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缘
——蓝起月
秋来肃杀,长夜清寒。
一轮圆月挂在离国最高的建筑物——长生宝塔上,冰冷的光辉斜斜地倾泻,映照着寝殿外一束束惨白的桂花。突然一只野猫从桂花丛中跳了出来,钻进了另一丛树丛中。
“萧后要生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快去请御医!”
一个身穿湖绿色缎子的年长女子哈着白气,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宫女,从穿着打扮来看,她的品阶远高于其她宫女。
“可是,谢女官,陛下曾说……说过……”一名年幼的宫女唯唯诺诺开口道,话说到一半儿便被谢女官打断。
“说过什么?现在是女帝的天下!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再敢碎嘴,我就将你扔到宝塔里陪着废帝!”
“遵命,谢女官!”
小宫女悄悄斜了一眼西北方向高耸入云的长生宝塔,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听说那座塔里装得全是死尸,经常有乌鸦从里面飞进飞出,半夜里还能听到鬼魅的哭泣声。
寝宫里传来阵阵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宫女们进进出出忙乱地端盆倒水。即使是离国权倾朝野的女帝,也免不了因为女性分娩时产生的痛苦而声嘶力竭的叫喊。
“陛下,再忍一忍,御医马上就来了。”
“谢女官……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就把……哪个人放了……”
谢女官知道,女帝所说的哪个人就是锁在塔里的废帝。
“陛下放心,宫墙外有重兵把守,齐皇叔哪个老贼不敢轻举妄动的!”
几个宫女围绕着床榻,手不停歇的为女帝擦拭着身体。龙榻上用力分娩的女子绝望地看着胀鼓鼓的肚皮,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谢女官甚至能看清女帝额头上轻微爆出的细细青筋。
女帝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这个孩子生下来会是怎么样的呢?像她,还是像修罗海里的哪个鲛人?
“谢……女官,御医……御医他……”
此时,一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神色惊惧。
“慌慌张张的!反了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女官站起来走到宫女的面前。
“齐皇叔他们杀进了宫里,御医的头……没了……”说到此处,宫女再也忍不住,吓得晕到了地上。
“不中用的东西!”
谢女官踢了那宫女一脚,欲要走出去看个究竟,但女帝叫住了她。
“谢女官,麻烦……麻烦你派人去请海皇殿下来……”
修罗海的海皇殿下对她最是倾心,当初多得他的帮助,她才有机会一统大荒,如今她在朝中有难,海皇必不会袖手旁观。
“陛下,海皇如今自身也难保了……”
海国人有禁令,鲛人族世代不得与大陆人来往。海皇殿下擅自违背族规,在海国龙神的默许下,已被废除了王位,由海国长老们秘密处死。
难道,今日是她的劫难?
还好,她早就留了一手,援军就在来的路上了。
然而腹中绞痛更甚,她憋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这个孩子。
听到孩子响亮的啼哭声,孩子母亲才渐渐合上疲惫的双眼。
这个孩子居然长着人身鱼尾!宫女伸手欲要去抱孩子,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差点将孩子摔落在地上。
“呀,是个怪物!”一个年幼的宫女失声道。
“掌嘴!快滚!”谢女官一把夺过孩子,抱在怀里。
果然是哪个鲛人的孩子啊。若是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免不了要被心怀不轨之人说成是天生不祥的怪物。
“扔掉!快!扔的越远越好。”奄奄一息的女帝忽然开口道。
“可是陛下,这是您的亲生骨肉啊。”谢女官神色忧郁地看着怀里睡颜安静的孩子,如果不看尾巴的话,这无疑是一个漂亮的孩子,眉眼间像极了他的鲛人父亲。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这是命令!谢女官,你知道的,即使将他留下,他活着也是一种罪恶!他注定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说到最后,女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是大荒上唯一一位女帝,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对她的王位虎视眈眈?留下这个异族的孩子,那些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属下遵命。”
谢女官安排了几个心腹照顾女帝,自己抄了一条宫里的小路,带着鲛人孩子来到了后山的一条河里。要溺死他吗?传说鲛人在水中如履平地,若是她没溺死,到时候被过路人捡去那就麻烦了。难道要亲手……谢女官脑海中忽然转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忽然,对她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
