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后半夜。
顾言喻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身后倚着墙壁。徐依梦又给他拿了一件外套,以至于深秋的夜里不是那么冰凉。
眼前递过来一个一次性纸杯。
林镜辞说:“喝点热水。”
“谢谢。”顾言喻没喝,放在手里,暖和和的。
二人挨坐在一起,上一次,也是这样。
发生事情后,是林镜辞陪着他。但是上一次,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报警。
那时候的顾言喻会害怕,现在却不会了。
“季寒舟找不到你的时候,都快急疯了。”一片安静的时候,林镜辞突然说:“起初我也没想到你会遇到危险,我以为你只是去送衣服,中途去别的地方溜达,所以没回来。”
“季寒舟知道你出去了一个小时以后,就赶忙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就从占线到关机,再然后他就去找你了。”
顾言喻没说话。但是心中有数,季寒舟来的确实很及时。也幸亏他及时。
林镜辞喝了一口热水,说:“我以前对他这人没什么好感,纨绔、孟浪、不正经、浑身都是社会气息……”
顾言喻:“也不全是。”
顾言喻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在余光看见林镜辞转头看着他,有些意料之中的嘴角上扬。
故意的。
林镜辞的用意不难察觉。二人沉默片刻,杯子里的水也不再冒着热气。
“别怂,言喻。”林镜辞拍了拍哥们儿的肩膀:“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
周六,傍晚。
城西看守所。
临近深秋,天明越来越短。
幕天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六点半,天边的余晖就已经不见了。
“你真要进去?”他看向身边的季寒舟。
季寒舟站在树下,嘴里叼着蓝烟,就快抽完了。
他穿着立领锁边的薄款羊皮夹克,痞帅又干练。冰凉的晚风吹起了他的刘海,让少年近乎完美的轮廓暴露在空气中。
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然后两指夹着烟,吐出一口白雾,朝幕天遥伸手:“东西给我。”
幕天遥面色复杂的咽了咽口水,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把钳子。新买的,包装都没拆。
他犹豫不决,显然是不想交给哥们儿。
却被季寒舟一把抢走。
“别什么都跟林镜辞说。”
幕天遥微微脸红,有种秘密被戳穿的心虚:“……操,这种事,我说个屁。”
“你下手轻点儿,别特么跟以前似的。”
幕天遥说着,但心里也明镜似的,涉及到顾言喻的问题,季寒舟下手不会轻只会重。
“嗯。”季寒舟随意的应答着,扔了烟头就往里走。
看守所的房间没有颜色,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灰色画布笼罩。
不见光亮,暗无天日。只有头顶的长条灯管,从上至下散发着一种压抑到爆棚的气氛。
季寒舟来到黄骏驰的小房间。
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被子、一个脸盆、一个小柜子。
季明奎找人打点过了,还扒了黄骏驰不少前科,这混蛋马上就要因为犯罪而转进监狱,所以在这里的一切用具都是临时的。
黄骏驰听见脚步声,从床上仰头看了看。在发现来者是季寒舟之后,面目可憎的坐起身来。
可他忘了,不狼狈的时候他就比不过季寒舟。
狼狈成这样,更是没得比。
“少爷就是少爷。家里有钱,想去什么地方都来去自如。”坐在床上,黄骏驰讪笑道:“顾言喻跟了你,没少拿到好处吧。”
“进了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不像住在红砖楼那会儿,整个人都贵气了。”
季寒舟没说话,也没看他。
黄骏驰又说:“但也有一点没变,他还是那么好看,还是那么白。”
“我就喜欢他的白皮肤,摸着手感非常好。”
“你应该也摸过了吧,是不是也很喜欢?”
黄骏驰一口气说出许多下流话,想要利用这些来恶心季寒舟,战胜季寒舟。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如他,但还是想要炫耀——拿顾言喻来炫耀。
可季寒舟还是没说话,进门后先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等黄骏驰逼逼完了才转身看他:“你哪只手碰的他。”
很冷静。
黄骏驰没想到他第一句会问这个,愣了一下:“什么?”
