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告诉段书亦, 陆钧爻从楼梯上摔下来, 摔破了点头, 左臂轻微骨折, 损失了些记忆, 不过还好都不算特别严重, 已经算幸运了。
“嗨。”段书亦走上前,在床边搬着凳子坐下,挥了挥手,“医生说你可能失忆了,那还认识我么?”
陆钧爻看了段书亦一眼, 有些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木偶。他缓缓开口:“……段书亦。”
段书亦欣慰:“还记得我, 那就行, 看起来也没忘记多少啊,他们说你失忆了,你忘记了啥?”
陆钧爻沉默了许久,脸上虽然没有表情, 眼中却徐徐流露出悲伤:“我忘记妈妈不在了。”
段书亦一怔, 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前一句话,心里突然不上不下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不过没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陆钧爻语气平淡,“有关于她的事情,我已经想起来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应该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情,其他轻微的事情也无所谓了。”
段书亦一脸严肃:“你真的是自己摔的么?”
陆钧爻:“不是,李鸿志踢我下来的。”
段书亦:“……”
“我想也是。”
两人无言了许久,段书亦一直低着头,皱着眉在思忖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陆钧爻问。
段书亦笑了笑:“我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钧爻:“说的也是。”
段书亦看着陆钧爻,话到嘴边有些犹豫,但还是迟疑着说了出来:“……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去讨你外公的喜欢,演戏也好,装模作样也罢,忍辱负重一下,毕竟没有靠山,真的很难用合法手段去报复他们。”
“……”陆钧爻顿了顿,“我以后考虑。”
段书亦:“……”
段书亦发现陆钧爻出了这个事故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无论说什么,脸上都很难有明显的反应,永远是一个表情,远没有之前那么鲜活,看上去冷漠又疏离。
“你先好好休养吧,我之后再来看你。”段书亦看了眼手表,“我是午休出来的,等会儿还要上课,就先走了。”
陆钧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算是说再见了。段书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的性格是突然这样还是以后就一直这样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门口离开了。
天气阴沉沉的,段书亦回学校后也感觉不是很精神,结果进了校内还被人找茬。其实从段书亦上学开始,就经常性被别人找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其妙被人记恨。不过自从高中认识了陆钧爻之后,就很少被人在路上拎住领子了,因为陆钧爻是出了名打架不要命的疯子,和他清清冷冷的美丽外表截然不符,迄今为止惹过他的多少都吃上了苦头。
但陆钧爻住院的事也传得很快,现在只有段书亦一个人了,非常遗憾,段书亦完全不会打架。
于是,意料之中,他挨了一顿揍。
等到对方几个人厌倦了对他拳打脚踢,意兴阑珊地离开之后,段书亦才咳着嗽,从地上爬起来。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发现只破了些皮外伤,坐靠在树边,透过叶缝看着天空,叹了口气,有些庆幸,又十分无奈。
“该死,好痛啊……”
因为要上课了,段书亦没来得及去医务室,便带着伤去了教室。有些人看到他便开始偷偷摸摸小声议论,段书亦只能假装没看见。下课之后抽空去了趟医务室,姑且把破皮的地方消了下毒。
放学之后,他准备直接回去,看到校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西装模样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在等谁。但是段书亦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陆家的保镖,陆钧爻在医院,肯定不是来接他的,那只可能是来接陆施雨的了。
段书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躲在人群中避开他们,拐了个弯走进附近的巷子,找到了角落里的一家书店。
书店旁边有一颗大树,果然,陆施雨听到脚步声,从树后探出头来,看见是段书亦,连忙罩罩手,让人过去。
“我猜到你会来这。”段书亦走上前,看了旁边的店面一眼,这里比较偏僻,之前他经常会带陆施雨来这里。