哪样纯净可爱的微笑,直击她的心底。像是被蛊惑一般,她的心底涌出一丝慈爱之情。
谢女官十五岁入宫,如今已年过半百。多年来她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女帝,未曾动过任何心思。然而,怀中柔软的孩子,触动了她心底里母性般的慈爱之情。
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要带着这个孩子逃走,将她抚养成人。
然而,谢女官却不知道,鲛人刚生下来是没有性别的,她认为这个婴儿长的极美,故认为是女孩儿。鲛人一生下来就能记事,心智也比陆上刚出生的孩童健全。但不管怎样,他们在出生时同样脆弱,同样需要呵护。
谢女官抱着孩子一直跑,逃出了城外,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哪是大荒的最南边,也是大荒最贫穷的地方,这里有一望无际的海域,海滩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渔村部落。
远离帝都,女帝也犯不着千里迢迢派人追杀他们。
有了大人庇护,怀中的孩子也成长的很快。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谢女官找了一处临水的住处。孩子每天就住在水里,清晨时分会在家门口放许多的新鲜的海鱼。
孩子出生在月圆之夜,父亲曾是蓝色大海里的海皇殿下,她给他取名蓝起月。谢女官有时会教孩子说话,孩子学话学的很快,唯独不肯学“母亲”二字。谢女官心里多少有些怅惘。
一晃便是十年光阴匆匆过去。谢女官已是垂暮的老人。而哪个鲛人孩子却比陆地上的孩子生长的慢许多。
奇怪的是,每每月圆之夜,孩子便会变得虚弱异常,若没有人守着他陪他说话,他就会睡的昏死过去。
孩子每次醒来,总会平静地告诉她:“姑姑,我又做了同样的梦。梦里我听到来自遥远大海最深处的诅咒,有人诅咒我永远不能回家,诅咒我会死在月圆之夜。”
“那你怕吗?”
“不怕,我只是,不想就那样死去。”
不知是不是年龄增大的缘故,谢女官近来总是叹气:“起月,快些长大吧,姑姑活不了多久了,唉,我走了,还有谁能陪着你……”
蓝起月不愿称她为母亲,谢女官索性让她喊自己“姑姑”。
在一个月圆之夜,一个年轻的女强盗闯进入了这座海边小屋,手上还持了一把比月光还要白亮的匕首。小屋很简陋,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了抢谢女官挂在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女强盗用匕首捅进了她的心脏。谢女官到死也不愿放手那串项链。
而蓝起月躲在水里,一直等着今晚的诅咒开始。却突然看到岸上发生的这一切。
可他太弱小了,他什么都不能做。
最后他决定冲上岸与女强盗同归于尽,慌乱之中女强盗的刀划伤了他的手,女强盗纵使凶悍,却从未见过人生鱼尾满嘴獠牙的生物,最后她尖叫着逃跑了。
蓝起月第一次知道,自己愤怒时的样子是如此的狰狞可怕。
“阿月,好好活下去。”谢女官浑身是血,抬手轻轻的抚摸面前的孩子。
“母……母亲?”蓝起月木纳的唤了一声母亲。
起初她要杀他,可是后来她待他很好。现在,她死了。
她在临死前,眼睛一直看向遥远的大海,嘴里不停念着“云澹”的名字。哪个鲛人族海皇的名字。
当他能化掉尾巴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哪个女强盗,活剥她的心,然后撕碎她的尸体扔到海里喂鱼。
可是,今后,谁还会一直陪着他呢?
——陆祈生
很久很久以前,中洲一处偏远小渔村发生过一次毫无征兆的海啸,渔民认为是长着人身鱼尾的海妖在作怪,地方志详细记载了这次海啸,后几经修订,流传到后世只余寥寥数笔。
事情大概是这样子的:
在一个月圆之夜,渔民们尚在睡梦之中。突如其来的狂浪伴随着风暴冲毁了系在岸边大大小小的船只,此刻正在海上捕鱼的人甚至来不及划桨逃离,就被巨浪吞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附近房屋有一半被海啸卷走,连带着吞噬了屋子里正在酣睡的人们。
海啸过后,昔日富饶的渔村变得一片狼藉。即使海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也再看不见一艘渔船。世代捕鱼为生的人们失去了食物来源和经济来源,幸存下来的人大都成了难民。
沙滩上挤满了来捡小鱼小贝的人,七岁的阿生也背着小背篓在附近海滩上东刨一刨,西挖一挖,想捡些小螃蟹回家。
沙滩上但凡是能吃的东西,不惜掘地三尺,都被疯狂的难民们挖完了捡完了。阿生只捡到一个小海螺的空壳子。嘴巴轻轻一吹,海螺就会吹出悦耳的声音。阿生玩的乐此不疲。
父亲在家打磨木板做新的船只,母亲在家用绳子结网。家里晾的鱼干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为了抵御饥荒必须节约粮食,两条小鱼干就是一家三口一天的粮食。还没到中午,阿生就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这块地方的沙子已经被人翻了很多次了,他吹着小海螺往海滩更远的方向走,说不定能碰上好运气。
这一小片水域在没有发生海啸前,就是不生鱼虾之地,渔民从来不来这一带捕鱼。在浅水滩居然漂浮着一团海带!阿生喜出望外,他生长在渔村,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他脱掉衣服,一个纵身跃进了水里,扎一个猛子,手碰到时才发现是一团乱糟糟的头发!
