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现在新出现的一种字体,既不属于书写各份名单的人,也不属于左商。”
“我认为,很大可能是余永安写的。你看,案子是96年的,符合余了说的她爸爸发现一个两年前的已结案存在蹊跷的说法。所谓的蹊跷,应该就是这些批注里的内容。”
谭北海对曹焕的说法表示同意,他俩一手一份意见书,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看,虽然乍眼一瞧两份意见书似乎是一致的,但从篇幅中的行数密度来说,左清源的这份打印件即使不看内容,从感官上就明显要更详细些,仔细读后更是发现其中多了不少另一份意见书上没有的细节及描述。
“余永安对没有全身检查结果的疑问是对的,确实是被删减了,原版中有提到,姚谦行右手腕处存在淤伤,并且右手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带血的皮屑,附件里有照片。这……你手给我。”
曹焕翻到附件,由于是黑白打印,照片上的淤伤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几下,也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他干脆拿谭北海做示例,将他的右手抓了起来,试着模拟了一下。
“也不对啊……”
曹焕上下左右反转着手,但不管左手怎么抓,都不可能形成照片中淤痕的形状。如果换成右手吧,交叉的姿势又太别扭了,不符合人的习惯。
“要站起来吗?”
“好好。”
曹焕一听谭北海提议,脑中立刻有了画面,他拍了下大腿,一骨碌爬了起来,指挥谭北海让他背对着自己往前走,而后一把拉住他的右手腕,再后退形成一个往后拉的姿势。
“就是这样!姚谦行是在往前走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住右手腕的,然后姚谦行转过身来,想挣脱对方,这中间产生的拉扯力使得他的手腕上留下了这样形状的淤伤!接下来……接下来是拉他的人突然放手,使得姚谦行因惯性往后倒去而摔在马路上的吗……“曹焕想象了下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那么合理,思考了会儿后,他抬眼看向谭北海,而后突然逼近对方,在仍拉着谭北海手的情况下,拿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谭北海的肩膀,“这个人发现拉不住姚谦行,又刚好余光瞥见有车开过来,于是他突然走近了姚谦行。反向对抗的力量一下消失,加上忽然有人逼近自己,姚谦行一定会处于短暂的失去平衡状态,趁着这时候,那人一把将姚谦行推了出去。姚谦行会条件反射反手去拉对方,但是他没抓住,在那人右手上留下了出血的抓痕,所以姚谦行的指甲里才会有带血的皮屑。”
“那么我们可以这么推测,左商之所以会把这部分内容从正式发出的意见书中删除,是为了包庇那个人,又或者他是被那个人威胁,所以才删除的。如此一来,这个不知名人士一定是与组织有关,搞不好还会是最顶头的那个。”
“这里还有不少附件,你看。”
曹焕将钉在未删减意见书后的附件一一翻开,其中不仅有照片,还有人体损伤标注图等等。
“但是跟意见书末尾列的附件列表有出入,少一份皮屑的DNA比对表。”
谭北海一一核对数量,点着列表最后一项道。
“会不会掉在其他材料里了。”曹焕一边说,一边翻找,他偶然瞥见了附件最后一页的反面,上面有一行余了写的字,“DNA表,无。既然这份附件不在左清源的U盘中,那要么是谁拿走了,要么就还在清源鉴定所中,只是被藏了起来,连左清源也没能找到。”
曹焕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这一点,把这份资料与已经看过的资料们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
曹焕拿起下一份A4大小的线装本,看起来应该是手工缝制的,孔与孔之间的距离不尽相同。他翻开第一页,扉页上五个大字表明了资料的内容:
“姚谦行资料”
这五个字,与旧复印件上的批注字迹相同,想来这份资料应该也是余永安整理的。线装本第一页就是姚谦行的简历,简历表是手画的简单方格,前一段是姚谦行的基本信息,而后一段的个人成就足足写了有一页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内容非常详尽。
姚谦行年少成才,16岁就考上了科大,读了四年的机械工程本科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同校研究生,并跟着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导师开始了针对航空发动机的材料及基础工艺的研究。博士毕业后,他顺利进入了位于安湖市的国家第一百零七研究所,暨国家航空航天装备技术第三研究所,主要研究我国自产飞机发动机技术。他作为第一小组研究员时,研究方向是发动机的基础工艺极加工技术,由于表现极其出色,30岁时便升为二级研究员,并自己带领小分组开始封闭式研发国产飞机发动机原型。而这一页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神仙成就后边,突兀地跟着一份笔录复印件,被询问者,则是姚谦行小组的其中一位组员。
“姚谦行为什么在工作时间出门?“
“当天姚老师出门是为了去复印,我们这一小组是两年前开始由姚老师带队研发飞机发动机的,他当时要去复印的,是我们第十二稿的原型图纸,复印完了要拿去开会用的。”
“你们研究所没有复印机吗?为什么要特意出门去复印?”
