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用呢?本职工作再努力有什么用呢?”
德莱塞尔大人感觉自己日渐老迈的肩膀,已经快要无法承担起一国财政大臣的重担了。
他颓然地倒在了椅子里,苦苦思索:“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那封请愿书本就同我毫无关系呀!抓捕犯人我也已尽了全力,虽则跑了十八人,可若是以往……他是从不会在意这些。还记得那次叛军们越狱,他是听都懒得听的。但这一次,他为什么偏偏要抓着不放,还为此,反复地羞辱我呢?”
——我总是待一些人太宽恕,才使得他们忘记了尊卑。
突然之间,理查德国王那一日所说的这句话便浮上了心头,仿佛一把巨大的锤子狠狠锤在了脑袋上。
德莱塞尔大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自己每每惹怒、违逆国王的那些事了。
“王室申请经费要重修宫殿时,被我驳回了。”
“陛下想要建个跑马场时,我又严词拒绝了。”
“他玩笑地提议给劳瑞斯夫人封公爵夫人的时候,我提过反对意见,还建议他将那个妖妇流放。”
“他不想娶妻的时候,我却坚持要他迎娶王后……”
诸如此类的事情。
实在太多、太多,只随便一想,便能轻轻松松地想出几十件来。
——我总是待一些人太宽恕,才使得他们忘记了尊卑。
德莱塞尔大人不断地想着国王的这句话,想着那莫名其妙惨死的二百多个人。
“我明白了,他原是不曾忘记的……”
老大人终于有些恍然,不禁惨笑着喃喃地说:“我以为,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却原来,他桩桩件件都记得呢。”
约莫是大受打击的缘故……
当杰米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一向硬朗又古板的便宜爹,竟然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里,仿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疲惫得厉害。
哪怕平时相处的并不好,他也不禁担忧地说上了一句:“大人,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呢。”
这对便宜父子私底下是有默契在的。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杰米是从不会喊父亲的,而德莱塞尔大人对此也很认可。
因此,这位老大人听了他的话,并没觉得被喊大人有什么不对,只反应迟缓地抬起头:“什么?”
杰米于是走到了一旁的酒柜处。
他倒了两杯酒过来,又将一杯酒递过去,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吗?我其实听说了一些,关于那逃走的十八个人……”
德莱塞尔大人接过酒杯,只几口就喝干了一杯。
他怔怔地看着杰米,足足看了大概有十几秒,才缓缓转开视线,依旧慢慢地说:“那十八个罪犯,抓与不抓其实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路易斯,这个家日后恐怕要靠你了。”
杰米吃了一惊。
要知道,路易斯的身世对于德莱塞尔夫妇来说,并非是个秘密。
所以,这对夫妇打一开始便没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而杰米也厚道地没将自己冒认的这个身份当成这对夫妇的继承人。
尽管国王陛下的意思,极有可能是支持他来继承德莱塞尔家的。
可这事怎么想怎么无耻,很有鸠占鹊巢的意味。
杰米原计划是先混着。
反正德莱塞尔大人老当益壮,一时半会儿也谈不上什么继承的问题。
可如今,这位大人突然这么说……
是这其中又有了什么不知道的变故吗?
杰米满心疑惑。
但德莱塞尔大人却不再多说,起身拿了酒瓶,自斟自饮起来。
见此,杰米只得暂时收起那份目前还不算重要的好奇心,继续专注眼前的事情
他一边陪着老大人喝酒,一边装出闲聊的样子,旁敲侧击地开始打探那十八个在逃犯人的事情。
及至将官方所掌握的情况探听了清清楚楚;
德莱塞尔大人也极难得地喝了个烂醉后……
他才吩咐下人,将这位便宜爹送去卧房,又通知了德莱塞尔夫人过去照顾。
接着,他溜溜达达地出门,十分随机地寻了个人,给些钱,让其将一封信送去反抗军的一处收信点儿。
考虑到那些向国王请愿的人,并非全是平民,还有一些贵族。
此外,这次因为疯帽子二代写的东西,激怒了国王,一下子牵连那么多的人……
杰米其实有些不能确定,反抗军这一次还愿不愿意帮忙?