神奇的是那团头发居然会动!年幼的阿生好奇心胜过恐惧,看着那团头发从水里慢慢升起,最后探出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的脑袋来。阿生惊的嘴巴半天没合拢:“你是谁?”
阿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眼前的黑蓝色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长头发女孩不回答他,一个转身便重新钻回了水里。
阿生追了过去,跟他比水下憋气,同龄的小孩子里还没有人能赢得了他。阿生很快就超过了长头发女孩,一把抓住他的一只手,举在水面上半空中,得意的笑道:“认输了吧。”
阿生的笑容突然僵住,女孩的手臂有一条可怖的长长伤口,皮肉外翻,被海水泡的发白的伤口还在渗出滴滴鲜血。
小女孩疼的咧了咧嘴。
“你受伤了。”阿生像个小大人一样皱起秀气的眉头。
长头发女孩想挣开阿生的手,但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她变得有气无力。
“喂,我给你包扎一下吧。不然很疼的。”
阿生拉着他的手,游到了岸上,长头发小女孩儿却待在水里,不愿意上岸。岸边的水很浅,阿生无意间看到这个女孩竟然长的不是人腿,而是鱼的尾巴!
“你是……是人还是鱼?”
长头发女孩垂下眼睛,眼睛里的深蓝色暗淡了下去,一副失落的样子,随即游回了水里。
“诶!别走。我们做朋友吧!”母亲说只有多行善事,神明才会保佑。何况她受伤了需要帮助。
哪个小脑袋已经不见了,水面上只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喂~我说真的,不管你是人还是鱼,我都会帮助你的。我叫阿生。”阿生再次重申了一遍。
咚~水面上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黑色的小脑袋突然从水面钻出来,疑惑地望着他。
阿生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听话,把手给我,受伤的哪只。”
小女孩慢慢从水里伸出右手,阿生拿出出门前母亲给他准备擦汗的手绢,将受伤的地方包了起来。学着母亲打蝴蝶结的样子也系了个蝴蝶结。
“阿生,吃饭啦!你在哪里。”
是母亲的声音。听到“吃”这个字,阿生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下午再来找你玩。我现在要回家了。母亲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小女孩似乎也听到阿生肚子里发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条鱼扔到阿生身旁的篓子里。
阿生作为回报,送给了他一只小海螺。然后欢快的朝母亲的方向跑去。
“小东西去哪里野了,喊你也没听见!”母亲一路揪着阿生的耳朵。阿生故意咧着嘴喊疼。
“母亲,你说有没有人长着鱼的身子啊”阿生停下脚步突然问道。
小孩子想象力总是不着边际的。母亲随口一答:“怪物才长这样。”
难道自己刚才碰到的是怪物?可是怪物不是都长的很可怕,还会吃小孩么?
“最近没事儿就在家老实待着别乱跑。庙里的神婆卜卦显示咱们渔村出现了海妖,之前的海啸也是海妖在作怪。你父亲吃完饭就和村里的叔伯们去捉海妖。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好吧。”
母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阿生只好瘪着嘴答应了母亲。只好明天再去看他了。
第二天早上阿生刚从睡梦中醒来,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海妖抓到了,被绑在村长家的院子里,今天晚上要烧死海妖祭奠海神,平息海神的愤怒,保佑渔村的平安。
阿生好奇好妖长什么样子,吃完早饭偷偷溜到了村长家,他与村长的孙子富贵是同龄人,两个人玩的很好。
村长的院子靠近一处风平浪静的海域。阿生在门外喊了一声,富贵马上从院子里出来带他进去了。富贵本来刚刚是准备出门找阿生一起看海妖的。没想到阿生自己来了,富贵高兴的跳了起来。
院子里绑着的是昨天阿生在海边碰到的小女孩,阿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被绑在柱子上,头发散乱,奄奄一息。昨天阿生替他包扎的伤口还在往外渗出血,污血浸透了白色手绢,鱼尾上也满是伤痕。
19/2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