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用手电筒又照了照其他地方,片刻后才沉吟着点点头,“再休息一下也不迟,你的身体情况还不太允许现在就和研究所的人打照面。”
其实他这次带向嘉筠进来,本就没有抱着立刻找到研究所的念头。他们千里迢迢过来寻找治愈办法,想要得到铭和制药的帮助。然而从实际上来说,这个公司既然敢研究丧尸病毒,那很可能是不会将他们的要求放眼里的。
想要找到入口是一个难题,真正见上面之后能活下来并顺利拿到解药,又是另一件更困难的事情。
但即使希望渺茫,贺沉还是愿意孤注一掷。毕竟如果不去试的话,向嘉筠身后也没有退路了。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新手电筒光线充足,之前看不清的景象也都清晰不少。
主厅的穹顶高得遥不可及,那棵参天大树一直顶到了最高处,和一块小小的天窗紧挨着。似乎供它存活的所有光源都来自于那里,比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虫子还要可怜许多。
虫子还能攀着一切可攀之物随处走动,而它的根已经扎在了下面的泥土里,一直到枯萎都无法挪动半分。
向嘉筠盯着高高的树冠出了神。
世界毁灭之后,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人们像极了黑暗里的虫子,但或许最后都会像这棵树一样在某处长久地等待死亡吧。
“你觉得它能把那扇天窗顶破吗?”贺沉跟着他一起驻足,特意留出了让他发呆的时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他回过神来,拉着贺老师继续往出口走,一边低低答道:“就算顶破了也得不到应有的自由,毕竟它顶不破一整片屋顶。”
向嘉筠其实不太愿意承认,在末日里挣扎的自己也只是苟延残喘,未来的变数藏在每一个瞬间,谁能保证永远避开危险?
“小向同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贺老师的语气上扬,似乎在打趣他,但悄悄地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连你都这样想了,我怎么办?”
他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愣愣看着前方地面的光圈。虽然贺老师这样说,但他知道,就算自己对未来彻底丧失了信心,贺沉也不会随他一起沉溺。而是会像现在一样,紧紧握住他的手,带他走向下一个出口。
到底比他年长几岁,心态好得多,眼界也比他宽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向嘉筠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直接说出了口:“贺老师,你真是稳如老狗。”
身旁的人脚步顿了顿,方才的稳重都消失不见,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我什么?”
他被问懵了,“你不是也经常说我狗吗,况且我这还是摆明了夸你,怎么,不行?”
贺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不再反驳,只是轻声低喃了一句“孽障”。
向嘉筠没听清,自然而然地侧过头,“你说什么?”
贺老师冷笑一声,“我说你善良,都学会夸人了。”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找不出破绽,只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句夸奖,心情愉悦地拉着贺老师走出了博物馆大门。
外面月色正好,如果忽略不远处的尸体和空中弥漫的恶臭,还挺适合来一场约会。然而向嘉筠一分钟也不想在外面待,捂着鼻子小跑起来,另一只手还和贺老师紧紧相握。
上车时贺沉没去主驾,反而跟着他一起钻进了后座。车门关上,向嘉筠才回过神来,疑惑道:“你坐后**什么?”
贺老师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说呢?自己身上的伤都忘了?”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的伤还需要换药,之前的注意力被完全放在了其他地方,此刻一去体会,便能感受到身体各处细密的疼痛。
“你这个人怎么……”贺老师停顿片刻,整理了一下语言,“记吃不记打呢?”
向嘉筠觉得贺老师说得很有道理,但出于心虚,也就没点头。
“受了这么多伤都不放在心上,好好跟你谈两句倒是要听,虽然讲十句也只能听进去三句,听进去之后又只选择性地照做一句。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向嘉筠?”贺沉短暂地打开了话匣子,一数落起他就有许多话想说。
他老老实实挨训,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贺老师说得太对了。
贺沉没等到他的回答,缓了缓语气问:“闷着不说话又是要做什么,用沉默抗议吗?”