“有复印机的,但是我们那个复印机挺旧的了,总是卡纸,复印小一点的纸张还好,A3尺寸的图纸那是复印一张卡一张。我们虽然报修过了,后勤那边一直没来修,一份图近百张纸,要卡到什么时候啊,只能出去复印。”
“姚谦行作为你们的领导,为什么没有把复印工作交给组员,而是自己亲自去做呢?”
“这种研发图纸属于国家高级机密文件,是有保密措施的,虽然我们在一个小组里,但一人负责一项工作,分工明确,根本不知道另外组员做的是什么,就算是夫妻同在一个小组里,也是不能交流工作内容的。我们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上交上去,最后由姚老师合起来,核心部分的工作是姚老师自己负责,也就是说,唯一知道全貌的只有他一个,怎么能叫别人去复印呢。虽然说是出去复印,但去的复印店是研究所自己开的,不对外开放,要凭工牌进。”
“复印店的位置在哪里?”
“从大门出去,沿着围墙走,大概八百米后右转就能看见。”
“也就是说,去复印店是不需要过马路的?”
“不用过马路。”
再后面就是确认笔录的一些话了,曹焕略过了这段,直接翻过几页往后看。笔录后附着好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也是黑白复印,导致很多细节糊成了一片。当他翻到姚谦行趴在马路上的一张照片时,看到其上留有余永安画的标注。被圈出来的是图上散落在四周的图纸,延伸出去的标注写道:
“已被研究所收回,未能作为证据保存。”
“不知道我推测的对不对,但是我似乎有了个大概的轮廓。”曹焕放下纸张,吞咽了一下面对谭北海道,“沈利之前说过,他们组织因为某个事件而停止了活动,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就是这个事件了,大概率是因为这个事件涉及到了机密图纸,他们怕被顺藤摸瓜,所以静观其变,不敢再有动作。但是我有个疑问,如果我是那个人,我都已经让左商给做假报告了,这事自然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只要避一段时间的风头,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行动。然而现实情况是,这个组织从此再没行动过,太奇怪了。
“难道……姚谦行才是当时的领导者?而与他产生争执并杀害他的,是第二顺位者,而这第二顺位者并不能服众,大家不愿在他的领导下继续做事,因此组织没能继续活动下去。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从这堆资料来看,跟毒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看来要突破所有问题的最大关键,还是要搞清楚叶牡丹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但只是想法,没有证据支撑,我先保留,以免扰乱你的思维。我们先看下去,看后面的资料里能提供给我们什么信息再说。”
“……你都打算不说了你还说出来,考虑过我的好奇心吗?”
曹焕不甘心地看了谭北海一眼,愤愤地拿起下一份资料。这一份是好几张老报纸缩片的放大打印图,上面还有新鲜的图书馆红章,从打印质量来看,应该是近期的。每张打印件的右上角都有对应报纸的年月日,那字迹曹焕认得,是属于余了的。
第一份日期为“1996/11/3”,豆腐干大的内容,只一张照片加五六行字。照片中是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凌乱的女人,根据报道所写,此人正是姚谦行的妻子——卫芊河。而照片是卫芊河在市公安局门前跪地为姚谦行伸冤时,记者抓拍的。
第二份日期为“1996/11/27”,这一份内容突然大增,约莫是占了整页报纸的三分之二版面,其中内容为卫芊河专访。曹焕粗粗读了一遍,这专访让他非常不舒服,写文章的人多处暗示卫芊河情绪不稳定,问的问题也是哪里痛戳哪里,看得他升起一股无名火。说是专访,不如说是拿别人的痛苦来吸睛。
第三份日期为“1996/12/12”,又恢复了豆腐块大小,与篇幅相对的是,内容令人震惊,卫芊河竟然身亡了,是被环卫工人在公园中发现的,疑为自杀。同时,姚谦行和卫芊河才两个月大的小儿失踪,正全城搜索中。
第四份日期为“1997/1/9”,整整一个版面的内容,对搜寻姚毅——也就是姚谦行儿子的过程,展开了详细的报道,而姚毅则是被发现已溺毙,溺毙地点为公园附近的人工湖。
“太气人了!”
曹焕将资料摔在地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报道中梳理了从姚谦行意外身亡开始,至姚毅溺毙的整体时间线,以肯定的口吻写道是申冤不成、精神已然错乱的卫芊河将姚毅投入湖中后,再自我了结的。讲得好像充满惋惜令人唏嘘,但细想就会发现全篇都在带节奏,警方明明仍处于事件调查中,这报道倒是先一步出了结论。再看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道德至高者的优越感,简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录音内容整理?”
