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儿是真不错,谁想得到是个私生子,造孽啊。”
“说是大老婆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可这二奶嚣张,直接打电话过去耀武扬威地催人离婚,把大老婆气流产了,娘家人气不过才发了这通火。”
“真看不出,那女的文文弱弱的,这么不要脸……”
“要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她们一路说着过去了,没人注意到被草木半遮着的地方坐着一个孩子,把这些话都清清楚楚地听了进去。
薛有年坐到太阳彻底落山,路灯都亮了起来,他爸爸妈妈也没有出来找他。他只好自己回去。
回去之后,家里倒是收拾好了,没看见被摔碎的东西。他爸爸见了他倒是态度温柔:“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刚准备去找你。你妈身体不舒服,先睡了,别去吵她,啊。”
薛有年点点头。
他爸指了指桌上的水饺:“刚下的饺子,你今天先吃这个吧。爸爸下回带你去吃别的。”又说,“爸爸刚接医院电话,要加班,先走了,你吃完饺子,自己乖乖把作业写了,早点睡觉——”
话音没落,主卧门就被砰的打开了,薛有年他妈冲出来揪住他爸,尖声道:“你要去哪?!回你家去?!”
他爸脸色瞬间变了,急忙看了眼儿子,低声道:“你松手!你疯了?儿子还在这!”
他妈回头看了眼儿子,说:“你爸不要你了!他不要妈妈和你了!”
“叶青你闭嘴!”他爸急忙道,“有年,你去房里——”
“有年你过来!你爸不要你了!他走了就不回来了!”他妈拉扯着他爸叫道。
薛有年便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又激烈地争执了起来。
他觉得特别陌生,他好像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两个人。
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神色狰狞、声音尖利的女人,和这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甚至动手打女人的男人。
他的完美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崩塌了。
后来,他妈妈就破罐子破摔了,不装了,摊牌了,见催不动男人离婚,索性带着儿子直接登门去闹。去男人的工作单位闹,去男人家里闹,能去的都去,闹了一地鸡毛。
可她越是这么闹,那男人反而越不愿意离婚了。
薛有年一点也不想去,他只想挖个深深的坑把自己埋起来,他觉得没脸见人。
但他没有选择权,他太小了,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只能被迫跟着妈妈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暴晒,感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鄙夷和恶意。
中途他发过一场高烧,他偷偷地把药吐掉,他不想好起来,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不被妈妈逼着去认爸爸,他可以安静地躲在被窝里。
但他一直没好,直接被他妈送去医院打吊针了,终究还是好了。
再后来,他妈心灰意冷了,直接把他扔在薛家门口,她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了。
薛有年在薛家门口等了他妈整整三天,没吃饭,没喝水,也没人理他。
直到三天后他爸才知道这个消息,赶回来把脱水的儿子送医院急救。
再后来,他爸联系不上他妈,也不敢把他往家里领,想来想去,求到了好友面前,让好友帮他养儿子。
好友挺生气也挺无语的,简直想跟这个家伙绝交。但终究可怜无辜的小孩,就答应了。
……
“有年。”
薛有年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要喝水吗?”
他爸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你恨我们是应该的。”
薛有年微笑着说:“您多心了。”
他爸神色郁郁:“你啊,从小就性格好,别的小孩儿经历了那些事,怎么也得叛逆几年,你从头到尾都文文静静的,从来没怨恨过我,没闹过脾气。”
不只是这样,他还一直都是学校里师生称赞的好学生,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标准资优生,没人能说出他的不好来。就连他爸的老婆虽然不待见他,但也没折腾过他,当他不存在罢了,老公偷偷给这个私生子点生活费零花钱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薛有年只说:“您不用多想这些旧事,我一直都挺好,大家都对我很好。现在我都这么大了……”
“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他爸又叹了一声气,“可你怎么就还没成家呢。”
薛有年:“……”
他爸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伴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或者不方便说……其实,都这个年代了,只要对方对你好,我就没意见。”
停顿了几秒,他爸讪讪地笑了笑,自嘲道,“说得脸大。我本来也没资格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别说你这么大了,就算你还小,我又有什么资格……”
“您不要这么说。”薛有年安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爸看着他:“所以,有吗?”
