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能被分神到影响高考的程度,他就不会有那一书架的竞赛奖状了——解释无效,说到底,最紧张的人大概是陈里予了吧。
所以他要好好考,至少正常发挥,最好能超常发挥,不然某只小猫又会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责怪中,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考试,哄很久才能哄回来。
江声窝在沙发里,看着书页角落零散的字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意柔软——是大半年前还是同桌的时候,陈里予随手写在他的小说上的,多半是些花里胡哨的浪漫情话,写了几个字又被涂掉,因为他本人嫌太肉麻。
以前也很可爱啊,在某些地方意外地直率,擅长艺术家与生俱来的流于表面的浪漫,情话信口拈来,还很喜欢黏着他撒娇,用小孩子或是小动物一样迟钝又极端的方式表达着喜欢他……不过现在更可爱了,会为他考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像是从前漂亮却傲娇的猫咪转了性,反过来为他这个饲养员操心,让他体验到了被小猫宠爱的新鲜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陈里予,有增无减的喜欢,越来越多的喜欢。
“江声,今晚要早点睡觉哦,别复习到半夜每天再打瞌睡。”
“嗯,知道了妈,这就睡。”少年放下书,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内心却并不打算贸然更改作息——他熬夜惯了,骤然卸下防备反而容易被疲惫反噬。
还是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再看看教材吧,或者给陈里予写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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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晚上好。
“明天就要高考了,传说中的人生里程碑,我却好像没有什么实感,大概像老师说的,平时一直很紧绷,等到真正考试就反而觉不出紧张了。
“明天考语文数学,导致今天老刘比我们还紧张,念叨了一整天让我们放轻松,好好审题,别写错答题区……你也知道,我们班一群人精,多多少少都被竞赛打磨过了,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紧张,他们已经开始约考完一起出去玩了。
“很想你,做题的时候还能专注不想,一旦放松下来,脑海里就反反复复都是与你有关的念头,我第一次喜欢别人,没有什么经验,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分心了,就是他们说的‘恋爱脑’……或许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扯远了,还是回归正题吧,今天写的是最后一封回信。其实几天前我也做了噩梦,梦到你躺在一间纯白的病房里,我不能说话,梦里的你却能猜出我想说什么——我想带你走的,最后却被拒绝了,然后醒了过来。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你这些年来所受的煎熬,难得做一次噩梦,我都觉得心有余悸,你却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折磨……很抱歉没有早一点感同身受,下次再被噩梦惊醒的话,我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只会抱着你干巴巴地安慰了,我一定会安静地等你告诉我梦见了什么,然后用实际行动证明噩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好像还是很傻,还是再思考一下吧,不过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付诸实践的那天,我不想再让你做噩梦了。
“关于你的转变,我都看在眼里,很高兴,也很为你高兴。我喜欢这样的你。
“情书……下次试试手写情书给你吧,不过我只擅长写议论文,希望你不嫌弃。另外,现在已经不是‘暂时的前男友’了,这一点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很想你,想到一天的假期都会认真考虑飞去F国看你一眼的可行性,想到能精准计算出距离六月九日下午五点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还有几时几分几秒,这样的想念……下次一定会出现在你家楼下接你上学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一定还会有这么一天,相信我。
“你本来就是很温柔、很可爱也很可靠的人,这一点请不要怀疑自己,每个和你真正接触过的人都会这么认为,不是错觉。
“不用刻意去学‘怎么爱我’,保持让你舒适的状态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吧。另外,我也许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温和,也做不到每时每刻都让你安心,并不是很擅长像你说的一样去爱别人,有时候还会很直男……不过我会努力进步的。
“好了,到睡觉的时候了,人事已尽,我也并不太关心所谓的天命,只希望明天不出什么人力无法控制的意外就好。
“晚安,等你收到这些邮件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编辑时间:6月7日,1:24;发送时间:6月9日,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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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数学,理综,英语。
