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思终于在黑暗中微笑了起来。
“夫人,你听我说,”她说,“我没有前女友,我只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当与所爱的人做一些事情的时候,第一次、第二次或许会生疏,在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希尔达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微光,一切都仿佛梦境一般朦胧。
“桃乐丝。”她如同叹息一般说道。
不再等希尔达说出更多的话,或者问出更多令她啼笑皆非的问题,陶乐思已经倾身,吻住了希尔达。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将窗帘吹得鼓了起来,室内有一股大海咸腥的气味。这些都让陶乐思感到很安心,因为希尔达就在她的怀中。一切都很好。
第81章 番外—关于化妆这件小事
陶乐思会化妆。虽然说不上多么擅长, 但是她很自信能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希尔达也会化妆。她说,以前在舞团中的时候,化妆是一项必备的技能。登台之前, 化妆师一般都会很忙, 无法妥善地处理每一位舞者的妆容。
当陶乐思发现希尔达的所谓“会化妆”是指会使用刷子把整张脸像刷了几吨大白,用黑色的色彩把眼皮整个涂黑, 然后用深红色的口红将嘴唇抹得好像刚吃完小孩之后, 她严肃地纠正,这不叫会化妆,这叫做能够区分化妆品的用途,然后将它们分别抹在脸上而已。
会化妆意味着,能够根据自身的特点,修饰不完美的部分, 展现出一个更加美丽的自己, 并且能够根据应用的场合随时调整它们的风格。
比如说, 现在她们将要去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贝多芬《莱奥诺拉序曲》第三号, 和他的田园交响曲。陶乐思不算非常喜欢贝多芬, 但是她喜欢和希尔达一起去听音乐会, 并且决定亲自给希尔达化妆和挑选衣服。
“你本身就已经很美了,我的夫人,”陶乐思捧着希尔达的脸, 温柔地说道,“但是化妆能够使你的美丽更加突出, 无论你想突出什么——你深邃的眼睛, 或是你秀气的骨骼。”
“我知道, 桃乐丝, ”希尔达回答她,“我相信你,你能够将任何人都修饰得更美。”
陶乐思准备了很多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它们像是古玩爱好者的收藏架一般,摆满了整个桌面。但是八十年代的化妆用品显然不如四十年后的化妆品种类繁多,即使在经济相对较为发达的欧洲而言也一样。不过通过陶乐思不懈地搜刮各类百货商场,还是凑齐了比较基本的化妆工具。
有的化妆品品牌陶乐思并不陌生,比如美宝莲、兰蔻、蜜丝佛陀,也有一些陶乐思未曾见过的牌子,比如丹祺、卡夏尔。
陶乐思在桌面的瓶瓶罐罐之间检索了一通,挑选了一瓶粉底液。
“首先是底妆,夫人。”
她在手指上倒了一点粉底液,轻柔地涂抹在希尔达的脸颊、额头和下巴上,随后将它们缓慢地、打着圈地涂开。
“我可以自己来,桃乐丝。”希尔达看起来有点不太自然。她抿了抿嘴,躲避开陶乐思的眼神。
但是陶乐思的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她用手指摩挲着抚摸希尔达面庞的每一个角落,确保颜色完全均匀了。现在,希尔达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但仍然缺乏血色。
“好一点的粉底液会保证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都不会暗沉,虽然我不确认我正在使用的这种产品是否具有这种功能……算了,我们还是接着上一点腮红吧。”
陶乐思打开一管口红。口红的壳子很好看,尽管它的形状令陶乐思有点不快地想到了乌利尔云上宫殿里那些装饰着竖形条纹的罗马立柱。口红颜色呈现一种偏橘的红色,很像是后来流行的番茄色。
陶乐思用指尖沾取了一点口红的颜色,小心地涂抹在希尔达的脸颊上,然后将它缓慢晕开。
“我知道我专门买了腮红,”陶乐思说,“但是我更喜欢用口红作为腮红,这大概是一点个人的小癖好。”
上好腮红,再扑了一遍散粉后,底妆差不多就完成了,陶乐思端详着她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她一直没有购买到足够细腻的底妆产品,所有的粉饼粉质颗粒都太粗了,但是至少能够遮挡一下脸上的细纹和瑕疵。
“然后是眼妆。”陶乐思说着,一边从化妆品中挑选着合适的眼影和刷子。
欧美化妆品的眼影盘大多都像水粉颜料盘一样五彩缤纷,其中很难选出陶乐思所喜欢的颜色。但是这难不倒陶乐思,只要买回来一百种不同颜色的眼影,就总会有陶乐思所喜欢的颜色。
“先用一种比较浅、比较亮的颜色打底,”陶乐思说着,用一支刷子沾着亮色的粉末扫着希尔达的眼皮,她一直都觉得希尔达的眼睛是她脸上最美的地方,所以她时而只觉得用一些深一些的颜色强调出她眼睛的轮廓即可,时而又觉得必须在希尔达的眼睛上需要画出一座彩虹,“然后用深一点的颜色加深眼尾……我喜欢这种偏一点紫色的红色调。”