“哪只手,碰的他。”季寒舟挺有耐心的重复一遍,语气也听不出来多大浮动。
但黄骏驰却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后背靠在了墙上。
两年前,他差点被季寒舟打死。
他永远也忘不了季寒舟当时的眼神,愤怒、抓狂、暴虐——就像现在这样。
像看着蝼蚁一样看着他!
黄骏驰慌了。
“你他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家里有两个臭钱吗?”
“你他妈以为顾言喻是真喜欢你?别他妈的做梦了!他跟他妈是一路货色!谁有钱就跟谁!”
“那小子!就是个睡不熟的白眼——啊!!!”
季寒舟用尽力气,猛地抡过去一钳子,黄骏驰当场觉得人中穴往上开始,如同电击一样剧痛。
他咳了两口血,嘴唇却麻木的不能动弹,只能看着口水和血液混杂在一起流淌到衣服的前襟上。
地上……是三颗掉落的牙齿。
这场面,正如两年前一样。
季寒舟不由分说对他施暴,打的他满身是血,那血喷溅的到处都是。
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
“哪只手碰了他,就自己伸出来。”季寒舟握着带血的钳子,稳步走到黄骏驰眼前,居高临下道:“我话不说第二遍。”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姨听见钥匙插入门孔的声音,接着季寒舟就从外面进来。
刘姨从柜子里帮他找出拖鞋,“外面冷吧。饭都做好了,你快去洗手。”
“嗯。”季寒舟穿上拖鞋:“言喻呢?”
“你这孩子,一回来就找人。”刘姨知道兄弟俩关系好,打趣道:“二少爷在洗澡呢,你把衣服换下来,一会儿吃饭了。”
今天的晚饭依旧很丰盛,各种海鲜,炒菜,徐依梦忙活这些花了不少功夫。
季明奎给顾言喻夹了两只又肥又大的皮皮虾:“快吃言喻,今年最后一批了。等这个季节过去,海鲜就不肥了。”
顾言喻:“谢谢叔叔。”
这时,季明奎手机响了。
好像是机关那边打来的。
他的电话很大声,在全家人安静用餐的环境下,顾言喻坐在对面,隐约能听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季寒舟坐在顾言喻身边,正在夹菜,就发现亲爹看了他一眼。
季寒舟不动声色,继续忙活自己的。
季明奎面色不对劲:“嗯,行行,好我知道了。好谢谢……”
挂断电话,徐依梦问:“怎么了?”
“黄骏驰判决下来了,大概得关五年。”季明奎若有所思咀嚼完口中的饭,故作轻松道:“说起来也有意思,看守所打电话给我说,黄骏驰在里面不知道发什么疯,把自己的手指甲全都给咬掉了。”
徐依梦一惊。
顾言喻拿筷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唯独季寒舟还在不慌不忙的剥虾。
季明奎看着儿子剥虾的手,继续补充道:“连根拔起的,十根,一根不少,门牙也掉了好几颗。”
“别说了。”徐依梦彻底吃不下了,蹙眉说道:“听着怪恶心的。他不是在看守所得罪什么人了吧?”
顾言喻也没食欲了。
能得罪谁,怎么就那么巧,碰过他的地方全都被人弄掉了。
季寒舟把剥好的虾放在盘子里,淡淡地说:“他那种人,脑子有问题,做什么事都正常。”
他起身把盘子放到季明奎眼前,一脸孝顺的模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来爸,吃虾。”
季明奎:“……”
我就看着你在那扒瞎。
*
季寒舟洗完澡,一推开门,就发现顾言喻坐在他房间的书桌前。
桌上有几本书,少年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他迎着黄光灯,翘挺的鼻尖上仿佛落了一只萤火虫。
像短视频平台很流行的一张照片——神明少女。
不对,应该是神明少男。
季寒舟:“你这是……”
顾言喻:“给你补课。”
不愧是神明少男,依旧冷冷的,不带一丢丢感情。
单独考试定在了下周一,要考一天。三名监考老师对季寒舟一名考生,只为确认成绩的真实性。
季寒舟上身没穿衣服,就下半身穿着短裤,他头上搭着毛巾,笑着上前,“你就这么怕我被开除啊。”
这话他以前也经常说,但换来的都是一个字“滚”。
季寒舟就是看顾言喻乖,想逗逗他。谁知道,顾言喻却没骂他,就冷冷的“嗯”了一声。
嗯了一声……
他居然嗯了。
嗯了是什么意思?