题型中规中矩,难度也在意料之中,除了英语作文考了以往从未考过的图表写作,其他科目连写完的时间都和江声预想中不差多少,似乎只是像平时一样坐在安静的教室里写了一整套练习题,心情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唯一的插曲是考完理综的中午,教室里几个学生围成一团对答案,激怒了附近几位不对答案的同学——大概是考试发挥失常,越听别人讨论答案便越难受,一个女生甚至被气得当场哭了出来。秉着最后一天不必闹到不欢而散的理念,他像往常一样过去劝了架,在学校的最后一个中午便也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
走出考场的时候,看着校门外攒动的人头,他也生出了一丝不着边际的期待,想着会不会在其中看到陈里予的身影——自然没有,只有他妈下班过来看他一眼,顺便把考试禁止带入学校的手机给他带来了。
人太多,信号便有些微弱,开机的瞬间安安静静,几分钟后才有通知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他怀着期待的心情一一查看,看到的东西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没有陈里予的消息,甚至没有一条微信消息,那一连十几个条的通知都是未接来电,来自一个他毫无印象的陌生号码。
“妈,我去打个电话。”
江声护着手机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有“考得怎么样”“紧不紧张”“快回家爸给你做大餐”之类杂乱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却听不明晰——考试用脑过度,周围又太过嘈杂,惯常敏锐的思维居然在这时候混沌起来,许久都没能给眼下异常的情况找出个合理解释。
倒是几天前那个噩梦无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让他有些心慌。
“喂,您好,我是……”电话终于拨通,信号太差,那头的声音有些模糊,却也听得出是个陌生的女声。
“江声先生,是吗?”
“是我……”
“是这样,我是市立医院的护士,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一趟从F国飞到这里的航班发生意外——您别紧张,没有人员伤亡,航班上的旅客大多已经平安出院了,唯一一位还出于昏迷状态的青年,根据调查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陈瑾瑜,在过去学校留的紧急联系人是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江先生,您在听吗?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方便现在来一趟医院探视病人吗?”
“……嗯,我在听,”指甲嵌进掌心,比那天梦中的玫瑰刺还要疼,江声靠在学校侧门的围墙旁,思绪不知为何有些难以集中,“我是他的朋友,不,恋人,市立医院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好的,请您尽快前来,病人在A1704病房,探视前请先咨询护士站。”
“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呃,我是说……”
“病人现在生命体征良好,并无内外伤,只是入院至今始终没有醒来,推测可能是由于本身体质较弱,在飞机颠簸过程中出现了昏迷,另外……或许有心理上的原因,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请您到医院后再咨询大夫。”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从F国飞往这里的飞机,今天中午。
陈里予是来看他的。
混沌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提取出这两条信息,太阳穴周围隐约的跳痛便陡然扩散开来,似乎牵连到了心藏的位置,连带着心口都生疼——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了车,又扯了个什么理由糊弄等在原地的母亲,慌里慌张地像护士站和医生咨询了什么,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病床前。
空荡的一片茫白的病房,只剩下他和陈里予两个人。
“不排除心理因素的影响,从检查结果来看,很可能是病人陷入了所谓“自愿”的昏迷当中,也就是说,并非身体机能不支持他苏醒,而是他的潜意识排斥醒来——恕我直言,病人以前是否遭受过比较严重的创伤,或者留有心理阴影?”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他很有可能是在昏迷后出现了过度自我保护乃至自我封闭的现象,潜意识不愿醒来……”
“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脱离飞行事故本身造成的影响了,最主要的还是病人的心理状态,轻则很快就能自主苏醒,重则……也要做好比较坏的打算。”
“从病人的经历来看,他的自控意识应该是比较强的,并且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潜意识不愿醒来,所以最好还是先观察看看,陪在他旁边,多说些话刺激他,以往类似的案例,也有不少通过亲友持续的陪伴交流恢复意识的。”
“另外,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好,也就是俗称的‘底子差’,这种情况在昏迷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很容易雪上加霜,因此最好还是多注意他的情况,照顾得细致些。”
眼前的情景与那个噩梦如出一辙,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同样苍白的人躺在白色床被之间,几乎要与枕头融为一体,不同的是床头没有白玫瑰,窗外也是个临近傍晚的阴天,没有一丝暖色,只有冰冷的白。
陈里予大概真的不愿醒来,分明陷入了昏迷,他的神情却格外安详,仿佛只是沉入了好梦之中。
——“为什么要带我走呢?”