她发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希尔达的眼尾现在看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当然,陶乐思笃信这是这种眼影产品太过显色的问题,而不是她化妆技术的问题。于是她马上又拿了一支干净的刷子,将多余的颜色刷掉。
“眼中和眼头需要一个最亮的颜色的颜色提亮,我得让你更加亮眼一些。”陶乐思一边说,一边用挑剔的眼光在一大堆眼影色彩中寻找着合适的颜色。
眼影部分花费了一些时间,而眼线和睫毛部分则花费了陶乐思更多的时间。当眼妆整个完成之后,她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很好,希尔达的眼睛被她化得温柔而湿润,那种冷漠而犀利的眼神被中和了,虹膜的颜色比以往而言都更加明显地显出碧绿的颜色。她用亮片扑在希尔达的眼角,像是流下的晶莹的泪。
然后陶乐思挑选了眉笔,开始勾勒出希尔达眉毛的轮廓。
希尔达的眉毛很淡,也许作为雅利安人种而言,天生就是如此。不过,希尔达告诉她,在她少女的时候,她的眉毛还是浓密到令人头疼的。在舞团工作之后,由于舞台妆容的需要,她总是将眉毛修得很细,细到几乎成了一条挑起来的线。在她拍摄结婚照片的时候,她的眉毛使用烧过的火柴画出来的。那看起来有些傻气,但是在黑白照片之中,却显得很完美。
然后,在希尔达岁月渐长的某天,她突然发现她不用再修剪眉毛了,它们果真变得稀疏了起来,就像那些青年时期未曾实现的梦想。
“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眉毛会变少,头发也会变少,”陶乐思说,她用眉笔沿着希尔达眉骨的方向画出轮廓,并严密注意着使它们保持着对称,“唯独记忆会增加,尤其是痛苦的记忆。”
她用一把斜角的刷子,沾取一些深棕色的眉粉,填补在眉形之中。
“然后我需要给你的脸打一点阴影,还有高光,这些能够更好地修饰你的面部轮廓,不过——”陶乐思伸手,用指腹将希尔达脸上多余的粉末拭去,“不过你的轮廓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涂得太过夸张。”
她退后了一步,仔仔细细端详着希尔达的脸。现在她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这次化妆貌似翻车了。
她给希尔达化了一个类似于韩国女团的妆容,妆容本身并没有问题,希尔达也很美,但是两者综合起来,就显得有点奇怪,好像她把一个德国人化成了韩国人。
不过陶乐思稳定了一下心神,她决定秉持着她自己觉得不奇怪,就说明她化得很好都原则,头铁地继续为希尔达挑选着口红色号。
希尔达拥有一抽屉的口红,但是其中大多数她都没有用过。陶乐思挑来选去,选中了其中一支口红,壳子上印着色号的名字,叫做sacrifices,祭祀品、供奉。
口红的色号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出乎意料的,口红的颜色却是一种很清新的水红色,甚至还带了点珊瑚色调,像是初春枝头绽开的海棠。
也许这种口红的设计理念,是为了体现出牺牲品的纯洁与青春。
陶乐思旋出膏体,轻柔地涂在希尔达的嘴唇上,再用唇刷一点点涂开,在嘴唇的边缘勾勒出更加饱满的形状。
“差不多了。”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不过她觉得这种口红的质地不是很好,有一点泛出油脂。
陶乐思可以选择用纸巾让希尔达抿一抿嘴,不过她做出了不那么好的选择。
她弯下腰,将嘴唇贴到了希尔达的嘴唇上,她感觉到口红的油腻触感。
然后陶乐思离开了希尔达的嘴唇,又观察了一下结果。
果然翻车了,刚刚被勾勒好的唇形被蹭得一团糟。
最终,陶乐思又花了一点时间将希尔达的妆容弄得尽可能看起来不错。她将镜子举到希尔达面前。
“你看起来很美,夫人。”她说。
希尔达对着镜子抿嘴笑了笑,陶乐思无法判断出她对这个妆容是否满意。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很可惜,如果时间充裕,她可以在希尔达的脸上再实验一下她不敢轻易染指的欧美妆。
她们换好衣服后,徒步走向音乐厅。陶乐思挽着希尔达的手臂,她现在不在意两个人走在一起究竟像“一个严厉的母亲带着她可怜的女儿”,还是“修女一般的姐姐和她看起来像憨批一样的妹妹”,亦或是“在女团混不下去的一百八十线小透明和她笨手笨脚的助理”,或者其他什么。陶乐思很开心,就仿佛她们走向通往一场星光灿烂的盛大舞会的道路上。
第82章 番外—关于Greensleeves这件小事
(一)陶乐思第一次演奏《绿袖子》
陶乐思如果联想起和希尔达有关的记忆, 她大概会想到祭祀、雨夜、无尽的黑暗之类,现在也许还要加入一些其他元素,比如不停更换的酒店。
她们每到一个地方, 首先都要寻找下榻的酒店。八十年代, 自驾环游欧洲乃至于环游世界并没有陶乐思想象得那样轻松,她们有时候不得不住在条件并不好的住处, 因此每当她们到达一个大城市, 能够寻找到星级以上的宾馆时,陶乐思都忍不住想要吹一声快乐的口哨。