薛有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有过,分手很多年了。”
“唉!”他爸又叹起气来,过了会儿,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让你对感情产生了什么障碍啊?”
薛有年失笑道:“老话没错,病中多思。”
又说了几句,见他滴水不漏,不愿多说,他爸便岔开了话题,说起别的来:“有年,你不要那几套房子,真的不是对爸爸有意见吗?唉……你哥你应该也听人说过点,别说跟你没办法比了,随便比个人都比不了,娶的老婆、生的孩子也都随他……一来是他妈强势,二来,他怎么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得为他以后做打算……”
薛有年温和道:“您不用解释,我都理解。那些都是您的资产,您有处理权。何况,我并不缺钱。我不要那几套房子,确实不是对您有意见,坦白说,我只是不愿意为了我并不缺的东西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爸又叹了一声长气,心知肚明他的意思:虽然这几套房只占他爸遗产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如果被他爸的大儿子一家知道了,很难说不会找薛有年闹。
他爸早就病重了,硬撑着等他回来,这段时间见了他精神才好点儿,但也只能说是回光返照。这会子说了这么多,没力气了,靠了回去,耷拉着眼皮打瞌睡。
薛有年给他提了提被子,正打算离开,听到他梦呓似的说:“我对你妈妈是真心的……只是我是个懦夫……又贪心……既想逃避,又舍不得……优柔寡断……最后落得个进退不得的下场,让所有人都痛苦……你可千万别重蹈爸爸的覆辙……”
薛有年垂眸沉默了会儿,没应这一声,转身出去了。
太晚了。
他说得太晚,他听得太晚,以至于他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过一次又一次的贪心懦夫。
年少时,不敢对华诗城表白,害怕被拒绝和疏远,却又放不下。
后来,不敢对华临坦白。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走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回不到正确的道路上去了。
华临回国后,他不敢追回来,不敢继续面对华临的憎恶。就这么过了好些年,终于忍不住了,意识到不能再逃避了,鼓起了勇气……可是,好像并没有用。
或者说,他又想错了。他并没有鼓起勇气,现在的他仍然是个懦夫,只不过他现在害怕的是不能再拥有而已。
他这一生,始终被恐惧所充满。
有些时候,他会陷入迷茫之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他明明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
他从没有怨恨过他的爸爸和妈妈,他对爸爸的妻子和儿子满怀愧疚,他无意争抢任何财产。他只是在努力地读书和工作,他甚至很认真地热爱着生活,他令自己认识的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样的自己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钟爱之人厮守终身,过分吗。
甚至,只要一个月……不,哪怕是一个星期、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可以。只要华临说原谅他、愿意再次拥抱和亲吻他,那么他就死在那一秒钟也再没有不甘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南生:如果是我,就原谅他这一秒钟(笑)但如果下一秒他磨磨唧唧不想死了,我就亲自送他去死(冷笑)
二狗:你闭嘴!(代入感太强,一秒走火入魔)
第40章
Jan身体底子不好,又疯玩了一下午,吃晚饭时一边往嘴里放勺子,一边眼皮子打架,小脑袋往下点。
文东坐他旁边,见状忙支棱住他。
Jan惊醒,红着脸向文东道谢。
文东说:“要不我喂你先随便吃两口,填填肚子,然后你就睡吧,等会儿我抱你上车。晚上你饿了再吃别的。”
Jan摇头,小心翼翼地看桌对面华临的脸色。
文东看了眼置若罔闻一心吃饭的华临,对Jan打趣道:“你吃个饭看他干什么?他下饭啊?”
华临没好气地瞥文东:“你吃个饭哪来这么多事?”