“没有,我怕承认了也要气到你,因为改起来有点难,你需要给我时间……”他实话实说,偷偷瞄着对方的脸色。
果然贺老师听了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开心一些,反而略微皱起眉头,厉声道:“脱衣服,换药。”
向嘉筠赶紧脱掉外套和上衣,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幸好没有渗出血来。这处伤已经好了一半,贺老师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之后视线放在了他额头上。
他也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贺沉额角的伤疤。
“我俩算不算情侣伤?”这句话先于他的思考,从嘴里蹦了出来。
贺沉去拿棉签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恢复正常,“你的想象力很值得肯定,但是我劝你不要把自己的伤疤当荣誉,下次再这样别怪我揍你。”
向嘉筠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了,就像他自己会因贺老师受伤而难过一样,对方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他点头答应了,却还是装作委屈的样子想恶心对方,“贺沉你好凶哦。”
贺老师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明明轻柔得不行,却还是配合地答道:“那就给我忍着。”
**
给伤口换完了药,贺沉才又回到主驾。
“饿了就吃点东西。和庄凡约好的地点是在高速路收费站,我们先过去。”
向嘉筠自己没饿,反而拆了包饼干投喂贺沉。他前倾着身体,一片一片地把饼干递到贺老师嘴边,每次还装模作样地“啊——”一声。
贺沉忍耐力在这段时间飞速提升,这会儿已经能面不改色接受他的大部分无厘头行为。每一片喂到嘴边的饼干他都吃了进去,来者不拒,但这样实在干扰他开车,灌了几口水之后提议道:“你可以去喂你的宠物。”
青年果然立刻接受了他的提议,转过身去,把搭在盒子上用来遮挡阳光的毛毯掀开。
里面的小白鼠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倒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向嘉筠不太确定地看向前面,问道:“贺老师,老鼠睡觉是什么样子的啊?”
贺沉一时间没搞懂他想知道什么,“问这个做什么?”
“等等。”他转回头,把箱盖打开,趁着小白鼠睡熟把手伸了进去,想借机摸一摸他宠物的皮毛。
然而手指落在小白鼠身上时,它完全没有反应。向嘉筠直觉不对,用掌心把它整个捧了起来,静静观察了几秒钟。
“怎么了?”贺老师不放心地问道。
向嘉筠眉头紧皱,不知道该不该说,下意识想瞒着贺沉,但又反应过来不可能瞒住。犹豫了一会儿,又听见了贺老师的一声催促。
他抬眼对上后视镜里一双担忧的视线,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
“它好像没有心跳了。”
作者有话说:
屋漏偏逢连夜冰雹。
第77章 争吵
一间宽敞而明亮的实验室内,数台精密的大型仪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一张长桌摆放在中央,周围坐着几个男女。
其中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最为显眼,一瞬不瞬地翻看着报告,姿态隐隐高傲,表情沉静但眉眼间透着难以掩藏的狂热。
这是自研究失控之后,他们第四十八次拿到实验数据结果。
房间里还有其他几个人,面露紧张,不约而同地偷偷瞄着男人的脸色。
“老师,需要通知其他人在会议室等着吗?”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提问。
寇斯年的目光从报告上抬起,如利刃一般看向那个女生,冷冷开口:“你有把握便去吧。”
女生立刻噤声,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低下头,不再有任何言语。
众人都清楚那张报告上写着什么,但随着寇斯年每翻一页,他们的心就更沉了一分。
终于,男人翻完了最后一页,放下文件之后用食指关节轻推了一下镜边,声音冷静得像一台冰冷的机器:“时间很紧张,准备开始第四十九次实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朦胧的爆炸声,桌椅突然轻微摇晃起来,就连玻璃杯里的水都在晃荡。头顶亮如白昼的灯紧接着闪烁了两下,灯管噼啪一炸,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屋内的人立即反应过来,椅脚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两人率先往门口走去,其中一个焦急道:“不好!不能断电,我去看看!”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随着那两人摸黑离开的身影,震动也消失了。
一片黑暗之中,寇斯年慢慢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刚才的年轻女生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也勉强镇定下来,但语气里仍旧急切担忧:“老师,怎么会突然断电?昨天才检查过配电室,一切运行正常。”
应该不会有大碍吧……她安慰自己。两个同事已经去检查情况了,如果有问题,也能很快启动备用电源。
然而外面已经渐渐传出嘈杂的声音,更多的人因为停电而慌乱,而且这么多设备都需要电力维持,哪怕断开一分钟都会……
寇斯年指节敲了敲桌子,沉默不语。
事情没那么简单。
**
夜幕完全降临,今夜的黑暗是冰冷而稠密的,就像胶水一样把人裹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吉普在马路上飞驰,如风一般掠过两旁景象,引擎声响彻街道。而车内已经安静了很久。