现在她们住着的这家酒店条件从各方面而言都非常好,酒店的大堂里有一艘帆船的模型,旁边还有一架三角钢琴,头顶的水晶吊灯闪闪发亮,照得每一个坐在钢琴前的人都好像周身都发光一样。与这间豪华酒店的大堂相比, 小镇上格雷厄姆的大厅就像是乡下酒店。白天时, 大厅里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就算有人不会弹琴,也要坐在钢琴前, 用卡片式相机拍一两张照片。
陶乐思和希尔达在白天时一直在城里面游览, 那些上了年头的教堂、附近盛开着花朵的山坡, 还有离城区不远处的河流。临街的房屋窗台上都盛开着鲜花,有的地方还悬挂了三色的国旗,砖墙一看就有一些年头了。
她们走得大汗淋漓, 脚被鞋子磨得发痛。餐厅里提供杜松子酒和据说非常好吃的提拉米苏。这种洒满了可可粉和糖粉的甜品显然是刚从冰箱中取出来的,边缘处甚至还挂着细小的冰晶。
陶乐思尝了一口, 没有品尝到咖啡的苦味, 反倒觉得有点甜到过分。但是当她抬起头, 看向希尔达的眼睛时, 她却又觉得这种甜也恰到好处。
她们回到酒店时,最后一抹晚霞沉没于地平下之下,天已经全黑了。
陶乐思动用了一点手段,对酒店大厅进行了一番清场。于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吊灯的灯光昏暗了一些,投射下如碎水晶般的光斑,一切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希尔达脱下了鞋子。她穿的是那种样子早就过时的玛丽珍鞋,鞋子带一点跟,她总是抱怨穿着这双鞋走路很累,于是她脱下鞋,拎着细细的、用于系住脚踝的带子,赤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陶乐思不明白希尔达怎么居然穿着高跟鞋就满城乱逛,不过她毕竟不是希尔达的穿衣顾问,所以也不敢问。
“我想这架钢琴的音色应该很不错。”陶乐思说,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来。
谱架上遗留着一本谱子,不知道是属于酒店还是住店的客人。陶乐思翻开谱子,有人在其中的一页上做了记号,那首曲子叫做《Greensleeves》。
“绿袖子。”陶乐思说。
这是一首古老的英国民谣,据说是亨利八世所做的曲子,之后这优美的、具有凯尔特风格的曲调被改编为无数版本,无数乐器演奏过。陶乐思看了看谱子,改编之后的钢琴独奏版本并不太难,e小调,左手伴奏以简单的和弦为主,她应该能视奏下来,就算有错音也可以踩踏板糊弄过去。
陶乐思开始弹奏这首曲子。酒店大堂很大,此刻十分安静,带着海风腥味的水汽吹了进来,空气有一点闷热。
钢琴的音色比陶乐思想象得还要好听,而且大厅自带混响,仿佛陶乐思弹奏的每一个音,都带着林木和溪流的回音,从四面八方随着雾霭和清风吹了回来。
希尔达起初站在陶乐思的身后,她一手搭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垂头安静地听着她的演奏,然后她又她又放下了手中的鞋,在琴凳的边缘坐了下来,与陶乐思并肩坐在一起。
一个长长的乐句结束后,陶乐思抬起手腕,结束了这首小曲的演奏。然后她转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希尔达。头顶电灯的灯光,这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奇迹,被无数打磨成水晶形状的玻璃折射出璀璨的光彩,像雨和冰雹一样落在希尔达的身上。她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的皮肤散发着微光,就像是最好的化妆品所打造出的效果,而眼睛发亮,如所有的星辰都倾倒在她的眼中,她的眼睛又像宇宙一般,容纳了一切。
“我喜欢这首歌,桃乐丝,”希尔达微笑起来,她说道,“谢谢你让我听到它。”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英国民谣。”陶乐思试图没话找话。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轻轻抓起陶乐思仍然放在琴键上的手。
陶乐思觉得自己的手并不好看,指节突出,手指也显得短粗,但是在希尔达的掌心之中,被她如同珍宝一般打量、抚摸着,她觉得就好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动弹不得。
为了驱散这种感觉,她的身体前倾,吻在了希尔达的脸颊上。
她们都在舞台上,但是没有观众。银河在天穹之上闪耀了,远处的海面上,卷起了巨浪。
(二)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
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这首民谣的旋律,是在郊外一条小河河畔的草地上。那里有许多灌木丛,平时没有人打理,长得几乎和树一样高了。夏天的时候,草地上开了各式各样的花,陶乐思认出了其中有石竹,但是其他的花草,她就说不上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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