但想来,应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幸运的是,反抗军留在王城的这些成员们并不是一味仇视贵族的那一类人。
而杰米担心的另一桩事——疯帽子二代写的东西激怒国王,导致国王降罪?
被政府称为叛军的他们,难道还会怕什么激怒国王吗?
他们的存在本身不就一直很碍国王的眼吗?
至于说降罪?
无非是头顶上的罪名又多一个罢了!
于是,这些人纷纷热情表示:“疯帽子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救人的。”
然后,再暗搓搓地补充一句:“您多写点儿文章就好,有什么麻烦的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做。”
杰米心情复杂。
他心中的那份愧疚依然没有消失,但好歹不那么灼人了。
之后数日,反抗军那边又传来了一些消息。
在逃的十八人,他们已经找到了七人,剩下的十一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或许有一部分已经遭遇不幸;或许有些机灵的,已经早早逃出了王城;再或许,藏得太严实了。
前两种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最后一种……既然有本事藏得谁都找不到,想来也算安全,不用特别为其操心了。
这么一来,如今急需要送出城的人……
再算上海伦娜夫人那边的卷毛青年伊恩,一共就是八人了。
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一遍。
杰米心中便有了一些打算,只不能太急躁,还需耐心地等待机会。
几天后,理查德国王的怒气消散很多。
再加上,他本质并不是那种喜欢被周围人畏惧的君主,哪怕骨子里隐藏着视人命为草芥的残暴,但表面上,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又很好脾气的形象。
所以,当他察觉到由于自己的那场怒火,使得周围气氛太过紧张和严肃后……
他便略微想了想,将身旁内侍叫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准备主动制造点儿新鲜话题来缓和一下氛围,也让大家放松一番紧绷的神经。
于是,因审核法令和国王怒火而低调关门的戏院,总算得以再次营业。
一干无所事事、胸无大志、丝毫不关心这个国家兴衰的贵族纨绔、花花公子哥们又有了玩乐的去处,便都兴高采烈地欢呼“国王万岁”。
他们没心没肺地认为,类似之前那么恐怖的严寒彻底过去,从此以后,又能和以往一样随意地吃喝玩乐了。
此时,两百多人的血迹犹在,英灵未远。
但由理查德国王亲口赐名且审核通过的《艳盗惊情》却已热热闹闹地准备开场了!
不少有识之士看着那被挂在戏院外,有些露骨的海报,纷纷摇头,表情难看。
但前车之鉴犹在,这些人哪怕心中再有不满,此时,也不敢说什么了。
而同他们相反的是……
一些并不关心国事、只关注娱乐的年轻男女们,却如赶集一般地蜂拥而至。
于是,这一天的戏院,比照以往,来的人竟然不少反多了。
下午三时,不提包厢那边的情况,只戏台下面的那一层便已经挤满了人。
终于又得了撒欢机会的花花公子们同打扮浓艳的揽客妓女们凑在一起嬉笑打闹,间或不停地互相打招呼:“嘿,我就猜你也是一定要来的。”“这还用说吗?快无聊死我了,家里一直不让出来,可算有机会了……”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和香水的气味。
又因说话的人太多,声音太嘈杂,隔得远了,便只听他们在那嗡嗡嘤嘤个没完没了。
那位布朗特子爵就站在戏台子底下,目光极幽怨地往上看。
他最终没能赢得男主角的角色,被杰米连同朱迪安一起联手给否决了。
杰米否决他的理由是不合适。
这位子爵大人根本不是演员,只一味想要展示、炫耀自己(其实并没有)的魅力;
至于朱迪安的否决理由,大概率是没有理由。
他纯粹是瞧不起人,根本懒得同这个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子爵打交道。
因此,布朗特子爵只能忍痛退出了剧组,将他的“杰西卡”交出去,转而领取了一笔改编费用,借此也算勉强安慰了自己:“爱情没了,好歹钱还有一点儿。”
只是……
他如今站在戏台子底下,想着自己的“杰西卡”马上要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演员一起共谱恋歌,不由还是悲从中来:“唉,我的杰西卡呀(我的出风头机会呀)!”
