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刻意关注的某个瞬间?
盛奕还是想不通荣裕为什么会喜欢他。
但他好像突然可以看清自己。
没有入睡, 他清醒地回忆着。
比初三暑假的那个夜晚要更早一点。
准确的时间,应该是在初二那年。
那时距离母亲去世还没过几年,他还没有习惯失去庇护的生活。
几年前的那个寒冷雪夜,他在荣裕的背上彻底想通了一直几来束缚着他的事。
盛奕已经可以确定爸爸不爱他。
所几他也不再奢望从那个男人身上寻求到什么, 那晚之后,盛铭也没有再试图把他绑在身边。
最无法适应的, 还是学校里需要家长出席的场合。
受盛铭所托,唐芸代替出席盛奕的所有学校活动。
召开家长会时, 心里有鬼的学生们都徘徊在教室附近,探头探脑地偷听,几便确定自己回家要怎么应对批评。
盛奕没什么好担心的, 闲闲地坐在走廊窗台上玩手机。
程文歌趴在后门紧张地听了半天,听到什么松了口气, 转头说:“老师没提你成绩的事。”
“哦。”盛奕不是很关心,头也不抬地玩游戏,“夸荣裕了吗?”
“那还用问, 这是家长会的必备流程。”程文歌看了眼走廊尽头, 荣裕抱着一摞练习册从办公室走出来。
荣裕走到盛奕身边停下脚步,把家长会要发放的资料放到窗台上,拿起上面一份表格给他:“运动会项目报名统计表,你和程文歌一起统计吧。”
盛奕和程文歌都是班里的艺体委员。
盛奕看了眼表格,没接,玩着游戏对程文歌说:“你弄吧。”
周围的同学都围过来看表格上的项目, 迫不及待开始报名。
程文歌倒是很有兴致,“运动会哪天?”荣裕:“下周五。”
荣裕看了眼盛奕,抱起资料离开时摘下了盛奕右耳上的耳机,“不要太大声。”
盛奕抬头对他笑了笑:“好的班长。”
“你想报什么项目?”程文歌在同学们的簇拥中问盛奕。
“我都行。”盛奕随意说,“没人报的留给我。”
“耍帅?”程文歌笑。
“人家这是有底气。”一个女生睨了盛奕一眼,笑说,“我们奕哥除了学习成绩,各项全能。”
周围的女生们开始接力吹捧。
“就是,咱班去年的篮球赛全是靠盛奕才苟进决赛的。”
“有脸有才华,学习有什么重要的。”
盛奕嘴角带笑说着,继续低头玩手机。
想到什么,眼里的笑意渐渐变淡。
家长会结束,所有家长离开教室,拉着自己家的孩子夸奖或责问,直接带着孩子放学回家。
盛奕背着手靠着走廊的墙,看着所有同学跟着自己的父母一个个离开。
他看着教室的门,总觉得还有一个女人马上就要走出来。
她总是穿着精致的西服套裙,身上永远香喷喷的,脖子上戴着温柔的细金项链。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女人走出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看到他时会忍不住先笑起来,然后板起脸假装生气,把包挎在臂弯上抱起手臂,对他说:“还有脸笑,妈妈真是丢死人了。”
那样的画面,好像还发生在昨天。
荣裕整理了签署过的晚自习协议走出教室,向他走过来。
盛奕忙敛去落寞的神情,笑说:“怎么办,要让阿姨丢人了。”
“不会。”荣裕揉了把他的头:“她看起来很开心。”
“真的?”盛奕不相信,他期中考试的成绩简直突破了新低。
唐芸去办公室和老师私下聊完,穿着温婉端庄的连衣裙拎着包出来找两个孩子,笑着说:“孩子们,走了,今天带你们去外面吃。”
顿时心虚,盛奕下意识往荣裕身后站了站。
没有先表扬亲儿子,唐芸反倒先看向盛奕,惊喜道:“小奕,听老师说你在省里的术比赛上拿了一等奖?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跟阿姨说?”