——“这里很好,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我,也没有人伤害我。”
——“但我喜欢在这里,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快走吧,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对于陈里予而言,就此沉入无尽的安眠,会不会真的好过醒来面对世间呢……
可他不会没有牵挂,也不会没有在乎的人。
江声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碰了碰他打着点滴的手,发现比想象中还要冰凉,便寻了个稳妥的角度,在不碰动点滴针的情况下捂住了他的手,试图让那只冷而苍白的手回暖些许。
这样真切的触碰终于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眼眶酸得厉害,他却不敢放任眼泪流出,强迫自己扯出个笑来,语气故作明朗:“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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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海底吗,还是湖底……
睁不开眼,却能感知到水面粼粼波动的水光,身体被温水包裹,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懒倦而钝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如果那天失足落水时,落入的不是冰冷腥涩的湖水,而是这样温暖的洋流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有挣扎的念头了。少年漫无目的地想。
脑海中盘旋着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色光斑驳,模糊不清——出生那天的阳光,咿呀学语时候母亲脸上幸福的笑容,瓢泼大雨,夜色里怵人的烟头火星,灵车,哭丧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西装与沉重的黑伞,失足落水前最后看到的斑驳灯光……
到这里戛然而止,又从头开始播放。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都在臆想中变得真实而完整,蜜糖般的甜与刮骨剜肉的疼痛交替浮现,却被迟钝的感官拒绝在外,不甚分明。
他的前十七年,是终结在失足落水的窒息中的吗,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就这么失去意识的话,倒也不算太难受。
只是……为什么身处暖流之中,他的左手却冷得彻骨呢……
第98章 苏醒[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纯白的房间。
四面的白墙,白色窗纱,还有与他的衣服同样素白的床被,白色的床头柜上空空如也,似乎除了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整个房间就再没有任何一点别的颜色了。
是梦吗,还是梦醒后的现实,又或者二者都不是……陈里予看着眼前一片寂静的茫白,同样茫然地想。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包裹周身的温暖水流中,他记得自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思绪随着身体缓慢下沉,等到再次睁开眼,便已经躺在了这纯白柔软的床铺间。
也好,无人打扰,乐得清静。他想。
左手挂着点滴,他却觉不出一点输液的实感,只觉得指尖有些冷,便下意识蹭了蹭床铺,复又闭上双眼,享受这久违的无人惊扰的好梦——然而还未等到脑海中的思绪散尽,冰冷的指尖陡然触碰到了什么,温暖而奇异的触感让他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是一只猫,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床边,正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圈住他的指尖,将偏高的体温分享给他。少年眨了眨眼,看着猫色泽浓郁的蓝色眼睛,心头最清晰的想法不是疑惑也不是排斥,而是出于内心的赞叹——这只猫长得实在很漂亮,眼里星光点点,仿佛藏着一片宇宙。
“你是谁?”猫问。
他并不觉得“猫会说话”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只是疑惑为什么那声音格外熟悉,像是另一个他在用同样的嗓音与他对话。少年沉默良久,抬起僵冷的手指摸了摸猫的尾巴,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你叫陈里予,原名是陈瑾瑜,”猫说,“你记得。”
他确实记得,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十几年来坎坷起伏的人生,只是唯独不记得自己为何躺在这里,同一只猫对话。少年无意隐瞒,被戳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坦然点头:“嗯,我说谎了。”
“为什么说谎呢?”
“我不想记得那些事,”猫的尾巴很温暖,让他觉得安心,“都过去了,记住不放也没有意义。”
猫歪了歪脑袋,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可你总要想起来的——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回到现实里去……”
“我不回去,”少年笑了笑,道,“这里很好,为什么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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