无关,是我怠于修炼的缘故。”
颜星君僵着身子,带着顾愿往下走,“你这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了,哪儿有怠于修炼一说。”
顾愿故意苦恼道,“可作为师尊的徒弟,我这个速度还远远不够。”
颜星君说:“为师说够就够,是不是宗里又有人在乱嚼口舌?为师的徒弟,哪儿轮得着他们议论?”
顾愿心里暗笑。
光芒越来越亮,随着顾愿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屋里的亮光让他不得不眯着眼,才能看清。
这屋子很大,本命灯却只有几盏。
然而这几盏的亮度,却能与先前万盏灯比起来,还要亮。
顾愿一眼就瞧见了属于颜星君的那一盏本命灯。
太不一样了,明明只是小小的一团火焰,却散发着最亮眼的光芒。
而在这盏本命灯下,放着两盏一模一样的本命灯。
颜星君将两盏本命灯一起拿了起来,放到顾愿手中,“你的本命灯。”
本命灯是月亮的形状,周围布满了星星,发着微亮的光芒,然而这些星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最中心的月亮。
月亮上刻着小小的一个“顾”字。
此字大开大合,随意潇洒,应当是颜星君亲自所刻。
颜星君小声说道:“那群人不过是腐草之荧光,怎能和小徒弟争辉。”
顾愿哭笑不得,“月亮一轮就够了,师尊怎么给我两盏?”
颜星君啊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不是两盏都应该交给你吗?”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苦恼道,“为师第一次收徒,不懂。”
这哪里是第一次收徒导致的,就算是个普通弟子,都知道另外一盏应该放到师门手下。
这么说来,上一世顾愿拿到的本命灯形状与此并不相同,想来应该是有人在旁边教导的。
而这次,是师尊一个人完成的整个工程。
最后还把他带到了祠堂里。
顾愿扫了一圈屋内。
屋里有一半的本命灯上的名字,顾愿认得,是月羽宗别的峰峰主的名字和月羽宗宗主的名字。
这些本命灯旁,都放着另外一盏小小的本命灯。
想来是他们的大弟子。
唯独颜星君的本命灯,离得这些本命灯远远地,旁边又空无一物,多亏颜星君自己的本命灯足够亮眼,才不至于旁边一团漆黑。
但总归看起来是寂寥的,就像是颜星君这个人一样,窝在青玄峰里,懒得和月羽宗别的人打交道,也不会下山。
一个人,呆在没有人的青玄峰,只有一把竹笛陪伴着他,一陪就是百年。
顾愿心里下意识抽疼了一下。
他笑了笑,拿起一盏本命灯,轻轻落在颜星君本命灯旁。
顾愿本命灯上的光芒不算太亮,好在两团火焰放下后,竟有簇拥在一起的趋势。
温暖的光芒,照亮了颜星君的半边脸,和耳朵旁的小红痣。
看着这一幕,一滴泪水竟从颜星君眼角流下。
很快便无影无踪。
看着顾愿,颜星君只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也或许是非常重要的人。
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为之放弃性命,也要保护得重要。
可到底是什么呢?
耳旁的小红痣,诡异地闪过一道光芒。
等顾愿回过头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顾愿道:“一盏本命灯,是要放在师门,若是哪天我遇到了不测,连尸体也找不到,师尊便可把我的本命灯,当作我的尸体埋了。”
颜星君皱着眉头,呵斥道,“乱说什么呢。”
顾愿没接,而是继续道,“至于另外一盏本命灯嘛,的确是要自留的,师尊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何?”颜星君猜测道,“防止被师门驱逐?”
顾愿笑道:“这倒也是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嘛。”“是因为另一个本命灯,要送给道侣。”
颜星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等、等下……
他先前,是不是送了一盏本命灯,给了顾愿啊?!