“你怎么,你脸上有伤……是撞了哪吗?”陆施雨一眼就注意到了段书亦身上的痕迹,有心担心地碰了碰。
段书亦往外偏了偏:“我没事,——倒是你发生什么事了,你家的保镖怎么在蹲你。”
“我爸从外地回来了,不知道又生了我什么气,反正要抓我回去。”陆施雨急得快哭了,抱着胳膊,肩膀微微颤抖,“我不想回家,回家又要挨打,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
段书亦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我带你去我家,从另一条路走。这两天周末,你就先在我家待着吧。”
他一路牵着陆施雨,绕开陆家的保镖,从另一条路走,结果快到楼下时,发现陆家的其他人已经到楼下等他们了。
陆施雨抱着段书亦的胳膊,有些害怕:“怎么办啊,他们知道你住在哪里。”
段书亦:“没事,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们又一路小心谨慎地走了许久,不知穿过了多少街道,进到一个巷子左绕右拐,在一幢比较老旧的居民楼面前停下了。段书亦带陆施雨上楼,楼梯的扶手都是锈的,墙面上全是各种牛皮藓广告。陆施雨显然没有来过这种粗陋的地方,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段书亦打开了一间屋,屋内虽然不大,只有一个客厅一个房间,却非常干净和整洁。
“这是我租的另一个地方,我哥过来的时候会占我的住处,我就租了这个小屋子用来躲他,毕竟以前还能去你哥家里蹭蹭,现在你哥自己都要无家可归了。”段书亦在沙发上坐下了,“虽然这地方小,还很简陋,不过周围很安静,别人也很难找到这来,屋子里该有的东西也有,还是能住得比较舒服的。”
陆施雨笑了笑:“我挺喜欢这里的,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里。”
晚上他们一起做饭吃饭,吃完之后收拾了下餐桌就开始就地写作业。段书亦写得比较快,就半躺在沙发上看书,陆施雨写着写着,时不时抬头看他几眼。
过了一会儿,陆施雨再三犹豫,还是拿笔戳了戳他。
“怎么?”段书亦将书从脸前拿开,露出一只眼睛看她,“不会写吗?”
陆施雨点了点头。
段书亦拿开书,坐正身体,凑过去看了几眼她的题目,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大致讲解了。
陆施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本子推到他面前,拿起笔指:“还有这,这,这些……”
这一指就指了大半张纸。
“……”段书亦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你会做哪几道题?高一数学这么难学吗,我记得你成绩没有很差劲啊。”
陆施雨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飘红:“我……我想听听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段书亦脸上带着笑意,叹了口气,起身摸了摸陆施雨的头,颇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然后走开了。
“自己写,别分心。”
段书亦趴在阳台上吹风,现在是春夏交际,空气还有些潮湿。没过一会儿,陆施雨就也从屋内出来了。
段书亦稍微回头看了一眼:“作业写完了?”
“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写。而且今天不是周五嘛,干嘛这么着急写啊。”
两人并排吹风,沉默了一会儿,陆施雨开口:“我哥他……怎么样了。”
段书亦想了想:“没什么大事,估计过一阵子就能出院了,之后有空再去看看他吧。”
阳台上没有灯,只能借着外面的光亮看清彼此。昏暗中,段书亦的轮廓显得柔和了几分,眼睛微微弯着,亮得如瞳剪水,秋波明媚。
陆施雨盯着他的脸有些出神,情不自禁往他靠了靠,迟疑着开口:“其实我对你——”
“啊,我想起来,附近有家刚开张的水果店。”段书亦蓦的打断了她,“我去给你买点水果吧。”
陆施雨突然被打断,有些措手不及:“没,不,我没很想吃……”
“我想吃了,我买点回来。”段书亦挥了挥手,匆忙离开,“麻烦你看会儿家,我马上回来。”
陆施雨:“……”
段书亦出门之后,稍微松了口气,他并非读不懂空气,相反,他在这一点上相当擅长。差一点,如果陆施雨真的说出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去水果摊买完水果,回家的路上,有人打了个电话过来,是他的姐姐,段家的长女,段雅文。
“喂,姐姐,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女人嗓子的音色相当沉稳,不夹一丝感情:“陆家的千金,送她回去。”
段书亦微微一滞,放慢了脚步:“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在我面前说谎没有用。”段雅文的声音不怒自威。
段书亦内心纠结了片刻,坚定开口:“……姐姐,我不能送她回去。”
段雅文似是冷笑了一声,有些轻蔑:“哦,情根深种啊。”