怕我被开除?
换言之,就是舍不得我走。
就是……不能离开我……?
季寒舟擦拭头发的动作微微停滞,发梢上的一滴水掉在了地板上。
他这才发现,今晚的顾言喻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同了。像一只猫、顺了、温了、软了。
爪子被人剪掉了。
就像是……
清宫剧里的妃子,洗干净、脱.光了、拿着棉被卷一卷,然后送到皇帝的寝殿。
顾言喻现在就是一副等着被卷的样子。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但其实男人的直觉也不差。
尤其是当你对这个人几乎快要了解透彻,细化到小节奏的时候。
季寒舟总感觉这个秋天的夜晚非但不冷,反而格外的热,尤其是他洗完澡出来,看见顾言喻以后。
都是成年人,季寒舟不傻。
他探下身子,将顾言喻圈在桌椅和自己的臂弯之间,轻声诱哄道:“你再说一遍。”
顾言喻没说话,却也没躲。
“你刚才说什么?”季寒舟又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顾言喻侧着脸,手里紧紧攥着水性笔。
他喜欢季寒舟,喜欢到身边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能看出来。
喜欢到连自己的好哥们儿林镜辞都会主动劝说。
喜欢到季寒舟对他做了那些事,他都不想动手揍他。
他不怂,他只是拙劣于表达。
情情爱爱他说不出来。一想到这些话他就烦躁,狂乱,想他妈的撕书本。
他当然知道季寒舟不傻,肯定是听懂了,也明白了。
偏偏这货总是这么不正经,总喜欢逗他。
就像现在这样,假装听不清,非要他再说一遍。
说我喜欢你,说我不想看你走。
说我他妈来给你复习,其实只是想坐在你身边的借口。
顾言喻表情复杂,显然是在隐忍什么。
季寒舟又往前几分,鼻尖几乎就快要靠到顾言喻脸上,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话音刚落,顾言喻猛地把笔拍在书桌上,当场拍碎!
季寒舟:“……???”
危!!!
顾言喻站起身,没好气道:“我说你大爷。”
“别走。”察觉到顾言喻要离开,季寒舟赶紧跑过去,在他即将扭开门把手的时候把人捞进怀里,从背后紧紧抱住:“我错了,我不逗你了,你别走。”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三分雀跃、三分颤抖、两分苦尽甘来的甜蜜、两分激动到溢于言表的淋漓。
顾言喻感觉身后的人怀抱很温暖,把他抱得紧紧的。让他挣脱不开,逃离不掉,永远都在他臂弯这个小范围内活动。
季寒舟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头发蹭着他的脸颊,顾言喻这才发现,这傻逼已经比他高这么多了。
就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顾言喻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季寒舟轻佻的笑。
“我以为虞柯是你男朋友的时候,我就嫉妒的不行。”
顾言喻想起季寒舟笑着说“现在都管男朋友叫弟弟吗”时候的表情。
“刚开学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喜欢林镜辞,我看你坐在他身边,看他搂着你,我就嫉妒的发疯。”
顾言喻想起季寒舟主动跟林镜辞握手,当时林镜辞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还有那次在后座,林镜辞帮他拽衣服的时候。
“我知道黄骏驰欺负你的时候,我甚至想当初怎么没直接弄死他。”
“包括这次。我不喜欢他碰你,我讨厌他碰你。我受不了他在我眼前炫耀。受不了他看你的眼神,受不了他对你做的一切,哪怕只是觊觎你。”
顾言喻想起在更衣室里面,季寒舟控制不住的冷脸,下意识暴露出来的慌乱的眼神。
他和自己一样,那一刻都是害怕的。
顾言喻感觉自己像一枚煎蛋,在时机最成熟的时候被季寒舟翻了个身。
两人面对面,他身后是门板,身前是目光灼热的季寒舟。
少年脸上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占有欲和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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