第10章
颜星君两眼睁大,瞳孔紧缩,纠结地看着顾愿,试图从顾愿脸上看出点什么表情来,最终都无功而返。
徒弟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想到了他先前送的本命灯。
颜星君只能软糯糯重复道:“啊,原来是这样啊。”
小猫咪刚刚接触新的事物,又是忐忑不安,又是好奇地想伸出爪子摸一下,还没来得及摸,发现自己闯了大错,一脸心虚地摸着脸,时不时看着主人,对上主人的目光,又赶紧转过去,装作无事发生。
最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颜星君:“既然你已经入了青玄峰,便以青玄峰的规矩为主,为师说给你,就给你。所以嘛,为了防止小徒弟做噩梦,为师的本命灯就先交给徒弟你保管吧。”
顾愿想伸出手摸摸看师尊的头,是不是师尊把耳朵偷偷藏在头发里,伪装自己是个人,实则本体是只白绒绒的兔子。
还是一只一碰就害羞的兔子。
顾愿寂寞道,“那如果师尊收了别的徒弟,岂不是没有别的本命灯可以给了。”
颜星君摸了摸顾愿的脑袋,说道:“吃醋了?为师不会收别的徒弟,你放心好了。为师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这倒是,哪怕是上一世,颜星君斩钉截铁地认为,顾愿无法修炼无情道,也不曾收过第二个徒弟。
且从来没有表现过,有收徒弟的意向。
这才导致当整个月羽宗知道清汉仙尊收徒后,是何等的惊讶。
想到这儿,顾愿眉眼柔和下来,“嗯,师尊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的。”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也把本命灯给师尊吧。”
“哎哎哎?!”颜星君支支吾吾道,“不不好吧。”
顾愿笑了笑,“师尊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徒弟,徒弟想了想,无以回报,只得将本命灯也交给师尊了。”
顾愿不常笑,平时看着师尊,也只是在心里暗笑,所以颜星君从来没有看到过,小徒弟笑起来如此好看。
本冰山般的眉眼舒展开,初春的第一抹风,吹化了积雪,第一个枝丫爬上树头,波澜不惊的池塘镜面泛起涟漪,积累了一个冬天的凛冽都被悄悄吹散,只余下适宜的温度。
颜星君一下看呆了,呆愣愣地接过本命灯,道:“好。”
本命灯的温度,拉回颜星君的思绪。
两人离开祠堂前,顾愿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偌大的祠堂,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都没有一盏灯,祠堂内被千万个本命灯所照亮,并不显得黑暗。
当祠堂的门被关上后,祠堂外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祠堂隐在弯弯曲曲的路里,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一点点影。
周围也是一片黑暗,顾愿将目光重新移向眼前。
旁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稳稳地牵住了顾愿往前走。
等到回了屋中,顾愿才想起,他做的笛子还没有送出去。
罢了,下次吧。
第二天天未亮,顾愿还在熟睡中,忽地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小徒弟,我可以进来吗?”
是师尊啊。
他已经来到青玄峰了。
顾愿警惕心啪叽一下又掉下去,他揉了揉眼睛,将被子掀开,道,“来了。”
门被试探着推开,顾愿没有阻止,颜星君穿戴整齐的来到屋中,“不用起,为师是来和你说一下的,苍穹洞已开,为师马上就准备出发。”
顾愿的瞌睡一下跑光,歪着脑袋看着颜星君。
颜星君看到床头的竹笛,眼中带笑道,“为师就是来提醒一下,修炼时也别忘了练习吹笛,为师回来可是都要查的。”
顾愿不喜欢和人告别的场景,觉得这实在是太腻歪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两边人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眼里含泪,不知道哭个什么。
现在倒是有点理解这种感受了。
更何况,颜星君只是派出灵体前去,本体休养在青玄峰内,即使像上一世一样,灵体出了什么问题,性命绝对是无忧的。
理智上都知道,内心还是升起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伤心?感动?