段书亦急忙解释:“不是,是因为……”
“闭嘴。”
段书亦:“……”
“既然你在这个家选择向我寻求荫庇,就不要给我惹麻烦。你一个月那么多生活费,你以为都是父亲给的吗?要是父亲真想看重你,为什么会让你一个人待在b城,段言才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去找你的乐子。”
段雅文语气不咸不淡:“我们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本来想把你一个人丢在b城自生自灭,但你又没有其他亲人,你是他儿子的消息又被你的母亲生前传了出去,为了不违背法律义务和堵住其他人的口舌,他迫不得已才认了你,打算给你一个月两千的生活费,给到十八岁为止。”
“你的生活费后来翻了五倍,是我给你补的,高中学校也是我帮你联系的,整个段家,只有我会管你的死活。”
段书亦感觉心里有什么终于筑起的东西瞬间崩塌了,滞在原地,提着塑料袋的手有些发抖。但没过一会儿,他就冷静思考了起来,结合自己在段家的经历,判断出段雅文所说是实话,很快接受了现实。
段雅文还在电话另一边说话,虽然用着仿佛不容置喙的语气,但言语中竟能让人感到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错觉。
“因为继承权,段言才一直在想方设法找我的麻烦,只是他不仅傲慢,还很愚蠢,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但他从小就一直遭受偏爱,所以我得方方面面做到尽量完美,才能完全压住他。”
“圈里有小道消息在传你拐了陆家的千金想和她私奔,好在父亲最近身体欠佳,不太关注外面的风声。这种时期我不想和陆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但是段言才知道我一直在养你,要是他趁机从中作梗,我可不想因为你要处理额外的麻烦。”
段书亦沉默着思忖了片刻,终于开口:“谢谢你,姐姐,谢谢为我做的事情,但是……”
“段言才现在应该已经没空去算计你,他最往来b城的次数很频繁,据我的观察,他这边的业务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私生活也相当混乱,嫖娼赌博五毒俱全,如果姐姐怕他算计你,你也可以去找他的麻烦,我前阵子偷偷跟着他,拍了很多东西,我可以立马发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似乎是笑了一声。
“是我小看你了。”
段书亦笑了笑:“其实姐姐你根本不怕段言才,对吧?因为你早就有了他所有把柄,不管是业务,还是私生活,我能查到的,你也早就知道了。——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对我打感情牌。”
“一半一半吧,多少也有些实话。”段雅文冷笑,语调略微阴阳怪气,“段家除了我,没人会在意你的死活,——这句话是真的。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信,但我确实是个好心的女人。”
段书亦:“我信了,你要是不好心,就不会特意花费口舌说这么多,而是直接威胁我。”
段雅文反问:“我要是直接威胁你,你有法子么?”
“确实没有。”段书亦苦笑,叹了口气,“但是,姐姐,我真的很想保护这个女孩。”
“那个陆家的女孩十六岁了吧,真是羡慕啊,我十六岁的时候可没有人这么保护我。”段雅文揶揄着感慨,“不过我十四岁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是永远靠不住的,人永远只能靠自己。”
“不过,我说圈子里都在传你们的事情是真的,之前业务上有过短暂来往,我还有陆文康的好友圈,他都开始气急败坏了。女儿和高中生私奔,于他而言,听上去就很没面子。”段雅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调侃着劝说,“你最好还是尽早把那女生送回去,你也不要太高估自己了,——你藏不了她多久的,早点回去,说不定受到的惩罚还轻一点。”
“陆家的情况我之前也听过一些八卦,一家子男人全是败类,生在那样的家庭是那姑娘命不好,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是关心你,才会给你打这通电话。这件事要是传到父亲耳朵里,——他虽然没有陆文康畜牲,但差不多也是个能理解他的人渣。很遗憾的是,如果父亲因此大发雷霆,除非他立马猝死,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段书亦轻轻叹了口气,同时有些不解:“谢谢你,姐姐,——但是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不恨我呢,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段言才,他才是你的亲弟弟,你好像更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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