话音没落,华临就被文东在桌子下踩了踩脚。他转瞬意识到了这话他是说文东,可指不定Jan这种早熟又敏感的小孩会误会成自己在指桑骂槐……
他看了眼Jan,见对方脸色果然有些不对劲。
华临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终究没解释。
这孩子无论是身世还是性格都让他感觉很别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相处。
如果亲子鉴定结果出来这孩子不是他的就最好,如果是的话……
华临想想都绝望极了。
桌上文东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说:“夸你好看呢,说你好话呢!”
“吃饭吧你!”华临说,“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今天都累了。”
文东瞅准机会对Jan说:“关心你呢。”
“……”
华临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想把文东的头摁到菜里!就他废话多!
家里没客房,华临把人带去了自己的一套新房。这套房是他妈早几年倾情给他装修的婚房,面积大,房间多,可领包入住。主要是小孩儿的房间安排得十分齐全,已经不是暗示了,是明示。但不管她怎么示,华临实力装傻。
文东边换鞋边说:“你还有这么一套房呢?我好像是第一回 来这儿。”
“我婚房你来干什么?”华临怼他。
文东嬉皮笑脸地说:“那这不最该我来么。”
华临懒得理他,转身领Jan去儿童房:“你睡这间。柜子里有衣服,都是新的,你看穿什么码,自己拆,不用客气,反正放几年了也没人穿。玩具你都可以玩,我给你拿牙刷毛巾,等会儿再叫个外卖送点牛奶麦片之类的上来,放冰箱里,想吃自己拿。还缺什么都跟我说。”
Jan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Jan进了儿童房的浴室,华临到主卧拿衣服也准备洗澡,文东蹭了进来,低声跟他说:“不是,临哥,你那什么亲子鉴定还没鉴呢,万一是你亲生的呢?你现在这态度不友好啊。”
华临不悦道:“你说点吉利话行不行。”
“这不是说万一嘛。”文东叹了声气,“而且不管有没有那个万一,毕竟是个小孩……”
“你不对劲。”华临皱眉看他。
文东失笑,双手插裤兜,懒懒散散地靠在衣橱门上看他:“我哪不对劲?”
华临说:“你无缘无故哪来这么大的父爱情怀?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当爸了?”
文东啼笑皆非地捂了捂脸:“你这脑洞也不小啊。”
“那可说不准,除非你做结扎了,但也不保证百分百。”华临说着,把他推开,“别挡我拿东西。”
“……你这弄得我都不记得我刚要说什么了。”文东换了个地方继续靠着,“你故意转移话题呢?”
华临在自己脸上写满“爷很高贵冷艳”,从衣柜里挑衣服,顺便帮文东也搭一套。
文东看着华临的侧脸,舔了舔嘴唇,说:“我跟你说个我小时候的事儿行吗。唉,本来不想说的……”
“那别说。”华临冷酷道。
文东满脸无辜:“但不说我可能就要在你心里喜当爸了,那就尴尬了。”
华临懒得理他。
文东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地叹了声气,说:“我小时候吧,别人给我妈介绍对象……不是什么很好的男的,挺普通的,我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叫什么了。他俩没多久就商量着结婚了。都要结婚了,两家人还是要吃个饭认识下,我妈就带我去他家吃饭了……”
说到这里,文东沉默了几秒才接着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男的家里不满意我。他们对我妈还是挺满意的,就是不满意我。”
华临选衣服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文东,问:“刁难你了?”
文东笑了笑,没回答,却相当于回答了。
过了几秒,文东接着说:“我那时候也挺不懂事儿的,本来就讨人嫌,那下子看他们不待见我,我就更不待见他们,就故意搞事,就更讨他们嫌了。我妈其实还挺想跟那男的结婚的,我也不知道是图他钱还是别的,不过他也没什么钱,别的我也没看出来有……不管怎么样吧。我跟我妈那段时间吵得挺厉害,我妈说我不懂事儿,我骂她——反正骂得挺难听的,雷公听了都想劈我的那种。”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现在想起来,我妈确实挺感天动地的,居然一直没打死我哈哈……反正后来那事儿就没成。”
华临一时没说话,只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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