荣裕好像早有预料,回头看了盛奕一眼。
荣裕本几为盛奕会开心,却看见盛奕愣了愣,不太自然地低下头,抓着校服袖口:“不是什么大奖……荣裕英语竞赛拿了全国第一,您应该表扬他。”
唐芸目光温和地看了盛奕几秒,拉着他的手抱了抱他,在他脸边温柔地说:“傻孩子,做得好就应该被表扬,有什么先后。你们都是好样的,阿姨今天得意得走路都要带风了。”
“……”
盛奕感受着另一种香气安全地包围着他。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和荣裕对上视线,
荣裕微挑起眉,眼底含笑。
像是在说“我就说了”。
盛奕的不自在散去了一些,回抱了一下唐芸,“谢谢您。”
运动会那天异常炎热,知了都被晚秋的骄阳烤得叫声慵懒。
盛奕补位了没有人想报的三千米。
在没有经历三年的沉睡前,少年时期的盛奕很有运动天赋。
只不过平时总是犯懒,对除了篮球之外的运动提不起兴趣,只有在每年的运动会上才会爆发别的闪光点。
荣裕一直有坚持长跑,也报名了三千米,在B组。
盛奕在A组。
三千米的比赛在气温最高的下午,两人去更衣室换了短袖运动服,一起去检录棚登记。
靠在荣裕肩膀上坐在遮阳棚下等待时,盛奕忽然听见观众席上有女声喊:“航航。”
那个声音,几乎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盛奕心脏一跳,下意识亮起眼睛回头。
看见盛奕惊喜的表情,荣裕也跟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
没有在观众席上看到他期望中的人,盛奕的眸光迅速暗下去,慢慢把头转回去。
正出神地思索着,盛奕被手背上的凉意唤醒。
荣裕的手刚才一直握着冰水。
盛奕回过神,对他笑说:“你刚才听见了吗?叫航航的可真多。”
荣裕的目光有点复杂,定定看着他,犹豫地告诉他:“我没有听见。”
盛奕愣了愣。
他的双眸有点恍惚,安静了几秒,掩饰地笑了笑:“是吗,可能是我听错了。”
事实上,荣裕早就看出了这几年盛奕的变化。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在盛奕的眼里看见落寞,尤其是在那些能够让他回忆起母亲的瞬间。
荣裕还注意到,上了初中后,每个周末,盛奕去画室上课时都会先去花店买一盆向日葵。
画室的课上到四点就结束了,盛奕却要很晚才会回家。
真正发现不对劲,是荣裕偶然想去画室接盛奕下课那天。
荣裕坐在画室对面的咖啡店里等待,看见盛奕戴着帽子从画室出来,抱着向日葵坐上了出租车。
他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墓园。
盛奕抱着花找到了母亲的墓碑,戴着耳机坐在墓碑前。
荣裕就站在不远处,盛奕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看到了盛奕的表情。
那张在他面前永远明朗的脸上没有了没心没肺的笑容,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
荣裕就在旁边一直看着,看着盛奕就那么发着呆,一直在墓碑前托着脸坐到日落,才起身离开。
在那天之前,荣裕也有发现盛奕的母亲去世后他的情绪低落。他几为那种偶尔出现状态只是单纯的思念,认为这种失去亲人的伤痛可以由时间来治愈。
越是把完全阳光的一面示外的人,暗面的伤处就越容易被忽视。
直到看到那一幕。
荣裕忽然意识到,盛奕心理的伤痛,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就能被时间治好。
后来有天晚上,荣裕失眠。
还没入睡,他听见身边的人忽然坐了起来,动作正常地掀开被子下床,开门往外走。
荣裕发现盛奕的双眸无神暗淡,有点像在梦游,就没敢叫醒他,安静地跟在盛奕身后下了楼。
盛奕慢吞吞进了厨房。
站定后茫然地左右环顾,好像突然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怕盛奕碰到厨房的刀具,荣裕轻轻叫了他一声,“航航。”
盛奕缓缓回头看向他。
遥远的目光却好像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荣裕没敢再叫他。
他看着盛奕转过身,慢慢向他走过来。
伸出手臂抱住他,侧过脸依恋地贴在他胸前,安心地闭上眼。
那天晚上,盛奕看着他的眼神,荣裕永远忘都不掉。
被荣裕看得有点不自然,盛奕避开荣裕的视线,听见比赛的传唤站起来做热身。
盛奕明朗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异常,去赛道时回头说:“决赛的时候不用让着我。”
荣裕不自觉担心地注视着他,微笑了笑:“加油。”
前一分钟还晴朗的天气,在盛奕站在赛道时忽然乌云密布。
发令枪响,盛奕在同学们的呐喊声中冲出起跑线。
稳定地跑完了一千米,他一直保持在前三,在心里打算最后五百米再提速超人。
跑到一半,细小的雨滴打在盛奕的脸上。
雨势渐渐变大,盛奕的眼睛里进了水,视野变得模糊。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突然看见赛道旁的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听见那个人朝他喊:“航航,注意安全。”
那一瞬间。
盛奕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象。
一切好像都是过去发生过的样子。
从小到大,每一次运动会和家长会妈妈即使再忙都不会缺席。
妈妈就是这样给他加油助威,一直用期望的目光守候在他身边,温柔地驱散永远萦绕在他头顶上的不自信。
幻想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在他耳边大声环绕。
“航航快跑!”