这些字眼都不够表达顾愿内心的情绪。
人的情绪有这么难以表达吗?顾愿眉头皱了皱,实在有些不解。
颜星君离开后,顾愿重新躺回床上,然而翻来覆去许久,还是没能睡着,只得起床做饭。
路过鸡笼时,外面的鸡又少了好几只。
也不知道师尊的手艺练得如何了。
待吃完饭,一个月羽宗弟子忽然兴冲冲地冲上青玄峰,在外面喊道,“顾愿小师弟。”
月羽宗内等级阶级明显,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之间的装扮各有不同。
外门弟子穿黄衣,束黄色腰带,内门弟子身穿白衣,胸口上是一枚月亮,而亲传弟子则一般穿青绿色衣服,一枚月亮加羽毛的玉佩挂在腰间。
站在顾愿面前的弟子,腰间正挂着这么一枚玉佩。
青玄峰也有这么一枚玉佩,只是玉佩上多了一个青字,加以区分,这也是因为清汉仙尊身份昂贵,要知道别的峰可没有这个待遇。
按理来说,顾愿是后入门的弟子,也是他的小师弟,然而来者还是对着顾愿恭恭敬敬地先作了个揖,才缓缓说道,“宗主有请。”
顾愿还礼起身,这才发现这位亲传弟子胸口有一个铭牌,上面是他的名字。
昨天顾愿刚在祠堂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是月羽宗宗主的三徒弟。
当今月羽宗宗主是清汉仙尊的师弟,从小被上一任宗主收养膝下,几乎是当作亲儿子一样养大的。
就连名字,也是上一任宗主,也就是清汉仙尊的父亲帮忙取的。
唐欢,清长仙尊。
奇怪的是,颜星君作为上一任宗主的亲儿子,却是和母亲姓,而这个被收养过来的小孩儿,却是被上一任宗主赐了同姓。
并且还取了个和清汉仙尊差不多的尊号,就连宗主之位也传给了唐欢。
内里龌龊,顾愿具体也不太了解,不过上一世,颜星君对这个位置非常满意,顾愿也就没有多问了。
只是,他和宗主没有交情,为何师尊一走,宗主就派人请他过去了。
以上次顾愿偷听的内容来看,他可不会傻乎乎认为,宗主会和他聊家常。
何况家常什么时候不能聊,偏偏要等到师尊走。
月羽宗宗主所在的位置距离青玄峰还是有一小段距离,靠走路不知道要走多久,那亲传弟子将剑抛在半空中,刚踩到剑上,忽然回过头看向顾愿,问道,“师弟要上来吗?”
顾愿被收进青玄峰有一定时间了,按理来说,御剑而行这等低级法术早就可以掌握,这亲传弟子分明就是故意问出这个问题的。
顾愿本想拒绝,然而看到这亲传弟子眼中的恶意,忽然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一步踏上剑上,气沉丹田,将所有力气压在脚下。
那亲传弟子只是个炼气期修为,御剑只勉强够用,哪儿能带得动故意捣乱的顾愿,这剑差点要翻,好在最后关头,咬着牙控制住了。
只是将人带上去就如此困难,飞起来的话……
不敢想象。
亲传弟子额头冒汗。
顾愿瞥了一眼,只当作没看到。
这剑一路飞到月羽宗宗主所在之处,二人下剑后,亲传弟子脸上已大汗淋漓,不断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
顾愿下剑,垂着眼睛道:“多谢师兄。”
好家伙,他累得不成样,顾愿反倒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剑也和主人一样,干干净净的在腰间,全程都没有拿出。
可不是,一路上都是白嫖的他的剑。
亲传弟子袖子一甩,咬牙切齿道,“不用谢,小师弟。”
*
月羽宗接客处。
宗主正与旁边一老者交谈甚欢,那人身穿蓝衣,白发,腰间放着一囊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没有剑,看衣服应该也不是月羽宗人。
老者旁,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少年,明明年纪轻轻,却是一头白发,蓝白相间的衣服,腰间既有一个囊包,又别着一把剑。
剑是好剑,只是这少年不是用剑的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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