谭北海把曹焕摔掉的资料归整入已阅资料中,拿起了下一份打印件,他没看几行,就发现其中错别字连篇,且有几处还是打的英文,这不是余了整理的,还能是谁。
“整理的是这录音笔中的内容吧。”
曹焕拿起盒子角落里的黑色录音笔,谭北海手中的文字整理他真的是读不下去,读几个字就得猜一猜后边错别字的原意,还不如直接听来得快。幸好他是每天随身带着耳机的,现下分了一只给谭北海,摁下了播放键。
“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录音的第一句就是余了的声音,随后是“咔哒”一声响,应该是她把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而产生的声音。
“你别骗我啊,我要是说了,你不能去报官的啊。”
说话人似乎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婆婆,普通话带着些口音,也有些漏风,不过不妨碍听懂。
“不骗你,你说吧。”
“……时间太久了,很多部分我也记不大清了,你别怪我啊。我当时是负责清扫公园那块地的,那天……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非常冷,我不太想出门,一拖就拖到了快十二点,但是不去的话,第二天主管检查不过关,是要扣工资的。我到公园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公园不远处有个钟楼,到点了会唱歌,所以我记得。那个公园离酒吧近,一些小年轻啊,蹦完迪唱完歌出来,晃晃悠悠的就爱在那儿坐会儿,经常是吐得地上、石凳子上都是。我那天也是在擦石凳子,腰酸背痛的,想站起身歇会儿来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走进了公园。一开始吓了我一跳,那女的,12月的天啊,竟然光腿穿着裙子,还是丝绸的那种,薄得很,头发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是鬼。不过看到路灯下她是有影子的,我就放心了。我看着她抱着孩子走到亭子里坐下,也没疯疯癫癫地瞎喊瞎叫,我就想估计是被哪个死鬼男人赶出来的,蛮可怜的。我能喝口水吗?到点吃药了,年纪大了,高血压。”
“嗯。”
录音里传来走路声、倒水声,过了大约五分钟,老婆婆才继续说下去。
“我刚说到哪里了,啊,那个女的抱着孩子坐在亭子里。对,坐了挺久的,不知道具体多久,那附近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本来我不想管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突然就哭起来了,我就朝那边看了一眼,哎哟我的天,那女人手里拿着刀,那么长一把,明晃晃的哟。我看她好像在往孩子的手上割,这是要出人命的啊。我当时也没想过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会不会拿刀砍我,我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把孩子抢了过来,那孩子手腕上已经出血了,还好划得不太深。我再看那女的,原来她自己已经割腕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包着孩子的白棉被上也都是血。
“那女的看我把孩子抱走了,就向我爬了过来,真的是爬过来的,一边爬一边说‘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我跟你说啊小姑娘,我就是现在,有时候做噩梦还能梦见那场景。我当时吓得是脚都软了,抱着孩子往后退啊退,也跑不起来,然后那女的爬了一会儿吧,还没爬出亭子就不动了,大概是死了。我本来想报警的,但是大半夜的,又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万一我去报警,官老爷说是我弄死的怎么办,我一慌,就没报警,把孩子抱回了家。那是个男娃娃,特别乖,哭一会儿就不哭了,还很能睡,睡一个晚上都不吵人的,而且吃饱了就睡,还会朝你笑。那个时候我还没结婚,不过年纪也不小了,就动过想把这孩子带回来养着的心思。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大早我就去找我老乡,让她过来帮我管孩子,我就说是我亲戚来安湖玩,把侄子放我这儿,毕竟我得上班不是。早上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我回去公园,本来以为应该已经有人看到,给报警了,但是大概是天太冷了,大家都起得晚,我去的时候,一看,那女的还在那儿趴着呢。我不敢过去啊,就当没看见,到对面扫地去了,等到有晨练的人要进公园了,我才偷偷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然后我才报了警。”
“那孩子呢?”
“我报警后,他们来问过话,没提到孩子,我当时想的是马上辞职,带孩子回老家去,不回来了。但是几天后,我发现那些警察又来公园了,他们看见我,认出来我是那个报警的,他们领导就过来问我报警那天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婴儿,男的,两个多月,问得很仔细。我差点没吓死,就一直咬定了没看见,还好他们信了。等他们一走,我也没心思工作了,赶紧跑了回去,请了好几天的病假,把自己和孩子锁在家里。但我还是要出去买东西吃的嘛,一出门,店里收音机啊,报刊亭里的报纸啊,都在找这个孩子。我吓得不行,回去就抱着孩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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