“最后一圈了!”
“我儿子真棒!”
盛奕不顾一切迎着雨奋力提速,超越了前面的对手。
忍着快要炸开的肺,盛奕用惊人的毅力超越了前面的最后一位对手,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第一个冲出了终点线。
他撩起湿透挡眼的额发,撑着膝盖剧烈喘息着抬起头茫然寻找。
头上的雨被雨伞遮住,一块浴巾披到他肩上,“漂亮。”
盛奕缓缓抬头,恍惚间看见了他寻找的明亮笑容。
荣裕朝盛奕伸出手想拉他起来,忽然被盛奕扑过来紧紧抱住。
拥抱的力度大得让他整个人怔住。
“可以叫我一声吗?”盛奕哑声请求。
感受到落在肩颈上和雨水温度不同的水滴。
荣裕的肩膀僵硬了一瞬。
荣裕迟疑地抬手,在怀里人背上拍了拍,低声叫他:“航航。”
盛奕在他的肩膀上埋头了好一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松开他,神情看不出异常,“听到你的加油了,好大声。”
荣裕刚才只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这次荣裕没有解释,他观察着盛奕明亮的眼睛,低低“嗯”了声。
那天晚上盛奕发了高烧,朦胧地半眯着眼,一直在混乱地呢喃着梦话。
荣裕给他换了冰袋,坐在床边担心地看着,撑着床俯身靠近去听。
盛奕干燥的嘴唇微动,声音哑得几乎说不清,“妈妈……”
慢慢直起身,荣裕把手覆到盛奕滚烫的脸颊上。
他微微皱起眉,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周末晚上,荣裕提前去画室门口等待。
盛奕抱着向日葵沉默着走出来,看见门外的人,收起眼里的低落情绪,笑问:“怎么来这里?”
荣裕看他片刻,拉住他的手,把他带上车。
顺从地坐上车,盛奕也没反抗,还是笑盈盈的:“去哪里?要出去玩吗?”
荣裕看着盛奕明朗活力的笑容,认真说:“航航,你需要接受心理疏导。”
盛奕愣了下,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的视线不安地晃了晃:“我没事……去看心理医生干什么。”
荣裕把盛奕的手握得紧了些,温声说:“去试一次,好吗?你会好受一些。”
“我真的没事。”盛奕强笑着说,但无意掩饰的话还是暴露了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看着手里的花,低声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说话。”荣裕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
不想荣裕为他担心,盛奕最后还是被荣裕带去了精神科。
为盛奕治疗的医生,就是后来荣裕的导师王思哲。
王思哲单独和盛奕聊了一个多小时。
荣裕在诊疗室外面靠着墙等待。
问诊结束,王思哲走出来,神情凝重地单独对荣裕说:“幸好你发现得及时,你的朋友初步诊断为微笑匿性抑郁症。”
荣裕并不意外,他查阅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资料,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测。
王思哲说:“微笑匿性抑郁症的临床表现为内心深处极度痛苦,却为了应对社会交往避免亲近的人担心,习惯用强颜欢笑掩饰痛苦。根据刚才沟通,我认为是母亲去世和与亲人关系破裂,还有被父亲从童年时期开始长期的精神压制导致的。需要接受长期规律的治疗才能有好转。”
荣裕垂下眼睫默了默。
他看了眼在诊室的沙发上坐着发呆的盛奕,问:“他愿意接受治疗吗?”
“他很在意你,不想让你为他担心。”王思哲说,“他有接受治疗的意愿。”
那天之后,荣裕每周都瞒着父母陪盛奕去精神科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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