向嘉筠还抱着透明的储物盒,眼神没有焦距地看向窗外,嘴唇紧抿着。
又过了两分钟,他才在单调的引擎声中开口,尽力压抑着语气中的不安:“贺老师,你先停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前面的人没有理他,看似有条不紊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用力到暴起了青筋。
“贺沉。”他声音冷了下来,连名带姓地叫出名字。
后视镜里的半张脸冷峻而不近人情,没有气愤也没有恐惧,似乎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地压了下去,只留一张没有色彩的五官。他从未见过贺沉这副模样。
“你现在就可以说。”贺沉还是没能不理会他,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向嘉筠咬了咬牙,低头看着箱子里毫无生气的小白鼠,“只我们两个人回去太冒险了,可以先等他们过来。”
男人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贺沉不会答应,因为时间紧急。但是看着对方失控的模样,他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
是的,小白鼠死了。这昭示着他的命运也会在很快的将来走到终点。
提前预知死亡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阻止死亡的办法太虚无缥缈,就像去过危耸山崖间的一座独木桥,极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贺沉,你没有必要这样。”向嘉筠疲惫道。
吉普猛地刹车,他手忙脚乱撑住前面的椅背,怀里的储物箱却掉落下去。
“向嘉筠,”贺沉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色彩,是愤怒在酝酿,“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靠回椅背,储物箱抵在他脚边,但他也没有精力再去捡起来了。
“字面意思,我觉得你这样不值得。”他近乎破罐破摔地回答。
从十分钟前,他发现小白鼠没有心跳开始,贺老师就陷入了一种失去控制的状态。一言不发地重新发动汽车,调头,在无人的暗夜公路上不断加速。他知道这是在与时间赛跑,但若有旁人在场,怕是只会认为贺沉疯了,要开车沉江。
贺老师想带他现在就闯进研究所,索要病毒的解药。
但向嘉筠知道,这不现实。
他们甚至连入口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找到入口了,研究所里那么多人,而他们身为闯入者又有什么筹码去换取解药?
向嘉筠深吸了一口气。幸好他和贺沉认识不久,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不值得?”贺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气极反笑,“你不想活了?”
车内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肺部的氧气在一点一点流失。
向嘉筠不想再窒息下去,一把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吉普刚好停在一条巷口,里面的黑暗像极了黑洞,吸引着一切事物进入,然后完完整整地吞噬。
太累了。
他在这一瞬间,只觉得这些天来被忽视的疲惫悉数压在了身上,压的他想蜷缩起来。
从父母车祸去世的那一刻起,活下去对他而言就变成了一件难事,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勉强像个普通人。而当他好不容易创造了一个按部就班的生活环境,末日又来临了。
其实他原本就不那么渴望活着。自己或许应该在童年那场车祸中被一起带走。
脚步不自觉地迈向长长窄窄的小巷,他朝着黑暗中走了进去。
身后响起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急促地追着自己,没过两秒,向嘉筠的手臂就被紧紧握住。
他被迫停下脚步,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但两人都没有开口。
向嘉筠闭了闭眼睛,唾弃自己那积极的注意力,因为他竟然从那呼吸声中听出了一丝脆弱。
手臂上附着的力量猛地增强,他被扯回了巷口,整个人重重地撞在墙上,后脑却温热柔软。他反应了片刻,才迟钝地意识到那是贺老师的手。
“向嘉筠,你骗了我。”车灯就在不远处,而贺沉的脸被照得半明半暗,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也冷硬却脆弱。
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不敢作出任何回应,只能听贺沉一句又一句地控诉自己。
“这一路上,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拿到解药?是死是活你都不在意,从B市奔波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陪我,给我希望,对吗?”贺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但真相的冲击还是让他忍不住。
沉默的人换成了向嘉筠。
贺沉等不来回答,怒意已经烧昏了他的头脑,语气重了许多:“我不需要你善意的欺骗!你以为自己是在保护我吗?我有能力做出任何对人对己负责的决定,我的决定就是要陪你解决掉该死的感染。至于你,你根本没有权利来欺骗我!还是说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游戏,自己的生死都可以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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