这时,因着他有钱(那笔改编费用)了。
曾经不慎将他遗忘了的朋友们便又重新记起了他。
一个纨绔从他身后悄悄地走过来,突地在他肩膀处一拍。
布朗特子爵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回头发现,全是认识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见鬼,是你们!”
旁边好几个看热闹的纨绔都哈哈哈地大笑。
接着,立刻就有人问了起来:“布朗特,听说这出《艳盗惊情》是你的亲身经历?”
“我还以为这事大家都知道了。”
布朗特子爵假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贵族这时很流行一种装腔作势的风气。
哪怕一件事心里非常在乎,表面上也要装得云淡风轻,才叫有风度。
因此,他少不得将自己为了出风头,四处去讲故事的行为美化一番:“我当时遭遇强盗,虽我心中不怎么害怕,且还另有目的……但考虑到,大部分人没这种经历,也没我这种勇气,为了让大家能有一些防范之心,从中得到些经验教训,所以,才多次在宴会上提及……”
“得啦!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无聊的事!”
那些纨绔根本不买账,纷纷七嘴八舌地起哄:“你只告诉我们,那叫杰西卡的女强盗美不美?”“你们上过床没?”“她床上又是个什么样子……”
正当这时,布朗特子爵的面容突然有了些剧烈的变化。
他望着从后台阴暗处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慢慢地朝着这边走过来,身影竟是极熟悉的,仿佛印刻在心底的——如救苦救难的女神一般,从一帮凶狠又残酷的盗贼中穿过,缓缓走来——他因此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脸上也流露了一种激动,一声“杰西卡”几乎就快到了嗓子处……
可下一刻,那人却从阴暗处,一脚跨进了灯光里。
虽则容貌依旧美得惹眼,但那装扮,那服饰,那气度,却明明白白是个男人,不是女人。
而且,还是自己见过几面的,也确实很好看的男人,那个叫路易斯的伯爵。
布朗特子爵一瞬间怅然若失,忍不住怔怔盯着对方,半天回不过神。
因此,旁边几个纨绔便也回了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及至看到来人,才感叹:“原来是他呀!”“是他的话,你突然间看呆了,也情有可原。”
还有一人突然真心地道:“不管看了多少次,我都想说,若是不论性别的话,路易斯称得上咱们王城第一美人了吧?”
这话刚一出口,大家还来不及赞同时,便听到一声极不悦的冷哼。
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美艳女人沉了脸,朝这边狠狠一瞪,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对王城上层社交圈不算熟悉的布朗特子爵很是迷茫:“这位夫人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劳瑞斯夫人不喜欢听到有人比她美。”
一个纨绔很无所谓地说:“但她是不算难看,可确实谈不上有多美嘛!”
第70章
劳瑞斯夫人的突然出现,使得一众纨绔们的注意力都被引开了。
因为这位夫人是王城社交圈的红人,大家见了是必定要八卦一下她的。
“说起来,自嫁给公爵大人后,这位夫人的日子已是大不如前了。”
一个纨绔状似惋惜地说:“听宫里的一些人讲,陛下已经很长时间都不曾召见她了。而公爵大人,似乎也对她以前过于放浪的生活方式颇有微词。只碍于她现在还怀着孩子,而且,那些又算是婚前的事情了,不好翻旧账,才没说什么……”
“唔,孩子到底是谁的?那位的?还是公爵的?”
“这谁能知道呢?呵呵,以那位夫人曾经的作风,兴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哎,作风这么糟糕,最后还能嫁给公爵大人,这位夫人的运道也算是极佳了。”
“确实!只可惜她的鸿运怕是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有什么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是没有,但你们只看她这几次出门,每每都是独个儿一人,身边既没有国王陛下陪伴,也没有公爵大人护持,便知她定是两头都不讨好了。”
“这么听着也怪可怜的。”
“那又有什么可怜的?早前她多么受宠呀,陛下因着她,还给了王后好些脸色看呢。”
“其实,这事也正常呀!”
有个惯会毁谤他人的纨绔还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女人总是这样的,她们给人的新鲜劲儿往往也就那么几年。可有那么一堆老古板,瞎讲究什么没用的贞操廉耻,把好好的女孩子全都教坏了,一天到晚总是那么端着,仿佛个个都是圣女一般,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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